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皆是大吃一惊。未亲眼看到方才景象的青云门众弟子也是一头雾水:“方师兄,怎么说?”
“刚刚有一独眼妖怪袭击李家二少,我与……咳,喻师兄将它制服后,它便化作了这么一张卷轴。”许夕向众人解释道,“生性残暴嗜血的邪祟往往灵智低下,害人都是亲自动手,哪里想得到去借用外物?只有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自己无力杀人,才会利用这妖怪卷轴。”
喻华严第一次听到许夕称他一声“师兄”,唇角几不可察的翘了翘。
有人还是不解:“那这人是如何能够利用这妖物的呢?”
许夕玩味道:“那就要问他本尊了。”他转头问刘青山,“是不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震惊的投向这个其貌不扬的褐衣小厮。
刘青山被各色目光盯着仍未慌乱,脸上甚至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不解和恼怒:“仙长何出此言?就因为我白日说的话被李康少爷听到了?方才我已经解释清楚了,我根本不是有意的,你为何还盯住我不妨?还是说仙长因为抓不到真正的幕后凶手,所以便拿我顶罪?堂堂青云门弟子,办事竟是如此敷衍潦草吗?你这样和草菅人命又有什么区别!”
有人被刘青山一番话打动,看向许夕的眼神带上了疑虑。
“阁下真是伶牙俐齿,”许夕被对方反咬一口也不在意,好整以暇地抛出一个惊人消息,“不愧是南山书院的教书先生。”
“什么?”
人群七嘴八舌地发出疑问:
“南山书院?是京城那个有名的南山书院吗?”
“刘青山不是个庖厨吗,怎么和教书先生扯上关系了?”
“仙长,此话到底何意啊?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不理会刘青山听到“南山书院”后渐渐变冷的眼神,许夕向众人道:“事情是这样。三日前我初来乍到时,是这位刘先生为我和师兄引路。当时我见他仪容整洁,礼仪周全,以为他在府中充当账房先生之类的角色,再不济也是个伺候少爷读书的笔墨小厮,可他却告诉我说,他只是个灶房里杀鸡宰牛的。”
“另外,因我们修行中人五感比常人更敏锐些,我和师兄都发现,刘先生身上除了有庖厨身上常有的肉腥油烟味儿,还有一股子浅淡的墨味。”
刘青山脸上肌肉缓缓绷起。
“普通的庖厨需要经常接触笔墨吗?我觉得有些奇怪,便悄悄派人去查了一下这位刘先生的身份。”许夕道,“结果让我很是吃了一惊——这位刘先生竟曾在京城著名的南山书院供职,因饱谙经史,博古通今,在学生中颇有名望。”
“那么敢问,一位备受尊敬、前途无量的教书先生,为何会跑到这小县城的县令府里当起一个小小的庖丁来呢?”
话说到这里,再驽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还能为什么?必是有所图谋。皇城的教书先生并不比小县城的县令混的差,刘青山到这来若不是为求荣华富贵,那恐怕便是来报仇雪恨的了。
李县令死死的盯着刘青山的面孔,在脑袋里回想了半天也一无所获:“你……你到底是谁!?”
刘青山缓缓的站起来。被人抖出了老底,他终于撕去了那副淡然的面孔。他看着李县令,目光中的仇恨和杀意简直要满溢出来:“李大炜,你可还记得刘实忠这个名字?”
李县令努力思索片刻,脸色突然变的惨白:“你——你是——”
“我是他的儿子。”
怕再看李大炜一眼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刘青山移开目光,微微抬头望向夜空中的一轮明月。
“从我记事起,爹娘便经营着一家桂花糕铺子。我爹做桂花糕的手艺是从祖父那儿传承下来的,做出的糕正宗香甜,很得街坊邻里青睐。生意越发红火后不免招了人家的眼,一家大食铺要来买桂花糕的方子,我爹说这是家传的,不能卖,那大食铺隔天便派了几个壮丁来把我家店砸了,还打伤了我爹,硬抢走了方子。我爹瘸着腿来县令府伸冤,以为青天老爷能给他一个公道,谁知……”
刘青山咬住后牙,攥紧的拳头上绷起青筋:“谁知这青天老爷收了食铺主人的好处,竟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硬说是我爹偷学了食铺的方子,还让我爹上门去给食铺主人赔礼道歉。我爹气急攻心,又因平日劳累过度,从此一病不起,没几天就去了。”
“娘和妹妹安葬了我爹,她们不敢再做桂花糕,只能做些手工活勉强度日。谁知事情还没完,县太爷那禽兽不如的儿子李安又看上了我妹妹,要强抢她去做妾。我妹妹自然不会委身于仇人的儿子,反抗中竟触柱而死……她才是豆蔻的年纪啊……”
说到这,刘青山终于忍不住,咬牙哭的痛彻。
“我娘接连受到打击,精神出了问题,在妹妹死去的当天晚上便悄无声息地投了河。可恨我不孝,当时没能陪在他们身边,待我接到消息从京城赶回来后,连他们的尸体都……”
刘实忠已下葬,刘妻的尸体打捞上来时已经被河水泡的面目全非,而小妹在守节自尽后,尸体直接被李安命人扔去了乱葬岗,令野狗分食了。
“我在京城时,总想着有朝一日混出个人样后,就将爹娘妹妹都接过来。他们想继续开糕点铺就继续在京城开,不想开我就给他们养老,让他们舒舒服服的安度晚年。小妹聪慧伶俐,我还想着一定要为他觅一个好夫婿,好好疼她护她一辈子……可是……可是……”
刘青山满脸泪水,双眼一片血红,声音更是椎心泣血,一字一字嘶哑地从喉咙里扯出来:“可是这一切都被这狗县令一家毁了!!我为什么不报仇?我怎么可能不为他们报仇!!!”
于是,他改头换面,潜入县令府,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一只妖笔展开了报复。用那妖笔作画后再滴以人血,能使画像成真。于是他画出水鬼,将县令夫人的身体生生撑破;画出蛇蝎美人,生食了李安的心肝。母亲和妹妹遭受的痛苦,他要让李家人百倍偿还!
话未毕,刘青山骤然发难,他从怀中掏出一幅卷轴,狠狠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上面。顷刻间,卷轴四散出浓黑色的妖雾,一个兽面人身的怪物从雾中跃出,面目狰狞地冲着李大炜撕咬过去。
李大炜大叫一声,惊恐地连连后退,被自己的外袍绊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许夕上前一步挡在他前面,一剑将怪物暂时逼退。
刘青山恶狠狠道:“好!青云门教出的都是这种助纣为虐、狼心狗肺的东西?”
“杀人偿命,李大炜和李安确实该死,但应该死在断头台上。”许夕冷静道,“人世有人世的法则,妖魔鬼怪本就不该掺和进来。何况这妖怪卷轴以人血为养料,乃大阴大邪之物,你一介凡夫俗子,怎能控制的了?长此以往,必会遭其反噬!”
“那又如何?”刘青山仰头笑的疯狂,“只要能让狗县令一家全部下地狱,我便是被百鬼分食又何妨?”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卷轴,展开后竟有十多米长,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各路妖怪。他将手上的血滴在上面,卷轴却毫无反应,想来是血液不够,无法催动卷轴,刘青山一咬牙,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柴刀,手起刀落,将自己的整个右腕砍了下来!
鲜血顿时如注喷出,百鬼卷轴贪婪地吸食着甘甜的血液,然而这竟还不能令它满足。它晃晃悠悠地浮至空中,围着刘青山飘了一圈,突然从卷轴中央出现了一张嘴,张开密集的齿牙沿着刘青山的断腕将他整个右臂吞了进去!
刘青山发出一声不似人的惨叫,他双目赤红,面容扭曲,已经完全陷入癫狂,惨叫之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吃……快把我都吃了!然后把这些人全都杀了!杀了!”
那百鬼卷轴听得懂人话似的,一张嘴越张越大,将刘青山撕咬的只剩一半后,伸出一条长舌将剩余一半一口卷进去吞了。
众人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浓重的黑雾漫天遍地地铺散开来,哭声,笑声,尖叫声,诅咒声等千奇百怪的声音阴森森地在耳边响起,随后,一只成百上千的鬼怪携千军万马之势从黑雾中冲了出来!
黑云密布,邪气冲天,妖鬼嚎哭,魑魅横行,县令府一时彻底沦陷为人间地狱。
府中上上下下各自哭叫奔逃,就连众青云门弟子迎面撞上这堪称壮观的百鬼大军,也忍不住个个露出惊恐之色。他们从小在山上修习,修为再高,剑术再妙,也只是和同门师兄弟互相过招,甚少面对过真正的妖魔鬼怪。因此看见这阵势,众弟子第一反应便是往后退。
“原地展开结界,决不能让一个妖魔跑出县令府!”喻华严厉喝,他的声音在一片凄厉刺耳的鬼泣声中仍清晰无比,“若有一个弟子敢退,我亲自以青云门门规就地处置!”
最后一句已是杀气四溢,众弟子闻声周身悚然一凉,脚底生根一般,硬是一动不敢动了。
“冷静点!卷轴只是吞噬了一个凡人,并不能发挥其全部威力,这些鬼怪只胜在数量,根本不难对付!”许夕高声道,“如今我们是这座城的唯一防线,决不能让这些妖怪跑出去祸害城中百姓!你若此时后退,他日可还有脸自称是青云门中人?”
众弟子被许夕的话激起一腔热血,想起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不由挺起胸膛,一个个渐渐冷静下来。道道符咒飞向四面八方,巨大的半透明结界缓缓张开,将整个县令府包了起来。
少年们经历的第一场真正的杀戮,由今夜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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