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四章

小说:纨绔夫妻 作者:申丑
    第四章:

    卫家不是什么诗礼人家,规矩稀疏,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

    国夫人亲近孙男孙女,让卫繁卫放兄妹一桌儿坐自己右手边,左手边许氏于氏凑了一桌,卫素与卫攸依着兄姐坐一桌。

    只卫紫不满意,她也与弟弟一桌,可她弟弟还吃糊糊呢,香米熬成粥,混着鸡茸鱼糜,乍看跟卫繁小厨房里端出来似得,看着就倒胃口。她嫌恶心,偷偷一扯身后的倚兰,要她将卫敛的食具往边上移移。

    倚兰没吃豹胆,死死垂着头,就是不敢动弹。卫紫悄不可闻地低斥:“没用的丫头。”她无法,自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将那碗粥糜推了推。

    卫敛吃得正开心,疑惑地看着自己的食具长腿往旁边跑,扭头看看卫紫,卫紫抬抬下巴,若无其事:“弟弟快吃。”

    卫敛的乳娘跪坐一边,忙盛起一匙粥糜喂进卫敛嘴里,又悄悄将卫敛连人带坐垫往自己这边拉了几寸。好在卫敛还小,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转头就忘了这点小岔子。

    对面的卫攸却看个正着,悄声对卫素说道:“阿姊……”

    卫素轻轻一笑,她面前摆着一道香煎酥鱼,难得冬鱼有籽,另取干净的筷子亲手夹到卫攸碗中:“阿弟多吃些鱼籽,好记诗书。”

    卫攸谢过,不满卫素叉开话,又道:“阿姊……”

    卫素低声:“你堂姐姐逗弟弟玩呢。”

    “噢!”卫攸轻叹口气,他怎么觉得堂姐是在欺负堂弟呢,不过,斜眼看看滚圆的卫敛,欺负了就欺负了,反正堂弟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卫繁好美食,津津有味地吃着一道九方糟烂鸭,鸭子先腌制风干,再拿锤子敲烂骨肉,剔出净肉,再入酒缸中佐以香料好酒醉糟,成后鸭肉丝丝分明,隐有酒味,再拌香油芝麻,奇香扑鼻,佐酒下饭皆是上选。

    卫繁吃得高兴,又从卫放偷偷倒了半杯蜜酒,美酒佳肴,万愁皆消。

    国夫人最喜跟卫繁一道用膳,时蔬肉禽,她都吃得有滋有味,一碗香米饭她都能品出甜来,细嚼慢咽,吃得两眼晶亮,连看得人都胃口大好。

    冬日少鲜蔬,国夫人有了年纪便爱甜烂之物,冬笋、银芽、晚菘拿素油烹煮,再鲜美到底也少了些滋味,让小丫头将那那碗焖笋端给卫繁,看她吃得香甜,倒能找补些食欲来。

    卫放好肉不好蔬,看着国夫人食案前一溜的素菜,大摇其头:“祖母何以自苦,这缺滋少味的。”

    国夫人横他一眼:“胡说,你去外头看看,大冷寒天的,有多少人家吃得鲜蔬的。”

    卫繁抿了一小口蜜酒:“不过祖母,窖藏的终究少了鲜甜,不如应季的有味。”

    国夫人笑道:“祖母年纪大了,哪尝得出这丁点的差别来。”

    卫繁抿着嘴笑,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娘亲送了我一处温泉庄子,那处地热,冬日也开春花,我想着把花铲了改种鲜蔬。”又问许氏,“阿娘,你说好不好?”

    许氏哪有不可的:“既送了你,种花种菜的都随你。”

    国夫人略有迟疑:“这……把花铲了好似有些可惜。”

    卫繁道:“也不是什么名贵花木,大都是常见的,至多年头有些久。”

    国夫人心道:你就光糟贱年头久的。

    卫放疑惑,插嘴道:“就不能再买一处温汤庄子?一处种花一处种菜。”

    国夫人横他一眼:“禹京内外能有多少地热温汤?纵有还能轮得你?”想想不放心,又叮嘱,“你可歇了心思,别在外头争抢,当心惹来祸端。”京中能置办得起温汤山庄的,除却皇家,非显贵不可得,谁知探手下去摸到的是什么。

    卫放嘴上答允,肚里却不大服气。

    许氏跟着不痛不痒搭腔:“大郎要将你祖母的话记在心里。”

    “儿子明白。”卫放敷衍。

    晚膳至半,守门的婆子领着厨娘乐呵呵地过来传话,管嬷嬷不知什么事,满脸疑惑地出去又满脸堆笑地回来,在国夫人耳边回到:“老夫人,是国公爷遣的人。”

    国夫人一愣,看一行人脸上都是笑模样,知是好事,笑问提着食盒的厨娘:“送了什么来?”

    厨娘眼睛都满装着笑意,屈膝福了福,回话道:“老夫人,国公爷得知老夫人与府中小郎君小娘子一道晚膳,尽享天伦,又得知老夫人茹素,特令食手做了一碗豆腐为老夫人加菜。”

    “豆腐?”国夫人还以为什么稀罕物,听是豆腐,十分兴致去了三分。

    厨娘忙笑道:“老夫人不知,这是国公爷特令食手烹制的,也不让人瞧见,说是大有名堂,不与寻常的豆腐相同,还有好听的名儿,叫做‘凝脂琼玉’。”

    卫询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有心,国夫人心里自是高兴,嘴上却道:“名号再雅那也是豆腐,自我茹素,厨下有心将豆腐做出花来,不知换了多少做法。今日我倒要尝尝这凝脂琼玉怎个与众不同。”

    卫繁好奇得要死,恨不得离座去看个仔细,看厨娘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盅白玉盅,里头盛着凝乳般软软嫩嫩的白豆腐,中间点着细葱浓酱,粗看实在看不出什么稀奇。

    管嬷嬷让小丫头取赏银打发了厨娘。

    厨娘这一趟美差得了厚厚的赏银,欢天喜欢地告退。

    管嬷嬷将一根小银匙奉给国夫人:“老夫人尝尝,免得冷了走味。”

    国夫人拿匙子舀了一勺,凝脂琼玉在羹匙上微微颤动,软嫩烂滑,尝一口,不见一丁点的豆腥味,入口即化,满嘴浓香,她又尝了一口,诧异道:“确实不同,比寻常的豆腐细嫩香浓,更有滋味。”

    管嬤嬷喜道:“这是国公爷体贴老夫人,实是有心。”不枉当年国夫人心倾国公,一心将身嫁予。

    国夫人忆起少时,唇角含笑,倒有些痴了。

    卫繁是整个都痴了,这凝脂琼玉到底什么滋味,她自问遍食珍馐,什么塌豆腐、酿豆腐,蒸的、煮的、炖的、焖的、炸的,就是不知这个什么凝脂琼玉,看盅碗,大许就是蒸的,手法平常,怎么滋味就与众不同。

    国夫人回过神,看孙女儿苦思冥想,小圆脸满是不解,不由好笑,招招手:“繁繁来,尝尝你祖父送来的豆腐。”

    卫繁两眼一亮,起身跪坐在国夫人身畔,很有些迫不及待。

    国夫人嗔道:“真是馋丫头。”拿银匙亲喂了一口在卫繁嘴里。

    卫繁想着美食不能轻慢,自要细品品,凝神轻轻一抿,一口豆腐化在舌尖,果然香浓细腻……只是,她皱着眉,大为疑惑,想着还得细品品,品了又品……这……这……

    国夫人端详她的神色,笑起来:“这般美味?来,祖母再喂你一口。”

    卫繁张嘴又吃了一匙,再细抿轻品,转着两只黑眼珠,就是不说话。搞得座中各人都有些呆愣:这凝脂琼玉难不成是什么仙家美味,看,都快把他们二姐姐给吃傻了。

    国夫人却起疑窦,轻轻放下银匙,接过手巾拭了拭嘴角,笑对着卫繁:“繁儿,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卫繁为难,递眼色给卫放想让兄长帮忙解围。

    卫放就是一个缺心眼的呆子,哪里看得懂妹妹递过来的眼色,于是也冲卫繁挤了挤眼。

    卫繁顿时有些呆滞:自己有难处冲兄长使眼色,怎么兄长也冲我使眼色啊,他也有难处?

    卫放将眼挤得差点抽筋,二人也没接上信。

    卫繁只好看向自己亲娘许氏……唉!许氏正吃得自在呢,压根没理会女儿。

    国夫人笑催:“繁儿?”

    卫繁赶忙正襟危坐,倾过身,反问道:“祖母是吃半月素还是吃一月素?”

    国夫人皱眉:“你问这个干嘛?”

    卫繁将那盅凝脂□□移到自己跟前,悄悄道:“祖母,这不是豆腐,这是猪脑。”

    “什么?这这这……”国夫人大惊失色,狠狠一击食案,怒道,“简直混帐,简直……荒唐……”当初她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了卫询这混赖货,生平就没干过正经事,老了还要做怪。世上若有后悔药,她一口气能吃下一瓶,真是美色误人,岁小不识真美玉,愣是被空有臭皮囊的卫询给骗了。

    国夫人越想越气,咬牙切齿低骂:“这等腌臜贱物,怎好入口,我听闻猪脑有毒,我看你祖父这老不死的要杀妻。”

    卫繁连忙悄声回道:“不不不,祖母误会了,脑花微毒,男子多食少子……”她话出口才知自己说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忙拿手死死掩住嘴,睁大双眸,可怜兮兮地看着国夫人。

    国夫人又是气又是急,又不好当众斥骂,扭头看座中的儿媳侄媳,孙子孙女侄孙女,都吓得傻了,一个一个噤若寒蝉,半点声也不敢出。她放缓脸色,安抚道:“我与繁繁逗乐,你们自吃。”

    于氏才不信呢,反正也不管自己的事,笑呵呵地称是,继续用晚膳。许氏这个亲娘却是不疑有他,只吩咐道:“说笑归说笑,繁儿不许闹到你祖母。”

    卫放和卫紫都是傻的,国夫人说一便是一,说没事那肯定就没事。

    座中也就卫素担心,偷看了卫繁好几眼。

    国夫人将卫繁拘在身边,低骂道:“你一个不曾及笄的小娘子,都看得什么不得入目的杂书,也不学点好,光学了你祖父的不着调。”

    卫繁小声道:“土长水生的百种活物都可为食,我怕误用了有毒之物,就翻了翻医书。”

    国夫人狠瞪她一眼。

    卫繁讨饶憨笑,见国夫人略缓了神色,悄悄拿了银匙要去挖猪脑,她是不嫌贵贱的,这猪脑花炖得甚是美味,胜却豆腐无数。

    国夫人冷哼一声,又将脑花移了回来,硬梆梆道:“今月便吃个半月素。”左右她也吃絮了,腌臜归腌臜,都已入了口进了肚,嫌弃也晚了。

    管嬷嬷在她身后不吱声儿,长叹不已:国公爷还是这般不着调,非得让老夫人生一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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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着调的国公爷卫询在书房赏画,背着手踅着步,等得片刻内管事苦哈哈地过来。

    “如何?那凝脂琼玉送去了没有?”

    内管事哭丧着脸:“回国公爷,送去了,管嬷嬷还赏了厨娘一小块碎银呢,可把她给乐坏了。”

    卫询闷笑不已,眼见内管事目光怪异,轻咳一声,训道:“茹素轻身,这一把年纪了瘦骨嶙峋,有损福态,有污双目,我这是好意。”

    “是……”内管事愁眉苦脸地附和。看看自家老公爷,宽袍广袖,碧玉簪发,长须飘飘,清隽洒逸,画里神仙也就这般了,怎就……怎就……唉!

    .

    国夫人饭后吃了一瓣甜瓜,这才消了心中郁气,卫繁又赖在她身边殷勤小意,勉强重露出点笑意,略想了想,吩咐管嬷嬷道:“前几日侯爷在我跟前卖乖讨好,说得了一幅《十八罗汉》图,是前朝大家宋韬所画,他是信佛之人,笔下罗汉极有灵气。你叫侯爷送去保国寺,当是我给寺中的供奉,结个善缘,求个平安。”

    管嬷嬷一愣:“这……国公爷那边……”

    国夫人道:“他是他,我是我,他嫌弃僧人,还不许我敬拜菩萨?他要是不服气,也写篇文章来骂我。”看看卫繁卫放兄妹,迁怒,“都是你们祖父,把僧人佛祖得罪了个遍,我去寺中进香拜佛都抬不起头来,生怕让人给轰了出去。”

    卫询虽不再跟和尚、道士歪缠,心中仍旧生厌,讽刺和尚:月光照地堂,秃驴头光光。凉风过陋屋,信徒囊空空。清香献悲佛,妻女没死活……

    秃……和尚看到脸都歪了。

    管嬷嬷很犹豫,自家跟僧、道那是仇深似海啊,真把《十八罗汉》图送去了保国寺,国公爷要是一个不高兴,非得闹出点什么。

    国夫人不为所动:“他要闹,只管来问我话。”

    管嬷嬷还想说什么,国夫人已看向昏昏欲睡的卫敛,对于氏笑道:“小郎岁小睡不足,外头冷,别等他睡熟再抱着他归家,招风寒。”

    于氏还存着看热闹的心思,拧头吩咐乳娘先带卫敛回去安睡。

    国夫人量一眼许氏和于氏:“这是有事?”

    许氏接过丫头送上的香茗,奉与国夫人,道:“儿媳有一事不得主张,想问问婆母的意思。”

    国夫人接过香茗搁置一边,很想说一句:你哪是一事没主张,你是事事都没主张:“什么事你不能做主,要来问我?”

    许氏笑着缓声道:“是阿絮的事,阿絮住谢家将小俩月,这都快年终了,也不见知会家里去接,儿媳想问问婆母,是不是遣了人将阿絮接家来?总不好在谢家过年。”

    卫繁几人都没有说话,静等国夫人开口。

    国夫人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胡言乱语,阿絮再是孤女也非没有依靠,家人又没死绝,我都没还咽气呢!我卫家女还能在谢家过年?”她叹口气,“也是我上了年纪,有些糊涂了,谢家递了帖子来,说他们家园中一株早梅开了,邀你们姊妹二十日去赏梅。你们姊妹去后顺道将阿絮捎带回来,谢家不问就罢,要是过问,你们就说是我的意思:近年底了,好些贫寒之家缺衣少食的,家中打算临街施粥,这是积德的好事,要交与你们姊妹一同操持,经经手理理事,省得你们长在闺阁,不知人间疾苦。”

    国夫人身边的大丫环阿秀托着一个红漆盘,上面放着几张素雅的请帖。卫繁拿了自己那一张,卫素和卫紫对视一眼,真是难得啊。

    谢家很有些臭讲究,又自恃书香门第,卫家这种洗了几代都没洗尽铜臭味的土鳖自然很是看不上。

    况且卫家这一辈除了卫絮,再也挑不出一个好的来。

    卫繁不通半点风雅,邀她来赏花吟诗,挤半天才挤出几句狗屁不通的打油诗,满脑子想着拿面衣裹了花瓣酥炸入菜;卫素,不过庶女,低眉垂首小家子气,怯怯弱弱,话都说不响,只知跟屁虫似得牢牢黏着卫繁;卫紫,隔了一房,亲娘一介商女,唯好黄白俗物,尽拣了富贵的往头上戴,性子又刁,实难招人喜欢。

    因此,谢家虽与卫家是姻亲,卫简夫妇去世后,两家来往却并不频繁。

    卫繁姊妹三人收到请帖都有些稀奇。

    卫紫用两根手指捏起请帖,翻来覆去地看,谢家不喜邀她,她也不喜谢家,千百朝去一回,都被气得够呛。

    卫素脸上也没什么意趣,谢家水榭楼台一步一景,是比自家雅致精巧,谢家女一个一个饱读诗书,秀雅非常,就是看她的目光令人难受,说得话看似处处照顾,又像处处怜悯,仿佛她是无依的小可怜。

    卫繁皱了皱鼻子,嗅到请帖上缕缕暗香,里头好似夹着长春花花香,不觉得鼻中发痒,连打好几个喷嚏,忙不迭地将帖子拿开,细细白白的手上立起了几个小红疹。

    阿秀和管嬷嬷吓了一大跳,国夫人也吃了一惊,迭声问:“先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许氏忙过来细看,拉起女儿的手:“咦,这大冬日的,怎犯起癣来?”

    卫繁想答,又是一个喷嚏出去,两只眼汪着一潭水,只差没淌下泪。

    卫素取过请帖,放在鼻端仔细嗅了嗅,她不比卫繁的狗鼻子,好一会才辨出花香,松了一口气,回道:“祖母,母亲,这请帖染了香,里头有一味是月季,二姐姐一闻这香味就起癣疾。”

    许氏放下心来,笑道:“不妨事,隔两日就自退了,连药都不用擦。”

    国夫人没好气:“你这做娘的心倒宽。”看看卫繁不像有事,也略放下心来。

    卫紫却捏着手巾,皱着秀眉,一脸凝重,满肚子翻腾着后宅阴私、阴谋诡计,压低声阴恻恻地猜度:“不会是故意的吧?”

    卫放悚然一惊,直眉立目。他早看谢家不顺眼,男的女的一个一个鼻孔朝天的,别人下巴往下长,谢家下巴都是往上支的。

    卫繁喷嚏打得死去活来,一说话鼻子就发痒,愣是出不了声,被卫紫一吓竟止了一会,正要高兴又是一喷嚏打出去,只得连连摆摆手。

    绿萼一边急得轻抚着卫繁的背,一边替她解释道:“二娘子的意思:无仇无怨的,不至于此。”

    卫紫轻哼一声:“什么不至于此,二姐姐惯把人往好里想。二姐姐春来犯花癣,侯府上下人人都知晓,我还记得小时为了这事,府里种的月季全铲了改种蔷薇。送来的请帖上什么香不好染的,偏就染上月季香,还染得隐隐约约的,不细闻还嗅不出来,要是味重,也不至于递到二姐姐手里,到大祖母这边就拦下了。”卫紫越说两眼越亮,越说越是兴奋,好像自己侦破了疑难悬案,窥透了阴私手段。

    于氏立卫紫后头跟着暗暗点头一脸欣慰,有女如此,母复何求?不枉费她苦心教诲。想想心中有些雀跃怎么回事?自己在娘家得母亲倾囊相授,不知学了多少宅斗之术,三十计样样皆通,阴谋阳谋,话里藏针,针里藏等等绝活话信手拈来,谁知嫁给了卫笠这个倒霉催的,一样没用上。

    卫笠的那些妾室通房不知服了什么迷魂药,见了她都是小声下气、竭力讨好的,比见了卫笠还尽谄媚之事,害得卫笠都醋了,拧头另纳一个。

    这趟来侯府值啊,可巧就撞上这等阴私手段,她大嫂是不顶用的软脚蟹,又没主意又没脑子,还得她大显身手、从旁襄助。

    于氏、卫紫母女双双严阵以待,嘴角轻抿,眼神凌厉,苦苦深思背后深意。

    卫繁好不容易鼻子通了气,又吃了一杯茶,洗了脸,这才和缓过来,说道:“好好的,作弄我做什么?我鲜少去谢家,又不曾得罪她们。”

    卫紫两手一摊,正色道:“二姐姐,这世上就有无缘无故的怨,人心隔肚皮,谁知这些小人装得什么龌龊心思。”又小声嘟囔,“你又怎么知道你没得罪人,遇上小心眼的,你无意她有心,就生了你的气,要寻你的麻烦。”

    卫繁抽抽鼻子,再伸出嫩藕葱白的手,就这么一乎儿,上面细细的红点都已经浅了一分,睡一觉,定能褪得无影无踪:“我这都快好了。”

    卫紫与于氏有些傻眼,轻咳一声,又不约而同长叹一气,道:“二姐姐,虽如此,你也吃了苦头,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小苦头就成了大苦头。”

    国夫人大为无奈,道:“好了,意外罢了,不要在这东想西想,不知所谓!天寒地冻的,我也倦了,你们各自都早些回去。”又看看卫繁手上的花癣,“看着是淡了,还是不能马虎,你一个小娘子,万一留下疤,回头啊哭都来不急。你们这几日都收拾收拾,去做客,要备礼,带些女儿家的小物件去,彼此相赠也有趣。”

    “啊?还让她们去啊。”卫放大惊,“这都下毒……”

    国夫人一巴掌拍在卫放肩膀上,喝道:“胡说,怎么话到你嘴里就成死罪了?”

    卫放揉揉肩,不死心地道:“要不我找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跟着她们,谁敢叽叽歪歪、阴阳怪气的,就动手。谢家算什么?什么清贵世家,还不是专好给皇家送小老婆的。还皇亲呢,猴年马月的老黄历,那是元年的事,都快烂成泥了。我老师还说,谢家女端庄贤淑,就是不得帝心。”

    国夫人气得又啪啪啪地捶了卫放好几下,捶得卫放唉哟直叫唤。“再说把你关祠堂请家法,什么能说不能说的,尽往外说。”元帝这种刚出炉还冒土气的土鳖,又不懂柔情蜜意,纳谢家女只冲着才名,好为皇家添彩,哪管什么心性德行。谢家女再好有个屁用,元帝心头爱仍是元配皇后,起事时两人一道趴过雪窝子吃过死老鼠,“耗雪深情”自是不比寻常。

    “不许再说,好好坏坏与你们何干?”国夫人狠狠瞪了卫放一眼,又对几个小的道,“谢家再如何都是亲戚,胳膊折也要折在袖子里,明白了没?”

    卫繁兄妹几个除了卫素齐齐摇了摇头。

    卫放更是大惑不解,拿手划拉一下:“祖母,往常您老不是说我们才是袖里胳膊,什么时候姓谢的也裹进衣袖里了?这都几支胳膊了,正正反反都没处长……”

    国夫人气得一拍桌案:“滚,回你院里挺尸去。”

    卫放“喏”了一声,嘻嘻哈哈告退走了。

    国夫人看看卫繁三姊妹傻呆呆的脸:“都去罢,早些歇着。大冬寒天,也不用大早起来陪我用膳。左右咱们家在外头没好名声,还不如舒坦些,叫那些诗礼人家三更起吧。”

    卫繁低头偷笑,姊妹几人携着手告退,出了荣顺院各自话别回去安睡。

    薄霜如细雪,冷月挂寒天。

    卫紫跺跺脚,揣紧小手炉,心里还惦着请帖上染的月季香,跟于氏道:“娘亲,我想来想去这事有古怪,定是有人要害二姐姐,唉!二姐姐就是个呆子,还不以为意。”

    于氏深以为然:“我看啊,说不定就是你大姐姐干的,故意让繁丫头起疹子,谢家不知道繁丫头闻不得月季花香,卫絮还能不知道?旧年你伯母为了繁丫头,大张旗鼓地铲宅内外的月季,定是刺痛了卫絮的眼。那丫头可怜归可怜,偏长年挂着个脸,锁着个眉,捧着个书,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卫紫斜一眼于氏:“什么嘛,哪是你不喜欢,明明是大姐姐不喜欢你。”

    于氏气得想给女儿一记,恨声道:“她是清流,我是俗流,她饮风吃露,我吃五谷屙……”

    “娘亲。”卫紫掩鼻跳脚。

    于氏笑着止声,又拉起卫紫的手,捏着她手腕上一只錾花鸟嵌红宝的镯子:“俗不俗啊?”

    卫紫缩回手腕噘噘嘴,笑着撒娇道:“我几时嫌俗了?过几日去谢家,娘亲把那串百宝金璎珞给我戴,还有那支九重金楼钗也给我插头上。”把玩一下腕间镯子,嫌弃道,“这只镯子不新了,我要那只八宝臂钏……”

    “大冬天的戴什么臂钏?”于氏横她一记。

    卫紫抬抬下巴:“也是,是不大合时宜,况且也显不出来。那我要那串百花缠枝金腰铃,人未到声先闻。还有那件过年备的织金雀裘先穿了罢,也叫那群寒酸鬼开开眼。嫌我俗,我再俗,身上随意挑出一件他们谢家后辈也不是轻易置办得起的。”

    “什么寒酸鬼,人家那是藏拙不显摆。”

    “她们不显摆我显摆啊。”卫紫得意,“反正到时最惹眼的便是我,我光灿灿,她们灰扑扑,气死她们。”

    于氏笑:“你真显摆,你把那支古玉插头上,那才是旧物,听你说舅舅说价不可估。”

    “我才不要,也不知哪个老坟里掘出来的。”卫紫忙摇头。什么旧物,来历不明的,说不得就是随葬物,死人戴过的再名贵古朴也阴森森的。

    于氏想想也是,这玩意不大吉利还是别上头了,又有点担心:“你装扮得太出挑,压了你二姐姐一头,当心你二姐姐生气。”

    卫紫笑道:“娘亲放心,二姐姐才不在意这些。”又皱眉,“还要备礼,真是麻烦,一人送一片金叶子算了。”

    “你打发乞索儿呢?”于氏瞪她,“这不用你操心,你只想那日穿什么衣裳便是,别的娘亲帮你打点。”

    卫紫高高兴兴应下,不忘叮嘱:“娘亲可别太大方,大褶不差就行,不过面子情。真打发给乞儿索还得句康顺太平呢。”

    .

    卫繁和卫素住的院子相邻,两姐妹结伴一道回去,两个婆子前头拎着灯笼照着路。

    “二姐姐。”卫素迟疑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你说,那帖子上的染得香真是故意的?”

    卫繁手背上的红疹一受凉,都快消得差不多,当下笑道:“大许是意外,月季香馥郁,是合香常用的一味香,好些人家都用。”

    卫素秀眉轻蹙,想了想又问:“那二姐姐,万一是真的呢。”

    卫繁不加思索,答道:“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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