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 太阳还未彻底升起, 熹微的晨光笼罩在雾蒙蒙的薄云之中, 宫廊里空空荡荡的, 半天不见路过一个人影。
柳茹馨约莫在原地愣了半盏茶的时间, 来来往往偶有零星的宫女太监朝她行礼, 她全都视而不见。
风口里的冷风吹得她比刚才的脸色更惨白了。她岂能料到她一早如此的精心打扮而来,结果皇上非但没看她一眼, 甚至护着温映寒到用一句话就将她进去请安的事都给打发了。
当真是丢尽了脸面。
更何况她可不是从前未出阁的时候什么都不明白的姑娘了, 细细一品刚刚皇上说过的话, 当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心里清楚, 那温映寒一贯不是个会贪睡的人,更何况有皇上在, 她现在还没起身, 这不是明摆着昨晚皇上宠幸了她吗
在宫道上一同站着翠栀不明所以,只当是她们来得太晚了没能赶在皇上走之前来留住皇上,眼看着自家主子一直站着不走。
翠栀凑上前问道“娘娘,这德坤宫咱们还去吗”
柳茹馨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
去什么去进去看见她那副被宠幸后的样子给自己再添添堵吗
“回宫”
温映寒一个人默默在床的最里面躺了一会儿,锦被遮了她小半张脸, 青丝柔顺地平铺在她身下的软床上, 她稍稍一动便注意到了。
“”说不定连发髻都是沈凌渊昨晚替她散开的。
这样的想法一经出现便立刻在脑海里形成了一幅想象出来的画面
温映寒赶紧闭了下眼睛止住心底胡思乱想的思绪。
许久, 她缓缓起了身。
锦被滑落到腰迹,月白色的银线刺绣寝衣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身量, 纤细的指尖攥着帷幔的边缘轻轻拉开了一道缝隙。
床幔之外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脸侧的绯红已经有些看不出来了, 可耳尖上的红晕还是尤为明显。不用问, 她也能猜到,定是沈凌渊怕下人们吵了她休息,将人都支出去了。
温映寒无奈朝门外唤了一句“芸夏。”
芸夏一直在门外候着,从皇上走了她就估摸着自家娘娘可能过一会儿就要梳洗了,忙提前将热水备下。她吩咐另一边的小宫女去耳房端热水,回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皇后娘娘醒了。”她快步走到温映寒身侧,替她将秋香色的床幔拉开分别挂在架子床的两头。
她行云流水般地取来那双锦缎面绣云纹镶珠的鞋子,回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件靛青色的外衣给她披在身上。
芸夏边扣着扣子,边缓缓开口“娘娘稍等片刻,热水马上就送进来了。”
正说着两个小宫女便端着木盆和洗漱用的东西走了进来。
温映寒手指轻搭在芸夏手上起身,坐到梳妆镜前,芸夏拿起一旁小盒子里的玫瑰花瓣泡进热水里。水汽氤氲,寝殿里也开始隐隐有花香弥漫开来。
温映寒感觉自己的指尖已经没事了,默默拆开了上面缠好的绷带。昨晚沈凌渊擦在上面的药膏早已干涸,一大部分都黏在了绷带上,随着取下的时候一同蹭了下去。
芸夏看着心疼,“娘娘,要不您的手还是别沾水了,奴婢一会儿拿帕子过来。”
“没事,无碍的。”温映寒垂眸看了看指尖,自己从前常年弹琴自然清楚这点红痕养养就好了,更何况昨晚的药膏甚是管用,这会子虽然还能看见痕迹,但是已经不疼了。
微凉的指尖轻触在水面上感觉暖暖的,水温正好不会过烫,芸夏和明夏一向做事妥帖,温映寒也习惯她们两人在身边伺候。
洗漱之后,两个小宫女便端着东西下去了。芸夏拿起桃木梳,绕到她的身后。
温映寒望着镜中的自己,终是没忍住开口道“芸夏,我有事情要问你。”
她记得昨夜是芸夏值守,印象中最后那壶酒还是芸夏给她温好的。
芸夏正替她梳着头发,手中动作不停,应了一声“娘娘您说。”
温映寒轻轻抿了抿唇,“昨夜皇上是什么时候来的”
芸夏细细回忆了一下昨晚的细节,有些犹豫地推测道“许是二更天了吧。皇上来的时候奴婢也没在殿里。”
温映寒一怔,她是记得自己把其他小宫女都打发下去了,芸夏也不在的话,那皇上来的时候屋里就只有她自己了
这下当晚的情况彻底理不清了。
温映寒无奈揉了揉额角,“我又叫你去温酒了”
芸夏闻言忙摇了摇头,“没有,娘娘是叫奴婢去烧水了。”
二更的天了,烧水做什么温映寒越发不能理解自己醉后的行为了,这么想着便直接将话问了出来,“是我要洗漱了”
芸夏再次摇头,“不是,娘娘说,想沐浴更衣。”
温映寒顿时无奈扶额,深更半夜,这样荒谬的要求,也就只有芸夏会坚定不移地照着去做了。这分明一听就是醉话。
“下回我喝醉了,你不必理会这些。”古人说这喝酒误事,当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她转念一想,又再次自我否定“不行不行,可不能纵着我再喝醉了。”
“是。”芸夏轻轻笑了笑应了下来,手中动作顺畅自然,很快便给她挽好了一个好看的发髻。
温映寒顿了顿,默默吩咐道“一会儿你去将那坛桃花酒收进库房,或者你们分着喝了吧,存着也是浪费了。”
芸夏手中的桃木梳微微一顿,有些为难,“娘娘昨晚那坛子酒”
“怎么了”
“已经被您全都喝完了。”
“”
温映寒算是彻底明白自己昨晚为什么会醉得一点儿事情都不记得了。
也不知都被沈凌渊看了些什么去。
从前文茵明明说过,她喝醉了酒之后安静得很,没过多久就自己睡着了,什么也没做。
可温映寒眼瞧着她自己今早那样子,再加上沈凌渊的描述,那听起来可一点儿也不像是个饮了酒就老老实实直接睡了的。
芸夏站在她身后不明所以,见她扶着额角,恍然想起皇上临出门前地吩咐。
她忙开口道“娘娘,可是觉得头痛了皇上昨晚便命奴婢今早找张御医过来,娘娘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将张大人唤过来。”
温映寒指尖一顿,细眉轻敛,“张御医也来了”
“正是呢,一直在耳房等候。”
因着不知道温映寒什么时候会醒,张御医天不亮就被沈凌渊召进了宫来,只等着她起身后替她把脉开药方,一直在耳房里候着,随时准备听吩咐过去。
沈凌渊见温映寒醒了,确认过她没事后,便简单吩咐了芸夏一句,一会儿再看看。芸夏进来也见温映寒没事,前后一忙活,这算是彻底把请张御医过来的事给忘了。
可怜张御医从黎明耗到太阳都快高照了,到现在连口早饭都没吃上,还不知真相地在耳房里等着呢。
“快请张御医回去,再封些银两赏了。”叫人平白耗了一上午还把人家忘了,温映寒总有些过意不去,“对了,我记得库房里收着一副玉子的围棋。听闻他喜好下棋,拿了一并赏了吧。”
那棋还是沈凌渊之前赏给她,左右起因也是因为他,借了他的东西送人,温映寒觉得也不为过。
芸夏福了福身,“是。”
“你先去吧。屋里的事叫明夏来。”
芸夏点点头,放下桃木梳,行礼退了出去。
她身边一共两个贴身宫女,分工也清晰,近身的事大多数时候都是叫芸夏来,管理宫中事务,安排小宫女小太监们干活儿做事,都是明夏负责的,此外还有值守的轮班。
眼下这样偶尔稍微替一会儿,也不打紧。
明夏很快就进来了,她先请了安,又从首饰盒中选出合适的簪子。昨夜虽不是她值守,但今早多少也听闻了昨晚的事。
她垂着视线轻轻往盘好的发髻里插着簪子,轻轻开口“娘娘,刚刚淑妃娘娘过来了一趟,在宫门口,正巧遇见皇上了。”
温映寒眼眸微动,“皇上看见她了”
“看见了,淑妃娘娘说,她是来给您请安的。”
温映寒微微颔首,抿唇未语。对方的心思,她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娘娘,她这会子好像还徘徊在宫门口附近未走呢娘娘可要见她”
温映寒没回答,反问了一句“她进来了”
明夏一愣,随即摇头,“没有。”
“那便不见。她若进来就说本宫乏了,今日不见人。”
“是。”
她不知道沈凌渊见到柳茹馨的反应是怎样的,莫名地有些烦躁。思来想去,最终将这一切归咎在了柳茹馨身上。
前前后后这些事,说大也不大,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心思,说小却也没多小,毕竟也算是被算计了的。
至少今日她不想见。
“去将下次六宫觐见也免了。”
明夏手中动作一顿,“是,奴婢一会儿就去安排。”
弯月当空,繁星若隐。
沈凌渊忙了一日的政务,抬眸望见外面的天色,已然已经是夜深了。
王德禄命人搬走书案上最后一摞刚批完的奏折,抬头正好瞧见一旁敬事房的总管太监刘公公朝他使眼色。
这按照往常来说,就算每到夜深,政事不繁忙的时候,敬事房也是不敢来人的,因为皇上压根儿就没有过进六宫的意思,谁也不愿触这个霉头。
可今天皇上昨夜留宿德坤宫的消息来得突然,所有人都以为这从今往后要不一样了。敬事房的人存了讨好的心思,一早就端了嫔妃们的绿头牌候在了外殿门口。
王德禄与他倒是相熟,眼下只好帮着通传了,他轻搭了拂尘走到沈凌渊跟前,“皇上,敬事房的人来了。”
刘公公就跟在他身后,王德禄一通传完,他马上凑了上去。
沈凌渊眉心微蹙,刚想叫人退下,深黑色的眸子一扫忽而在上面看见了皇后的牌子。
也不知他若是今晚真的翻了她的牌子,那人听说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想起她今早那双含着水雾的眼睛,沈凌渊垂眸无奈轻笑,若是真的翻了,她定是要惊慌失措的吧
众人可不知沈凌渊究竟在想些什么,忽然见皇上笑了,心里一阵发慌。
这场面,他们可真没见过。
思来想去,沈凌渊觉得还是不要逗她了,深黑色的凤眸望向王德禄,沉声吩咐“去将朕那盒玉清芙蓉膏给皇后送去。”
王德禄得令,马上去取。
“等等。”
沈凌渊垂眸摩挲了一下手指,“先拿过来,待会儿随朕一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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