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案几上的烛火微不可见地跃动了一下, 屋子里的光线算不上明亮, 只燃了两三盏,刚好可以照亮软榻周围的地方。暖黄色的灯火莫名使那人玄黑色的金云纹龙袍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不似往日朝堂上带给人的威压感, 而是添了些许平缓与深沉在里面。
温映寒怔怔地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以为这是自己太过疲累下产生的错觉。
沈凌渊放下手中的书, 顷刻便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深黑色的凤眸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他声音低沉好听“可是累傻了怎的站在那里不动了”
温映寒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是应该走过去行个礼,可是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朱唇轻轻动了动, “皇上怎么”怎么会她的德坤宫里
沈凌渊此刻不是应该待在勤政殿的
刚进门时的惊异还没有完全过去,温映寒怔怔地望着他, 到底是没能把想说的话完整地问出来。
沈凌渊起身走到她跟前, 垂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轻轻笑了笑, “看来是真的累傻了, 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温映寒眸子微微动了动,她说过什么了
沈凌渊显然看透了她的心思, 好心般地提醒“不是皇后叫朕先回去休息, 等着你事后来向朕回禀的”
温映寒算是明白沈凌渊当时为什么答应得这么痛快了,可她的意思分明是请他先回勤政殿歇息, 哪里让他回德坤宫等她了。
还有那句事后回禀。
案子明明在他还未离开玉清宫前就解决完了, 她不过是依照规矩客套了一句, 况且从始至终,她可一点没看出来沈凌渊对这整件事情的原委有一点兴趣,这会子反倒成了他待在这里等她的理由了。
他分明是在曲解她的意思。
温映寒颇有了种被人耍了的感觉,头一次对沈凌渊生了些许不满出来。
她垂眸福下了身,处处依照着规矩,叫人挑不出一点不对的地方,然而声音却是清清冷冷的“既然皇上想听,那臣妾便一一向皇上禀明。”
反正明日要上早朝的又不是她,想听便一次听个够吧。
温映寒回身朝明夏吩咐道“去沏两杯都匀毛尖来,记得多放点茶叶,闷得久一点。”
她说完收了视线敛眸朝沈凌渊开口“臣妾这里没什么好茶,唯有这毛尖是前两日内务府新送来的,皇上先尝一杯,若是觉得不和口味,那臣妾再叫明夏去给皇上沏杯别的。”
这便是他不喝不行的意思,若是不喜欢还有第二杯等着。夜里喝茶本就提神醒脑,茶叶多放还闷久一点,功效更是加倍。两杯下去,这一夜便精神得不用睡了。
沈凌渊自食苦果,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不悦的模样。
她轻敛着眸子也不看他,分明是心里生着气的,偏偏说出来的话还饶有分寸,不是明着顶撞,而是暗戳戳地发脾气。这样子着实可爱得紧。
“皇上先坐吧,臣妾有好些事想跟皇上禀报呢。”她垂眸福着身子不起来。
沈凌渊无奈轻笑,知道这回算是彻底把人给得罪了,以致于现在看起来颇有种哄不好了的意思。
然而难得她主动有话要同他说,沈凌渊索性顺着她的意坐了回去。瞧她一直站着也担心她累着,沈凌渊开口道“皇后也坐吧。”
这回她倒一点没拘着那些规矩,见沈凌渊已经坐下了,便起身走向了他身侧小案对面的另一个位置。
沈凌渊薄唇轻轻勾了勾,“皇后想跟朕都禀明些什么”听她刚刚话里的意思,好像不止是玉清宫那一档子事。
温映寒垂下了视线,“自然是有好些要事想说与皇上听,皇上朝政繁忙,臣妾这里积压了不少事不好自己一个人做主,今日皇上既然在了,便一并同皇上说了。”
她往常还会问个“这样可好”的客套话,今日连这句也免了,紧接着便开口,讲起了玉清宫的后续。
简简单单安排宫女的事莫名被讲得外绵长,分析来分析去其实就是如何选了哪个宫女去煎药的事。
沈凌渊知道她分明是故意的,他不过顺着她说了句等她回禀,她便将事情拆得这样细碎,念念叨叨地讲给他听,美名其曰这叫事无巨细,其实打的就是不叫他睡了的主意。
没过一会儿的工夫,明夏便端着两盏茶进来了。以她对自家主子多年的了解,怎会不明白温映寒的意思,所以坑,她也不敢坑自家主子。
两盏茶沏的时候便浓淡不一,给温映寒的那杯是正常的,甚至茶叶稍稍少放了一些,皇上那杯可是按照她家主子的吩咐来的,浓浓的茶叶又闷了半天,连茶水的颜色都深了好些。
温映寒望了眼沈凌渊杯中的浓茶,想想就觉得发苦。
她顿了顿,轻轻开口道“皇上尝尝吧。”
沈凌渊算是发现他不喝她是不会消气了,反正他也对浓茶偏爱一些,索性便饮了一口。
温映寒瞧着他真的什么都顺着自己,一点也不犹豫地喝下了,下意识地微微抿了抿唇。
沈凌渊抬眸刚好望上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怎么了皇后也想尝尝不若跟朕换换。”
温映寒有些没底气地避开视线,低声回了句“都是一样的。”而后端起葡萄藤纹的茶盏低头轻饮。可能是觉察到了沈凌渊还在注视着她,温映寒放下茶盏又开始了下一话题。
宜嫔宫里的事念叨完了,下面就该讲到朱兰依那边的事了。
沈凌渊纵着她继续往下说,时不时抿一口浓茶,深黑色的凤眸始终停留在她身上,认真看着她说话,却没心不在焉地听她所讲的事。
温映寒瞧着他真的要一盏茶见了底,没忍住开口道“皇上少饮些吧,明日还要早朝。”
沈凌渊不禁失笑,不让睡的也是她,怕他睡不着的也是她。
其实温映寒不知道,从前朝政忙的时候,沈凌渊这个时辰基本上都是在批奏折的,茶水沏得浓一些是常有的事,他本就少眠,也算不上是耽误休息。倒是她一个夜里不怎么喝茶的人,也因说话说得太多,喝了多半杯茶水。
一会儿要睡不着了的,不定是谁。
沈凌渊凤眸微挑,“皇后要禀明的事情都说完了”
温映寒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动了动,“还有一事。”
“薛贵妃宫里的开销有些大了,臣妾瞧着上月的账目,算起来要比寻常住着两三个嫔妃的宫殿还要多上几倍,边关战事需要大量钱银,南边的水患也支出了不少银两,若需宫中减少开支”
“皇后看着来便是,朕既将这后宫交与了你,你便有权做主这些事,实在拿不定主意了,可以随时来找朕。”绣着金丝团云纹的宽大袖口轻拂过黑漆的楠木案几,沈凌渊修长的手指轻叩在桌面上,顷刻便敲定了这件事情。
他见她这回没有话要说了,深沉内敛的凤眸重新望在她身上,他声音低醇沉缓“现在可以就寝了”
绕来绕去,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温映寒蓦地生了种又被他诓了的感觉,耗到这么晚,沈凌渊留下来岂不是变得更加顺理成章了难怪他一直纵着她说下去。
寝殿之外,夜色沉静。夏虫不再啼鸣,弯月清冷,树影摇曳在朱红色的宫墙上,连廊间的宫灯都似乎随着夜色暗淡了些许。
温映寒被他认真地注视,忽而意识到这次可是要清醒下与他同塌而眠了。
她垂下视线耳尖微红,慌乱间捧了他刚刚在她进来前读过的书,随便挑了一页翻开。
“皇上明日还要早朝,还是早些歇息吧。臣妾刚刚茶水饮多了,这会子还不困,待会子再睡可好”
不知不觉,又变成同他商量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气是什么时候消的。
沈凌渊从喉间低低地笑了一声,起身时无比自然地轻揉了一把她的额发,背朝着她向珠帘的方向走去,“那朕先去换一件寝衣,躺下等你,你也别熬太晚了,早点过来休息。”
身后的人声音小小地答应,沈凌渊余光又望了她一眼,撩开珠帘抬步走了出去。
然而等他换完寝衣回来的时候,刚刚小案旁那个乖乖答应了他的人已经不见了。雕花镂刻的架子床上纱帘掩映,床的最里面明显地添了一个背朝着他的身影。
从那露在锦被外的肩膀看,她分明是已经换好了寝衣,乌黑的长发柔顺地贴在身后,可见她这是趁着他不在的时候连洗漱也一并完成了。
当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沈凌渊缓步走向架子床边,修长的手指拨开里侧的纱帘,明显看到里面的人因着听见动静不由自主地身子紧绷了起来。
可她始终未动,眼睛也轻轻阖着,若不是沈凌渊一向敏锐,让旁人看当真要以为她是真的睡着了。
他侧坐在了她身边,深黑色的凤眸里透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的背影。
“这么快就睡着了”他声音低醇而富有磁性,在这沉静的夜色间莫名添了几分蛊惑的味道。
温映寒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再动,尽量装作是睡得熟了的样子并且努力让自己真的睡下去。然而且不说她平时能不能这么快地睡着,单凭今夜那杯茶水,一时半会儿她意识也足够清醒。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所带来的感觉便越发明显了。
身后的那人轻轻一笑。很快,她便感觉到沈凌渊在她身侧躺了下来。屋子里的灯火也随之被人熄灭了两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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