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家重男轻女,父母商议要把大妹卖掉。之前母亲怀孕查出是女孩就立刻打掉的次数也足足有三次。
原慕说的全中,如果那个妖怪是为了大妹伸冤,那他全家恐怕都罪无可赦。
想到那妖物说生而不养,哥哥越想越觉得那声音像是妹妹。再想到父母血肉模糊生死不知的模样,身上一抖,竟然是被吓尿了裤子。
原慕一直没说话,哪怕这大点的男孩如此狼狈,他也始终表情平常。
只是看他现在这状态,想必暂时也是问不出什么其他。而祸斗生性执着,不达目的不罢休。既然已经找上他们,就必然不会因此轻松放过。所以原慕只要留下两人,守株待兔,不怕那只小狗不找上门来。
“今天你们就在这住下吧。”原慕示意他们留在庙里,自己去后面搬了两床被子。
“小店还没开张,暂时只能凑合了。”
大点的男孩没说话,到是弟弟突然伸手拉住了原慕的袖口。
“怎么了?”原慕低头和他平视。
“姐姐……”他小声念叨了一句,“姐姐,不见了。我想找她。”
这孩子年龄不大,刚五岁的样子。却意外是家里唯一念叨着女孩的人。
原慕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别担心,姐姐会回来的。”
祸斗虽为凶兽,亦是人堕落兽道形成的魔物。可到底并称犬神,留有一丝神性。
祸斗从不对无辜者动手。否则那女孩就不会是失踪,而是应该当场血溅三尺。
于是,在安置完两个孩子之后,原慕就回到后院,他没有先去卧房,反而绕到了厨房。
这是庙里唯二能下去脚的地方,可却也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东西。
只有之前那个奶奶给原慕特意带回来的一块猪肉和几个青椒罢了。
原慕看了一会,去厨房后面的荒地里摘了一把野蒜苗。然后回来生了火,竟像是要做饭?
“给那两个人吃啊!”黄毛胖啾不怎么满意的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蒜苗。
这一路上它看的明白,那一家子除了最小的弟弟以外,剩下的就没有一个是无罪之人,原慕做饭给他们吃,根本就是浪费粮食。
可原慕却并不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那黄毛胖啾的头,然后就继续开始手上的动作。
把肉冷水下锅,水一开,就加入葱段、姜片、花椒等作料,在盖上锅盖焖上一小会,肉香四溢,很快弥漫了整个厨房。
黄毛胖啾的眼睛顿时就落在那锅上移不开,原慕顺手把它挪到不碍事的地方。然后将肉捞出来。
这一会的功夫,肉已经有七成熟,手起刀落,片成薄片。
白肉清透,精肉细嫩。
再起锅烧油,一把辣椒下去,麻辣鲜香。在把肉片下去之后,那味道更是诱人得不行。
而紧接着下锅的郫县豆瓣酱是这道菜最灵魂的存在。红油刚一编出,整道菜都活了过来。
原慕做的,正是川菜里最为人熟知的回锅肉。
辣,代表着火热。而食物里添了热辣,非但是为味蕾带来别样刺激的体验,更能驱散人体内的寒冷和恐惧。
哪怕是庙里还惊魂未定的两兄弟,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探出头往厨房这边看。
“原哥,你真的打算给那些人吃啊!”一直没说话的白毛胖啾有点拿不准原慕的意思。
可就在这时,原慕却把整道菜都放进一个浅口的碗里,同时把白天的饼子撕碎,摆在菜的旁边,端着碟子往厨房旁边的树林子里走去。
“出来吧!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是收到了被收容通知。”原慕把碟子放在地上,“犬神诞生于山,不死不灭却也不能生离。跑是跑不掉的,不如过来聊聊?”
白毛胖啾歪着头不明所以,那只黄毛却已经直直的盯着不远处的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那里树丛微动,一只两米多高的恶犬蹲坐在其中。
全身漆黑,一双油绿的兽瞳里写满了怨毒和邪恶。似乎被原慕的话说服,它小心翼翼的往原慕的方向走,右半边的爪子上染着半干不干的鲜血,每走一步,就印下一个鲜红的脚印。
大点的男孩之前就吓尿了,看见这样更是怕的不行。倒是小点的男孩哆嗦着站起来,突然从庙里冲出来,朝着那恶犬扔了快石头,举着一根细瘦的树枝对着他。
“把,把我姐姐还回来!”他是真的在害怕,稚嫩的声音一直在抖。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站出来了。
爸妈出事儿画面他没有看全,可姐姐失踪他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和这家别人不同,这弟弟是姐姐一手照顾大,对于每天陪着自己的姐姐,比母亲还要亲昵上三分。
如今姐姐丢了,家里人不让他找,他们自己却也不找。担心了一个晚上,终于生出些对峙的勇气。
“倒是还有些良心。”恶犬盯着他看了一会,半晌才说了一句,“你姐姐没事。”
“那你把他还给我!”
恶犬咧开嘴嗤笑,原慕轻而易举读出它心中所想,与此同时,一字一句的读了出来。
“还给你你要如何?你爸妈要卖了她给你哥存娶媳妇的聘礼钱,你把人找回来能保护她吗?”
“如果你能护着她,那平时她在家挨骂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帮着她说话?”
“你爸算计的时候,你怎么不偷偷先告诉她?”
“稻场的哪里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挨打却不站出来?”
“什么都不能做,你要怎么保护?”
“不是这样的!”像是被激怒了,弟弟转头盯着原慕,稚嫩的嗓音也变得尖锐起来,“我可以保护姐姐,我们约好了的!”
“稻场那时候,我,只是太害怕……”
他其实很后悔,当时妈妈打了姐姐,他因为害怕没有站出来,可没到晚上,姐姐就被妖怪带走了。而爸妈也被这个妖怪弄死了。
所以现在,即便害怕,他也抖着腿站出来和那个妖怪对峙。
祸斗看他的样子,眼神却越发薄凉。
它往弟弟身边走了一步,接着张开了嘴,“你姐姐在我肚子里,你想找,就自己进来。”
深不见底的喉咙,里面泛着腥潮的血气,就算是个成年人,也要被惊骇到驻足。
可祸斗却想看看,所谓小孩子的执着和亲情到底能有多深厚?
人,都是自私的。即便是稚童。
哥哥下意识拉住了弟弟的胳膊,可出乎意料的是,弟弟却像是失心疯了一样,拼命挥开哥哥拉着自己的手,强撑着挪到恶犬面前,闭上眼,扒着它尖锐的犬齿,把整个上半身探入祸斗的口中。
“我……我自己去找,找到了,你要还给我。”
他念叨着,眼睛却一点都不敢睁开。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做了。
因为,那里有他的姐姐,对他最好的姐姐,会给他做饭的姐姐,会和他说悄悄话的姐姐,会跟他说多想念书的姐姐……
他还答应过,等回家就帮姐姐求求妈妈,让姐姐和自己一起去念书,他也答应过,等长大了,给姐姐买最好看的裙子,让姐姐带最好看的头花。
还没办到呢,都什么也没办到呢,他一定要把姐姐完完整整的找回来!
没有妈妈也不要紧,但是他不能没有姐姐。
血气冲得小男孩干呕了好几声,可他仍旧坚持着把整个身体爬进了祸斗的嘴里。
祸斗闭上嘴,弟弟的世界顿时一片黑暗。
“妖怪……吃人了!”哥哥几乎已经吓疯,之前还没干的裤子,下面又是一滩水迹。
“垃圾。”祸斗斜愣了他一眼,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也生吞活剥了。
“别,别过来……”哥哥手脚并用,拼命往原慕身后爬。
而原慕也径直走到祸斗面前拍了拍它的头,“恶作剧该结束了。”
他这句话说的很温柔,可那祸斗却禁不住开始发抖。然后它松开含住弟弟的巨口,慢慢的朝着原慕低下头。
一阵黑烟飘过,弟弟安然躺在一旁,身上没有伤口,看样子像是睡着了。而面前的恶犬俨然换了一副模样。
一只只有巴掌大的奶狗维持着相同的姿势趴在原地,做出臣服的姿态。黑漆漆的毛发没有什么光泽凌乱贴在皮肤上,腿也比一般的狗要短很多,看起来十分瘦弱,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折断。唯有一双圆滚滚的眼还算精神,警惕的盯着原慕看。
“这是什么?”哥哥忍不住问了一句。
原慕笑着回答,“方才吃人的妖怪。”
哥哥顿时震惊的张大了嘴。因为蹒跚出现的,分明就是一只被母亲抛弃,连顿饱饭都困难的可怜的弃犬。怎么可能是动辄杀人的妖怪?
可原慕却肯定的回答,“它就是那只祸斗。”
“饿了吧,先过来吃饭。”
原慕伸手招呼它,同时把方才放到碟子里的菜摆在了幼犬的面前。
辣香四溢的菜肴就摆在面前,常年处在饥饿之中的奶汪根本对此毫无抵抗之力。即便它对原慕依旧充满了畏惧,可依然被盘子里的饭食吸引,迟疑的往原慕的方向挪动了两步。
原慕把食盆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祸斗低下头,最终还是将盘中的肉卷入口中。
舌尖瞬间炸开的鲜香将纷乱的情绪席卷而走。紧接着就是令人酣畅淋漓的麻和辣。口中的火热像是三九严冬抱住了一个暖洋洋的碳炉。
这是它从出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
祸斗先是一愣,紧接着,它吃饭的速度快了足足一倍。
传闻中,祸斗以火为食,只是因为当时的人们不懂辣这种味道,只以为口中的热辣就是炙热的火焰。所以有了误解和传闻。
对于它的吃相,两只胖啾见怪不怪,甚至还饶有兴致的绕着它蹦跶两圈,像是在仔细观察它的模样。而原慕也慢慢走到祸斗的身边,坐下来摸了摸它的头。
“小姑娘吃饭要慢一点。”
祸斗转头看他,嘴里分明还叼着肉片,可眼里却因为这声带着点宠溺的“小姑娘”陡然漫出一抹泪意。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所有同性别有关的词语和事儿,带来的都只有侮辱……以及谩骂。
“贱坯子,滚!滚出去!”
“妈,妈,我以后会孝顺,老师说了,学费免费,您让我去吧!”
“爸,您帮我说说话,家里的活我都会干,我凌晨就起,悄悄的干,不吵到任何一个人。就……我就先念念小学行不行?求求您了……我真的想上学。”
哀求换来的却是脸上狠狠地一巴掌,还有一句斩钉截铁的话,“做梦!也不看看你配不配摸书本!”
妖物曾经也是为人所化,而这些画面这是这只年幼的小祸斗作为人时最后的记忆。
可惜,只有冰冷的斥责。
而更可悲的是,它是寒九腊月淹死在水中,身体在冰层里冻硬了,家里都没人出来找它,直到开春冰化,才被村里人发现。
活着的时候畏寒,死后心有不甘,没有堕落成厉鬼,却化成了食火的妖物祸斗。
仿佛烈火入喉,就能缓解身上的冰冷。
然而,祸斗诞生于山野,终归有些神力。却并未让它得到超然,反而看到了大山里越来越多的肮脏龌龊。
一样借由父母的血缘传承来到世上,却因为是女孩就失去了生而为人的资格。
虐待、买卖、仿佛那不是血肉相连的亲生孩子,而是一块冰冷待估的货物。
那些和她生前有类似经历的女孩,她们还那么小,还没长大,冬天手泡在冰水里洗菜洗衣服也会冷,山上拾柴摔倒了也会疼,晚上做噩梦惊醒了也会哭着喊爸爸和妈妈。
可那些生了她们的父母呢?却能狠心把她们往死路上逼,然后还要拿着染了她们血的钱,去过更好的日子。
没错,乡野传闻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真的。可它只是想救救那些女孩,或者说,只是想为她们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儿。
哪怕是藏在山里不见天日,也好过做牛做马最后被卖到一个更阴暗的地方,连自由都失去。
可是,她们都已经这么卑微了,只求能有一条活路,却依然为天道不容。
一周前,祸斗收到天罚通知,知道会有执法者将自己囚禁。
执法者来自神界,这位叫原慕的执法者更是能够掌控天道的大能。哪怕是最厉害的魔物,在他手里也走不过三招。它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垂首伏法。
原因无他,神不得干预凡人生活,所以它做的这一切,就都是罪。
可凭什么?凭什么它救了那些女孩就是罪,她们想要反抗命运是罪?可父母虐待女儿,却变成了天经地义?
天道既然讲究公平,那属于她们的公平又都在哪里?
她们流离失所,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些公平又都在哪里?
琥珀色的眼里有雾气弥漫,眼神却变得越发凄厉,骇人的黑雾流转,这只祸斗仿佛下一秒就会化身为魔,可却被一双手轻柔的捧起,抱在了怀里。
是非常少见的温暖,从有记忆起,他就从未被人这样拥抱过。
“不怕,以后和我在一起,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原慕的嗓音十分温柔,低低沉沉,天然就带着一种特殊的治愈感。
祸斗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神十分不解。
按照它收到的通知,收容所是相当于监狱一样的地方,原慕是抓捕他的人。可却意外从一开始就不是雷霆手段。
祸斗活的年龄虽小,却也见过太多口腹蜜剑的伪君子,它几乎一秒判定,原慕不过是在欺骗。
看出她的怀疑,原慕揉了揉她头顶有些凌乱的毛,慢慢给她解释,“上面没给你说清楚,收容所是给无家可归的魔物一个落脚地,并不是囚禁。”
“你担心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帮你解决。”
可祸斗却冷声吐出两个字,“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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