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一觉醒来,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总不好在这野地里露天睡一宿, 二人拍拍衣服背后的草根, 准备回镇上的客栈。
夜里的田间静悄悄的,蛙和蛐蛐儿叫声此起彼伏, 几只萤火虫慢悠悠飞过, 像天上坠落的星星。路过一家农户时, 贪玩的小儿还不肯睡, 睡眼朦胧的在自家院子里的秋千上荡啊荡。
许夕的目光在那秋千上停留了片刻,赵曜立刻发现了,小心翼翼问“师尊你想玩吗”
“怎么可能。”许夕立刻板着脸否定。
赵曜心中偷笑, 只觉得自家师尊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两人回了客栈,又在小镇上逗留了一天,便启程回了景明谷。虽说谷中人事繁杂, 远不如外面逍遥自在, 但落雪阁柔软的床铺却实实在在比外面舒服的多。许夕沐浴后滚上床榻,一觉睡了个昏天暗地, 直到有人乐此不疲地用手指一下一下梳理他的鬓发,生生把他闹醒了。
“别吵。”许夕睡得迷迷糊糊,蹙眉嘟哝了一句。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都一天一夜了, 还睡”
这声音许夕心头一凛, 顿时清醒了,睁眼一看,果然是殷明觉。
他连忙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看你。”殷明觉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你居然也不告诉我。郑天韵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了他。若是落在我手上”
他语意中是浓浓的阴鸷,目光落到许夕身上,一顿后温和下来“不说了。你的伤可痊愈了我看看。”
许夕忙到“都好了。”
殷明觉一副不相信的模样,自顾自伸手去解许夕的衣裳。许夕睡觉时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单衫,被他冷不防的这么一扯,衣带顿时散开了,连忙用手紧紧攥住衣襟“真好了”
他越遮掩,殷明觉越是来了兴致,现下无人,他也不必再顾忌什么,暧昧着低声道“怎么,还不好意思让我看”说罢一只大手制住许夕的手腕,另一只手强硬地去扯他的衣襟。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刻意用力推开,一道人影大步走进来“师尊”
殷明觉从床边站起,冷冷回头“放肆谁让你进来的”
赵曜面不改色,跪地双手捧着食盘大声道“拜见谷主我是来给师尊送药膳的师尊受伤后胃口一直不好,我请厨房做了开胃药粥,要趁热吃才行”
殷明觉面色沉沉的盯着他,半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深雪,你可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
许夕不动声色道“谷主过誉了。”
“既如此,你就先用膳吧,”殷明觉道,“我改日再来看你。”
许夕点头,对赵曜道“送谷主出去。”
赵曜将食盘放在一侧桌子上,默不作声的将殷明觉送了出去。走到落雪阁院门外,殷明觉侧身看了他一眼,突然将手放在了他肩上。
赵曜抬头。
“你师尊很重视你,”殷明觉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赵曜不闪不避的直视殷明觉的眼睛“是。”
殷明觉没再说什么,负手大步离去了。
赵曜返回屋内,许夕微微斥责道“方才怎么这般鲁莽小心被谷主责罚。”
赵曜实在憋不住了,将埋藏已久的心里话问出了口“师尊,谷主他是不是对您有意”
许夕看他一眼“别乱说话。”
“我都听见了”赵曜心头堵得慌,“上次也是”
许夕心里咯噔一声。不是吧这孩子是点亮了听墙角技能不成还是说他偷听到真相继而开启黑化之路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剧情
如果是这样,那他往后和殷明觉说话时就一定要万分谨慎了,绝对不能透露出当年救下赵曜的真相。许夕心里琢磨着,或者还是趁早收拾包袱跑路吧
赵曜见许夕怔怔的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心里愈发难受,很想继续追问一声那师尊您呢您也心悦殷谷主吗
可他不敢问,一想到有可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赵曜就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来了。
他懦弱的逃避了这个话题,闷声伺候许夕用了药膳,一言不发的退下了。
许夕懒懒的在榻上睡了一个白天,晚上来了精神,穿戴整齐准备出去走走。刚推开门,便听到院子里断断续续传来哐哐的敲打声,他纳闷的看过去,震惊的发现赵曜撸着袖子,在自己做一个秋千。
秋千已经初具雏形,和他们农家小院里见到的用两块木板制成的简陋秋千不同,赵曜竟别出心裁地做了一个秋千椅,木材用的上好的乌木,表面光滑无比,没有一根凸起的木刺。不知是怎么说服的清济长老,赵曜居然还从玉瑶台取来了一些名贵的仙草异卉,手巧的将它们编成了一条漂亮的花藤,缠绕在秋千绳上。
许夕看着这充满少女气息的秋千,整个人都呆住了。
正巧赵曜终于忙活完,抹了把热汗抬头看见他,立刻眼睛一亮,笑着挥手“师尊过来试试”
许夕艰难的走过去“你做这个做什么”
赵曜眼睛亮晶晶的“我见师尊想玩。”
“我没有。”许夕瞥了一眼花藤秋千椅,“这成何体统”
要是让人看见傅深雪在自家院子里荡秋千,人设简直崩裂到惊悚好吗
“没关系师尊,”赵曜道,“我给您守着门,不会有人看到的”
许夕“”
这么一说更羞耻了
“你自己玩吧。”许夕道,“我出去走走。”
“哦。”赵曜眼里的光彩变暗了,闷闷低下了头。如果他头上有耳朵,此时定然也是耷拉下来的。
许夕看着他忙出的一头热汗,和手上做木工活时划出的细小伤口,认输般的叹了口气,走回秋千椅上坐了下来。
“给我推一下。”
赵曜立刻笑开了“好”
他绕到许夕身后,轻轻推动了秋千。
时至六月,谷外已是暑气袭人,景明谷内却依旧是四季如春。凉爽的夜风随着秋千摆动拂在身上,送来一阵阵醉人的花香。许夕闭上眼睛,惬意的翘起嘴角。赵曜站在一旁推着秋千,痴痴的看着他的师尊,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的这一个人。
落雪阁外,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浓浓夜色里,将院内情景尽收眼底。
殷明觉的目光久久落在秋千上的白衣人身上,眸中情绪变幻莫测,如同来时一样,不声不响的消失了。
赵曜的生活比以往繁忙了许多。除了打理落雪阁中的花花草草,他还要练字习字,那本刀法也终于能看懂了,每日花至少三个时辰练刀。他天资卓越,又肯吃苦,再加上心中有了清晰的目标,功夫修为几乎是一日千里,此后又接了几次大大小小的任务,均出色圆满的完成了。
原先的傻小子脱胎换骨般变的越发耀目,谷中再无人敢讥他讽他,新来的小弟子也无不敬佩歆羡的称他一声“赵师兄”。
赵曜却难得的守住了一颗淳朴的心,待人依旧宽厚真挚,从不居功自傲,为人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唯独在许夕面前会露出真性情。
一日,他外出完成任务回谷时,在路旁看见了一只满身脏污、瘸着一条腿的小土猫。它那奄奄一息的可怜模样莫名让赵曜想到了当初的自己,心下不忍,从身上找出一些吃食喂给了它。
谁知这小家伙得了好处,竟赖上他不走了,瘸着腿可怜巴巴的从后面跟着他,眼见距离落的越来越远,着急的喵喵直叫。
赵曜无奈停下脚步,转身蹲下来“别跟着我了,谷中不养寻常宠物,我不能带你回去。”
小土猫好像能听懂似的,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泫然欲泣的看着他,可怜的模样让人无法不心软。赵曜和它对视一番,最终还是无奈的败下阵来,将小猫一把捞进了怀里。
待到了落雪阁院外,赵曜对怀里的小土猫悄声道“等会先藏好了,等我把你洗干净再去见师尊,听见了吗”
小土猫善解人意的叫了一声,将小脑袋缩回赵曜衣襟里。赵曜咳了一声,整整衣服,抬首挺胸推门走进院子。
许夕正在院里摆弄他的月霜花,听见动静侧头看他“回来了。”
赵曜还没答话,胸口衣服突然鼓起一团包,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冒了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许夕,歪着头发出一声“喵”
赵曜“”
我知道师尊好看,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迫不及待
许夕一瞬间被一支萌箭击中了“这是”
赵曜只好将小土猫整个拎出来,解释道“一只普通的土猫,我在路边看到的,觉得可怜就带回来了师尊,可以把它留下吗”
他以为师尊会排斥这团脏兮兮的小玩意,但出乎意料,师尊居然对它喜欢的很,亲自将小猫接过去给它做了清洗,然后给它包扎了伤腿,还让它趴在自己膝盖上,用手指轻柔的挠它的下巴和耳朵。
小土猫舒服的眯着眼睛,不时惬意的喵喵叫上两声,拿毛茸茸的小脑袋去蹭许夕的掌心。被冷落在一旁的赵曜看着这一幕,突然深深的陷入了悔恨之中。
这个小东西,居然敢和他争师尊的宠
“它有没有名字”资深爱猫人士许夕心花怒放的撸着猫问。
“还没有,”赵曜看着小东西一身黑黄交杂的毛,想了想,“就叫小土吧”
许夕“”真是起名鬼才。
不过名字虽然难听,倒是挺贴切,而且贱名好养活嘛。许夕想了想,就这么定下来了。
小土性格活泼,腿伤好了以后整天在落雪阁里撒欢,赵曜小时候家里养的那条大黄狗都没它能疯,每次给它喂食都要在落雪阁里搜一大圈才能把这小家伙从某个旮旯角里拎出来。许夕却很纵容它,时常把它抱在怀里顺毛,甚至有一次,赵曜亲眼看见师尊把它整个捧在手心里,用自己的鼻尖亲昵的蹭了蹭它的鼻子。
为什么我要投胎成一个人呢
当时的赵曜诚实的想。
这天晚上,赵曜再一次将疯了一天的小土从土旮旯里拎出来,要去给它洗澡。小土最怕水,喵喵叫着挣扎,趁赵曜不注意居然真的从他手里逃了出去,抖了抖小脑袋,耀武扬威地冲他喵了一声,继而转身往许夕房里窜。赵曜哪能容许它带着一身脏土去师尊的房里撒野,大喊一声“站住”,跟着冲了进去。
房间里燃着灯却没有人,赵曜一边小声唤着小土,一边纳闷这么晚了师尊为何不在房间里。待绕过一扇屏风后,赵曜脚下猛的顿住了,一股热气急剧涌到脸上,直往头顶蹿。
师尊在沐浴。
虽然高高的木桶遮住了绝大部分光景,空气中也有朦胧的热气缭绕,赵曜却仍能看到一双裸露在水面上的肩,那么白,那么瘦
赵曜魔怔的盯了许久,才猛的回过神去看师尊,却发现对方或许是倦了,竟然就这么泡在水里,靠着木桶睡着了。
赵曜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僵硬的走过去,极力控制自己不往水下的部分看,声音干涩唤“师尊,醒醒。”
许夕一动,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
赵曜看着他那被热水蒸的微红的脸和有些迷离的眼睛,身上的燥意越发厉害“师尊,你这样会着凉的,去床上睡吧。”
许夕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嗯”了一声,伸长手臂拿起放在一旁的衣物。见赵曜还和根木桩似的直愣愣戳在原地,不得不出声提醒道“你先出去。”
赵曜如梦初醒,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慌张又狼狈的逃走了。
当天晚上,赵曜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再一次撞见了师尊沐浴,只是这次师尊没有赶他,而是从木桶里跨出来,走到他身前,用沾着湿气的、柔软温热的手轻轻触上了他的前胸,轻轻笑了一声“这么晚了,就在我这儿歇下吧。”
赵曜在颠掉神魂的梦里浮浮沉沉,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呆滞片刻,猛的坐起来,用双手捂住脸,哀嚎一声
赵曜,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因着这个梦,白日里他见了师尊,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因为一旦直视师尊的脸,他就会控制不住的想起梦里的一些情景这么下去恐怕很快就会被师尊发现不对劲,赵曜见任务堂发布了新任务,连忙借着做任务暂时躲了出去。
在赵曜离开的第二日上午,殷明觉再次光顾了落雪阁。
许夕看见他就心累,偏偏面上还要打起精神应付“找我何事”
殷明觉直截了当地问“那个计划,是不是可以开始实行了”
许夕当下一惊。离赵曜成年明明还有好几个月,殷明觉怎么会突然提前提起了这件事
许夕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只道“还未到时候。”
“那秘术并未要求他一定要满十八岁,”殷明觉道,“他成长的速度远比我想象中要快,那天我探过了,他的灵脉已经生长完全,现在入药,正是最好的时机。”
许夕和赵曜相处这么久,对他不可能没有感情,此时听殷明觉轻描淡写的说出“入药”二字,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厌恶和怒意。殷明觉不放过他脸上一丝细微的神情,突然问“深雪,你是不是舍不得他了”
许夕没说话。
“你对他越来越好了,”殷明觉问,“怎么,你忘记答应我的事了吗”
“我没忘。”虽然知道赵曜现下不在谷中,许夕还是答的很谨慎,“只是赵曜他确实是个好孩子。明觉,我一定会助你。只是给我一点时间,我们换个法子,好吗”
殷明觉定定的看着他,许夕亦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手心里渐渐渗出了冷汗,正以为殷明觉会发怒时,对方的神色却出乎意料的一松,妥协似的点了点头“好吧。”
许夕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同意放弃这个计划,脸上抑制不住的浮现出一丝讶然。殷明觉无奈道“你难得有个看着顺眼的人,我要是把他杀了,你心里不得抱怨我”
想不到这殷明觉对傅深雪,倒还有几分真情。许夕真挚道“多谢。”
殷明觉笑了笑“我先走了。待你寻到其他法子,再告知我。”
许夕“一定。”
殷明觉走后,许夕大大松了一口气。他走到里屋,从储物柜里拿出一个包袱,随手翻了翻里面的物件。
是一些干净的换洗衣物、盘缠、几本有关江南风物的书册,甚至还有托人弄来的路引。
本来他还打算待赵曜这次出任务回来便带着他跑路的。现下一看,这些东西怕是用不到了。赵曜的好感度在前些日子已经到了九十七,估计再过一段日子,这个世界就能顺利通关了
正想着,系统突然在脑海中发出尖锐的警报“注意注意主角好感度出现重大异常重复,主角好感度出现重大异常”
许夕被这急促的警报声吓了一大跳,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调出好感度面板一看,脸上霎时呈现出浓浓的惊愕
只见标注着97100的红色进度条发生故障一般疯狂闪烁起来,继而红色缓缓转暗,变成了浓墨一般化不开的黑色。
许夕还是低估了殷明觉。
他不知道,昨天出谷的赵曜在今天上午被殷明觉用借口紧急召了回来。
他也不知道,就在他和殷明觉在屋里谈话的时候,赵曜就在门外听着,且听到的内容,和实际发生的完全不一样。
殷明觉那日在赵曜肩上拍了两下,便顺手给他下了幻蛊。
殷明觉此人,有野心且善于谋划,直白说便是心狠手辣。他最无法忍受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同是男人,他怎会读不懂赵曜看傅深雪的眼光
赵曜犯了他的大忌。他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身死之前,先心死一次。
赵曜接到谷中急信时,已经快要到任务目的地了。然而信上说,谷主另有重大任务要交给他,原先的任务已经转交给其他弟子去做了,让他速速返回。
赵曜只得马不停蹄的又赶了回去,去找殷明觉却没找到,只好先回了落雪阁。
然后他便在师尊门外听到了那番对话。
“他今年就满十八岁了,根骨灵脉已经长全。其他药材我这几年也已经命人四处搜寻集齐了,如今可以开始投入炼制了吧”
“嗯。”
“这么一个千载难见的纯阳体质居然被你捡到了,可见是上天都要助我。深雪,如果这次能令我功力大增,登顶仙首之位,我的身侧,永远都会是你的位置。”
“我不求什么高位,”他听见他的师尊低声道,“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足够了。”
赵曜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原本想要去推门的手指剧烈的颤抖,胸口好像被撕裂一般,疼的几乎喘不上气来。
这是梦吧。
这一定是梦吧。
可是噩梦会有这般可怕吗
太阳穴一跳一跳,整个脑袋疼的快要炸裂开来,赵曜甩了甩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踢到了门口一棵盆栽。
“谁”
房门猛的被打开,那道再熟悉不过的白色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看见赵曜,对方神色也是一怔,一时没说出话来。
“师尊,”赵曜突然冲上去,抓住他的衣襟,忍着剧烈的头痛,急促的喘息着问,“你告诉我,我刚刚听错了,是不是刚刚都是我的幻觉,是不是”
只要师尊说是,他就能忘掉刚才听到的一切,他就
“你不是自己听见了吗”
赵曜目眦欲裂,喉咙口突然涌上一股血腥气,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双手却还死死抓着眼前人的衣襟,缓缓摇头道“我不信。师尊,我不信。”
“如果你救我是为了要我的命,为什么之前还要那样护着我”他双眼通红,死死的盯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嘶哑着喉咙要一个解释,“你告诉我”
“因为入药之人的灵脉不能有一丝损坏。”对方给了他回答,“你是作为养料供给明觉的,你完好无损,他才会最大的受益。”
赵曜还是不死心。
他绝对无法相信一直以来的种种都是假的“那其他时候呢你对我笑,送我碎魂刀,和我一起躺在草垛上睡觉,一起给小土洗澡都是假的吗”
他拼命回忆着,试图找出所有对方在乎自己的证据。
对方沉默片刻“是真的。”
赵曜眼底亮起微芒,呼吸急促的仰头看他。
“可那又怎样呢”对方叹息一声,“你是比不上明觉的。”
你比不上明觉的。
赵曜刚刚浮现出希望的脸僵住了,像一尊滑稽古怪的雕像。傅深雪淡淡扫了他一眼,将他攥住自己衣襟的手指甩开了。
“是我对不住你,”对方低声道,“但我别无选择。”
雪亮的光芒一闪,秋水剑出现在他手中。
入药之人只要保证灵脉无损即可,也就是说,让赵曜变成一个完整的死人就好了。
赵曜麻木地看着那冰冷的剑芒,心死如灰的想,他这条命本来就是师尊给的,对方若想收回,那便给他吧。
然而心底却有一个不甘的声音冒出了头
“你真的甘心就这样去死吗”
“你爹娘不要你,你师尊也不要你,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在乎你”
“可笑,你爱他,他却想让你死。赵曜,你真的不恨吗”
“你不想报仇吗”
我不恨吗
牙齿咬破了舌头,血腥气弥漫在整个口腔。
我怎能不恨
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为什么偏偏是我承受这一切为什么我所在乎的人都要背叛我抛弃我
一团黑气隐隐出现在赵曜眉心,少年漆黑的眼底逐渐燃起不祥的红光。傅深雪见状,眉心紧蹙,一剑毫不迟疑地向少年刺去
暗红色光芒在空中一闪,电光石火间,赵曜反手抽出背上的碎魂刀,竟勉力挡下了这一击
可他还是远远比不上对方的修为,很快便支撑不住,“铿锵”一声,碎魂刀被扫一旁,随即胸口一阵剧痛,那柄秋水长剑已经毫不留情地深深刺入了他的皮肉。
赵曜盯着对方毫无波澜的冰冷双眼,眉心黑气翻涌的更盛,他抬起左手生生握住剑刃,骤然将剑拔了出来。血花喷涌而出,洒落在手上、身上,赵曜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般,突然转身向落雪阁外冲去
傅深雪冷眼看着少年背影,伸手一挥,一道结界如一堵厚重的墙,封住了他的退路。
赵曜身上的黑气几乎将他整个包裹起来,他双目血红,黑发狂舞,一瞬间竟像一尊地狱爬上来的魔神,用血流不止的双手握住碎魂刀,怒吼着劈出狂怒一刀,暗红色刀芒如九天炸开的血色霹雳,骤然将那结界斩了个支离破碎
傅深雪眼中终于浮现出不可置信的惊愕。
赵曜在半空中回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身影裹挟着黑雾,迅速消失了。
傅深雪面色冰冷地看着这一幕,身形逐渐变换,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正是殷明觉。
景明谷中惊现魔气,众长老弟子纷纷赶到,眼见落雪阁中一片狼藉,震惊万分地问“谷主,发生了何事”
“景明谷弟子赵曜心术不正,竟自甘堕落,坠入魔道,叛出我门,”殷明觉冷冷道,“传我命令,在全修真界搜捕孽徒赵曜,务必将他活捉到我面前”
“是”
两年后。邺城。
雪亮长剑倏地回鞘,最后一只邪物被消灭的一干二净。宅邸主人大大松了一口气,携一家老少连连作揖,千恩万谢“多谢仙师多谢仙师”
被感谢的白衣人客气的点了点头,走出了宅邸。
这人正是许夕。
这两年来,修真界发生了很大变化,最常出现在人们口中的词便是“天魔宗”。短短两年内,天魔宗迅速崛起,宗主赵曜方及弱冠之年,却有一身堪称恐怖的修为,曾有多位名望显著的修真界大能前去讨伐这个年轻的魔头,竟都惨败在对方的碎魂妖刀之下,只能满面愁容的连连扼腕叹息
“想那傅深雪是如何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物,怎会教出这么一个修真界的祸害呢,唉”
许夕对此更是郁闷的吐了一缸血。
当时他被殷明觉一手幻术牢牢蒙在鼓里,待收到系统警报赶过去时,赵曜已经一念之差坠入魔道,从景明谷遁逃了。往后的日子,许夕一直在寻找赵曜的踪迹,可对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殷明觉也发出了无数通缉悬赏,却都得不到赵曜一丝下落。殷明觉盛怒之下甚至催发了金丝蛊,这可惨了许夕,好生体会到了一把钻心剜骨的滋味,曾一度疼的昏死过去。好在殷明觉发现即使催动蛊毒也并不能把赵曜揪出来,便没有再用这个法子。
直到两个月前,天魔宗凭空出现在大众面前,且成为天下第一魔宗,宗主赵曜的名字也迅速为众人所知,即使是在寻常百姓家里提起,也是可止小儿夜哭的存在。
许夕便是循着一路查到的线索,追到这座邺城来的。他暂时找不到赵曜的下落,便为城中百姓顺手除除邪祟,不出三日便在城中声名远扬。这日,又有两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带着满满一匣子金银首饰找上了门,见到许夕便急急下拜“求仙师救救我家夫人罢”
许夕忙示意两人起来说话“发生了何事”
一个丫鬟抹着眼泪道“我们是城里杜老爷府上的,我俩是杜夫人的陪嫁丫鬟。我家夫人和杜老爷的感情一直很好,可不久前,夫人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许夕问“什么东西”
“是个小孩子。”另一个丫鬟说起这件诡异的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其实我们都没见过,只有夫人一个人能看见,她总说有个小孩子在盯着她,怎么赶都赶不走夫人最近总是以泪洗面,身体急剧消瘦,半夜里总是失声尖叫,老爷请了很多道士做法,都没有效果。求仙师您帮帮忙吧”
许夕道“麻烦二位带我去见见杜夫人。”
两个丫鬟喜出望外,连忙引着许夕去了。
杜夫人已卧病多日,听闻请来了仙师,为示尊重特意让丫鬟给自己上了妆,却也掩盖不住满脸的憔悴。
许夕“夫人可否将见到的异状详细描述一遍”
“是个约莫两三岁的男童。”提起那东西,杜夫人的眼中便忍不住浮现出深深的恐惧,“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夜里。我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阴冷冻醒了,还以为是窗户没关吹进了冷风,谁知刚睁开眼,便见一个浑身、瘦小苍白的男童趴在我枕边,瞳仁是白色的,直勾勾的盯着我”
许夕想了想那个场景,觉得是挺瘆人的。
“我当时惊恐万分,尖叫声吵醒了我家老爷。可他却没有看到那个男童,我定定神再去看,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我以为自己是被魇住了,结果隔了两天,我在吃茶时,茶杯举到唇边,居然发现里面盛着一只壁虎”回想起那个恶心的场景,杜夫人脸色发青,颤着声音道,“奉茶的丫鬟也吓哭了,反复说她泡茶时绝对没有看到那东西我向四周看了一圈,果然又在桌案底下看到了那个男童,还是那样直勾勾盯盯着我”
说着,杜夫人眼泪簌簌而下“自此以后,我就被他缠上了,每天都能看到他的影子,即使在梦里也不得安宁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仙师,求您助我”
“夫人莫慌。”许夕道,“只是夫人若想解决此事,便要同我说实话你以前,可曾见过那男童”
杜夫人的脸色更白了,眼中闪过一抹慌乱。许夕神色平静的望着她,对视片刻后,杜夫人咬了咬唇,终于开口了“我没见过他。但是我知道他是谁”
“两年前,我曾诞下一个男孩,可他出生便生有六指我以为他是个怪物,怕被人看作不祥的征兆,便便偷偷扼死了他,对外声称一生下来便是死胎,悄悄将他送走埋了”
“我看到的那个男童,虽已有两三岁大,但手上也生有六指”
许夕心下了然,这便是了。那被亲娘掐死的婴儿怨气深重,不肯去投胎,肉身虽被埋了,鬼魂却长留人间,誓让他那狠毒的娘亲日夜不得安宁。
“又来了他又来了”杜夫人突然惊恐的瞪着墙角,哆嗦着尖声哭泣,“我错了,我真的已经悔了,求仙师让他不要跟着我了”
许夕和凡人不同,自然也能看到那鬼童。他缩在墙角,歪着头用一双白色瞳仁盯着杜夫人,似是察觉到许夕竟然也能看到他,眼睛咕噜一转看向了他。
许夕走过去,在鬼童身前蹲下,目光在他苍白干瘦的六指上一顿,温声道“我知你心中有怨。但你若长久滞留在此,不仅是在报复她,你自己也会逐渐化为厉鬼,永世不得超生。”
鬼童看着他。
“去投胎吧,”许夕劝道,“来世投一个好人家。”
“我只是生了六指,”鬼童细细的开口了,“为什么她容不下我”
“错不在你,”许夕耐心道,“总有人不会背弃你。”
“那你呢”鬼童直勾勾的看着他,“我掏心掏肺的待你,为什么你却一心想我死”
许夕愕然。
眼前的鬼童惨白的脸逐渐扭曲重塑,竟慢慢变成了赵曜的模样,突然抓住许夕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许夕迅速抽身后退,起身却突觉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杜府、夫人和丫鬟都渐渐化作虚无,只剩一片弥漫的黑雾。
一股冰冷的麻意从被咬的地方迅速扩散至全身,许夕眼前愈发模糊,再站立不住,摔进一个陌生的怀抱里。
“师尊”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喟叹,“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让一下,赵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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