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兰依缓缓起身, 睫毛微垂掩住视线, 可能是因为沈凌渊在的缘故,始终不敢抬起头来。
温映寒不禁回眸望向沈凌渊, 看着那人如往常一般剑眉星目深沉内敛的样子,头一次生了种“他有这么怕人么”的困惑。
其实皇上的脾气好像还挺温和的
沈凌渊似是注意到了她投射过来的目光,无奈偏过头,“看着朕做什么你不是有话要问她们”
温映寒忙避开了视线,她敛了敛眸光, 重新望上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的朱兰依, 温声开口道“宜嫔身边的宫女说宜嫔跌落台阶时你也在盈月台附近可有这回事”
朱兰依福下了身子,她声音有些不稳, 小如蚊音“嫔妾嫔妾当时确实离盈月台不远,当时是忽然听见有人叫喊的声音才寻声赶过去的,事发的时候并不在跟前。”
温映寒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这么说来她确实是在那附近。
她轻声开口“这么晚了, 你去盈月台那边做什么”
朱兰依咬了下唇, “回皇后娘娘,嫔妾是去了常嫔姐姐那儿, 今日说话说得晚了些, 所以回来得晚了, 路过了盈月台。”
如今这后宫人不多, 位份高些的, 总共就那么几人, 常嫔倒是其中一个。她先前身子不好, 六宫觐见的时候染了风寒便告了假,平常也深居简出的,不怎么出门。
温映寒虽没见过她几面,倒也知道宫中确实有这么个人。今日宜嫔的事既牵连了朱兰依进来,总是要有个说法的,不然往后宫中风言风语流传,就算朱兰依是无辜的,也少不了被别人背后议论,她又是那样一个性,不善与人争辩。
温映寒偏了偏头朝身侧站着的明夏吩咐道“你带着人去一趟常嫔宫里,问一问是不是有这样的事情。”
“是。”明夏缓缓退了出去。
跪在地上的盼儿见此情形紧紧攥了攥手指,她忽而再次伏下了身,“就算婕妤这么说,可娘娘出事前也只遇见了婕妤一人,奴婢走后,婕妤还逗留在附近,没有回寝殿里,”她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还望皇后娘娘明察”
温映寒眉心轻轻蹙了一下,她重新望向朱兰依,温声开口“宜嫔出事前你见到过她”
朱兰依脸色发白,语气有些急“是见过,但只是在盈月台下一面之缘,请了安说了两句话嫔妾就离开了。”
盼儿再抬头时眼睛里已经含满了泪光,“婕妤为何不说实话呢您分明是因为我们娘娘前些日子训斥了您两句,怀恨在心,今日娘娘遇见您之前还好好的,偏偏在奴婢走后便出了事”
她作势擦了两把眼泪,“奴婢恳请皇后娘娘明察宜嫔娘娘现在还躺在内殿里昏迷不醒,娘娘她那么高的台阶上摔下来险些丢了性命,奴婢奴婢恳请皇上明察,恳请皇后娘娘明察,还我们娘娘一个公道啊”
朱兰依慌张地望向温映寒,神色上尽是慌乱,她忙跪了下来,“嫔妾、嫔妾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嫔妾真的没有。嫔妾当时真的只是在盈月台附近的花园里稍稍停留了一下,这才回来得晚了。”
温映寒眼眸微动,若宜嫔跌落下台阶的事真的与朱兰依无关,那么很有可能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朱兰依来的。
可这宜嫔也未免太冒风险,她入宫前也不过是官宦之家的普通贵女,又没有什么功夫在身上,若是稍有不慎伤及头部,那可真是要性命的事,她与朱兰依之间至于有这么大的过节,要让她冒这样大的风险
她偏过头望了眼沈凌渊,但见对方眸色微深,让人辨不清有些什么情绪在里面。
温映寒微微攥了攥手指,再抬眸时眼睛里已经恢复了清冷,她淡淡地扫过屋中的众多宫女太监,轻轻开口道“此事本宫和皇上自会明察,但在一切有结果之前,本宫不想听到有半句风言风语传到外面,可都听清楚了。”
众人赶紧俯身,齐声应道“奴才婢明白。”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你刚刚说,宜嫔前两日训斥了朱婕妤是因为什么事”
盼儿咬了咬唇,“是婕妤砸坏了娘娘很喜欢的一个花瓶。那花瓶由宫人拿着正要放进库房里,谁知正巧在院子里遇上了朱婕妤,一碰便碎在了地上。娘娘不过是说了两句,谁想谁想”
她说着望了眼内殿的方向,泪眼朦胧,仿佛在替自家娘娘鸣不平,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
“好了,”温映寒沉声将她打断,“你家娘娘没事,方才御医也诊治过了,最迟明早便能苏醒。”
朱兰依就是那样一个柔柔弱弱的性子,温映寒几乎可以想到她平日与宜嫔相处时的画面,这次是为着一个花瓶,从前还不定为过什么大大小小的事情。
宜嫔是个不饶人的,但朱兰依也不像是个会大胆到直接推了她的。
温映寒重新望向朱兰依,“宜嫔出事的时候,你周围可有其他人在”
朱兰依回身看了看,为难地开口“只有冬莲一人。”
冬莲是她的贴身婢女,向来作为证词,身边人的话是不能作数的,这道理朱兰依她自己也明白。
冬莲早已随了她一同跪下,这会子往前挪了挪,重重将头磕在地上,“皇后娘娘,奴婢能证明,奴婢能证明的她这是在污蔑。”
盼儿不甘地抬头,“你在撒谎,一定是朱婕妤指使你这样说的,我家娘娘现在还昏迷不醒躺在床上要如何污蔑你们,我不过是叙述了前后发生的事,你便要说我是污蔑,现下看来分明就是你们做了亏心事,已然心虚。”
温映寒细眉轻轻蹙了蹙,正欲呵止,忽而见身侧那人凤眸微抬,沉声开口道“你的主子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沈凌渊声音平缓,却令在场的每一个人由心底感受到了向四肢漫延寒意,明明是初夏屋中却宛如隆冬一般,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了,甚至连抽噎声都暂缓。
盼儿赶紧伏下了身子,“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婢只是一时心急才”
温映寒瞧着她方才的一番反应,心底已隐隐有了几分猜测。这是若真的是冲着朱兰依来的,那么想必一会儿宜嫔醒来一定会一口咬定是朱兰依推了她,这事必须在她醒来之前有一个了结。
“你先起来吧。”温映寒望上刚刚被吓得面无血色的朱兰依,示意她身边的宫人先扶了她起来。
温映寒垂眸摩挲了一下手指。盈月台,她记得那地方
她偏过头望向沈凌渊,低声开口“皇上,臣妾记得盈月台旁边的花园,离尚乐司不远。”
盈月台是夏日里宫嫔们乘凉听戏听曲的地方,所以尚乐司就设在了那附近,来回行走也方便些。
盈月台附近没有侍卫也没有宫女路过,但兴许会有尚乐司的人,传闻那里光是乐姬舞姬便养了百人,这个时辰还不至于就寝,会有人在外面也未可知。
沈凌渊明白她的意思,敛眸薄唇轻轻动了动“王德禄,派人去尚乐司。”
“是”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王德禄便回来了。在此之前先赶回来的是明夏,据她所说,常嫔确实是在晚膳后见过朱兰依的,而且不止这一晚,最近天都是这样,原因是朱兰依想学围棋,而宫中能说得上话的人里面,只有常嫔能教她。
温映寒辨出了这其中的问题,也就是说朱兰依每日傍晚是固定会去找常嫔学下棋的,这件事甚至在她碰碎宜嫔的花瓶之前。而她们两人共居玉清宫,朱兰依出了门,宜嫔那边不会不知道。
明夏办事一贯妥帖,眼下常嫔也被带来了,就候在殿外,只消一句吩咐,随时都可以进来。
王德禄带着一个身着素装的乐姬快步走上了殿前,他拱了拱手,“禀皇上、皇后娘娘,奴才询问了尚乐司上下,当时确有人在小花园里遥遥望见了朱婕妤,一共三人,其余两人皆候在殿外。”
乐姬缓缓走上前紧张地行了个大礼,“奴婢当时奉命去取新配到的琴弦,因着琴弦是将近傍晚时才送入宫中的,所以取到后回来便有些晚了,路过小花园的时候,确实看见了朱婕妤,但因着距离远,又是另一条路,便没有过去请安。”
王德禄轻搭了拂尘,“另有两人可以作证,她们三个是一同去的,时间上也与宜嫔娘娘出事的时间吻合。”
“这么说朱婕妤是确实不在场了。”温映寒垂眸望向从始至终跪在那里的宫女,她倒是给自己留了后路,从始至终没有直说是朱兰依做的,而是拐弯抹角地拿言语搬弄是非。不然污蔑嫔妃便足以治了她的罪。
“你倒是护主心切。”温映寒声音平淡地将她原打算下一步开口自辩的说辞讽刺般地道了出来。
盼儿顿时一慌,她很快掩下眸色,垂下视线强稳了心神。
“奴婢言语有失,娘娘恕罪。奴婢实在是担心宜嫔娘娘的身体,若娘娘能好起来,奴婢豁出命去也愿意,娘娘她身边不能没人照顾,恳请皇后娘娘容奴婢先伺候宜嫔娘娘好起来,到时候皇后娘娘就算要奴婢的命奴婢也无怨无悔。”
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巧妙,在场的人听了只会觉得她是担心自家主子急切了些,但到底是个忠仆,倒是温映寒若是严惩了她,会引起下面人的议论。
沈凌渊将温映寒的神色尽收眼底,凤眸微微深了深。
“人手不够便从内务府调,玉清宫里不缺你这一人。来人,拖下去杖责。”
他垂眸捻了捻手里的玉扳指,顷刻便下了这样的决断。
静立的宫人不敢耽误,立刻拖了盼儿下去。
温映寒回眸望向他,目光正好撞上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睛。
他声音低醇悦耳,似是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无奈。
“你是朕的皇后,不必如此为难。”
若觉得为难,便让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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