立夏前下过一场小雨, 庭院中的梧桐郁郁葱葱,温热的暖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 午时阳光正好, 树影被缩小到了树根附近的一小块地方,泥土里还泛着前两日雨后的潮湿, 青石板上已是干燥的阳光。
宫廊里, 王德禄紧赶慢赶地追上身前人的步伐,拂尘搭在胳膊上上下颠簸, 他深吸了口气,这才张口禀报道“皇上, 刘大人和范大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在御书房里等候了。”
“嗯。”沈凌渊淡淡地应了一声, 赤黑色的十二章龙纹袍气势万钧,尽显尊贵, 狭长的凤眸深沉内敛, 眸光间是宛如静潭般的深邃与平静。
王德禄垂了垂首, 退回到他身后跟着。前一阵子因着天气回暖,雨水骤然增多,南边爆发了一场水患, 奏书一道一道地往朝中递, 称当地受灾面积甚广,牵连灾民颇多, 当地官员焦头烂额, 迟迟拿不出个赈灾的对策。
好在皇上英明, 及时下令开仓放粮,调拨赈灾粮款,同时特派了大臣过去协助当地官员安稳局势,开设粥棚抚慰灾民,搭建临时居舍,好让流离失所的人们能有安身之处。
灾患很快得到了缓解,然而这后续的处理还需更长久的进行下去。
“皇上万安”
御书房雕藤镂花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两位大臣见到沈凌渊忙俯下身行礼,余光望着他走到了那张金丝楠木的书案后面,垂首又低了低。
“平身吧,”沈凌渊声音深沉平缓,漆黑的眸子打量在他们身上,看不出一点波澜变幻,“水患之事进展如何了”
范大人拱了拱手,“禀皇上,堤坝已重新加固,灾民大多安置在临时居所,部分村庄已经在重建中,村民回去恐怕还要再过一阵子。”
“嗯,”沈凌渊修长的手指轻叩在书案上,“从朝中运送的第二批到达还需要些时日,暂从周围未受灾的郡县调配些钱粮。”
两位大臣垂首领命,皆明白这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道理,从周围郡县调度过去可以大大缩减当地灾民等待的时间,朝中的粮食再到后可补齐其他地方缺失的,如此一来,既不会拖垮周围未受灾的地区,也能让灾民尽快得到保障。
刘大人又禀报了些水患的细况,沈凌渊默默地听着,手中摩挲着那枚拇指上的玉扳指,近来朝政繁忙,他也未能抽出空来去德坤宫一趟,也不知那人自己待在宫里都在忙些什么,可还在为她家中的事烦扰着。
“便按刚才说的办吧,若再遇阴雨及时禀报,运送到的粮食谨慎保存,切勿受潮。”
“微臣遵旨。”
两人跪安,一前一后地退了出去。王德禄适时端了盏茶上来,拂尘轻敛,静立在一边。
沈凌渊不动声色地轻抿了一口,眸光扫过桌面上堆积的奏折,薄唇轻启道“德坤宫那边近来如何了”
王德禄就知道皇上迟早得过问德坤宫那边的动静,早就有所了解。
他垂了垂首,开口道“皇后娘娘在准备温将军入宫的事,这会子应该已经见到了。”
沈凌渊微微颔首,似是漫不经心地收了视线。
“研墨吧。”
“是。”
雕梁画栋的德坤宫中,宫女和太监们有序地静立在一旁。因着宫中规矩繁琐,见外臣不宜在寝殿,挪到正殿又显得太过正式,温映寒最终将地点安排在了内殿外间的地方。
两把扶手的黄花梨宽椅紧贴在墙边,中间放置的是一张雕着藤蔓祥纹高脚四方小桌。深棕色的波斯地毯上织有繁杂的纹路,平铺在内殿间,从云窗透进来的光线正好,甚至明亮。
温映寒身着一身竹青色刻丝暗花凤纹的大袖衣,下着荼白底缕金祥云纹月华裙,墨色的长发轻挽成了一个随云髻,金玉步摇点缀其中,清雅而不是贵气。
明夏沏了两盏茶上来,垂眸摆放在了中间的小桌两侧,而后回里间扶了温映寒出来走到了主位旁,“娘娘,刚刚小福子已经回来禀报,说从前面打听到大公子已经入宫,这会子乘着轿辇差不多就该到了。”
温映寒微微颔首,“叫宫人们先都下去吧各自去做自己的事,皇上虽应允了可以多待些时辰,但到底是外臣入宫,待不了太久的,不必让人在这里候着了。”
明夏垂下视线应了一声“是”,回身朝内殿里静候着的宫人们吩咐了几句,很快便带了人下去。
温映寒掩在宽大袖口里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攥了攥,临到要见到了又生出了几分不安。隔着这样久的时间,她的记忆却还停留在温承修第一次出征的时候。
芸夏从门外轻轻走了进来,见到主位上的温映寒,微微行了一礼,“皇后娘娘,温大人到了。”
她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有人走来的动静。
雕着“回”字吉祥纹的殿门微开,只见温承修身着一件藏青色江崖海水狮纹的紧袖官袍,长发高束,五官深刻而立体,一双剑眉尽显锐利,他腰间深色的锦带上卸去了常年佩戴长剑,雕着繁杂家纹的玉佩叮当作响,衬出气势与华贵。
那双与温映寒相似的眼睛,在望在她身上的那一刹那,微微一顿,常年征战沙场生出来的锋利瞬间悉数收敛,琥珀色的眸子里只剩下关切与温沉。
温承修大步上前,单膝而跪,“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这是礼数也是规矩,君臣有别,皇后地位仅在皇帝之下,外臣不论从前皆需行大礼。
芸夏眼瞧着人已经进去了,便默默退下替他们二人将大门关好。
内殿之中只剩下温映寒与温承修两人。
温承修抬眸望上温映寒的视线,一双剑眉微蹙,语气尽是急切“可是真的失忆了”
他常年混迹在战场,自然不会过多拘泥于那些礼数,起身时眼睛一刻也未从温映寒身上离开,似是想打量出她身上还有哪些伤势。
即便人已经在自己眼前,紧悬着的心仍是半点也放不下来,温承修继续开口道“你身子如何了落水后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伤到”
他得知她出事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谁知到了家中,问谁都是一问三不知,若不是皇上开恩准他入宫,当真要在宫外急死。
他重新望上温映寒的眼睛,忽然意识到对方若是真的忘了自己,他刚刚的神色和语气可能会吓到对方。
温承修忙敛了眸光,顿了顿,放缓了声音“寒儿,你可还认得我”
他这一声,恍若低叹。
温映寒心底像被人紧攥了一下,从前他便这样唤她。
即便隔着久远的时间与身份的改变,他们两人间却好像从不曾有过疏远的距离感。
温映寒动了动唇,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从前的事情我都还记得,只是忘记了近几年的。身子已经无碍了,哥哥你别担心。”
温承修偏锐利,温映寒偏清冷,两人在外表与气质上不大相同,但唯有那双眼睛,是一样随了他们的母亲。
琥珀色的眸子相视一望。
温承修见她还反过来在安慰他,不由得更加自责,他眉心紧锁,带着薄茧的手指攥在扶手椅的雕纹上紧了紧,“早知我便该直接斩了那敌军的将领,耽误我这些时间,未能早点回来见你。”
先前父亲在家书中只字未提,只说了朝中有人对镇北侯府不利,温承修远在边疆战场,根本不曾知晓宫里发生的事情。
到底是回来得晚了。
他掩下眼睛里的神色,“往后有我在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