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李内侍悄悄避开人潮,找到街角停着的车驾:“圣上。”
姬景元叫他上车, 道:“朕用过的这把刀, 老二终究是不趁手啊。”
李内侍小心道:“依奴婢之见, 这刀有了年月,也钝了。圣上没见,事将了, 小郎君连削带打的,都把谢御史气得口中吐血不能言语了。”
姬景元倚在那笑了下:“阿祀就是胡闹。”
“听着倒是在情在理的模样。”李内侍也跟着笑。
“罢了。”姬景元随意挥了军手,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多的朕也不好多管, 君臣一场,你去跟老二说一下, 流放就免了吧。”
李内侍躬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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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画啊。”姬殷赞叹, “雉鸡展翅欲破画而出, 鸟目视人,似与执画人对峙提防, 令人错疑自己身在画中之境,怪不得小心谨慎如谢知清,也忍不住将画藏在家中, 落下这么一个把柄, 成了压垮自己的一根稻草。”
楼长危端坐在那,全身酝酿着杀气。
姬殷笑起来:“姊夫,外甥这口条,啧啧, 真是张嘴就来,真里杂着假,假里掺着真,他自己都半知半懂的,也敢言之凿凿、浩气凛然,你看,直把谢知清给怼得吐血昏厥。”
楼长危冷着脸道:“楼淮祀胡言乱语,不知深浅,早晚会闯出弥天大祸。实是该死。”
姬殷乐得小王八蛋受教训,嘴上还要开脱一下:“姊夫,话也不是这般说,到底还是谢知清不知死活,近年来,更是妄图成圣。”他伸伸懒腰,笑道,“我家那位,自己不是好人,也不信世上有圣,更不喜出个圣人来添彩扬名,那些个送祥瑞道吉兆的,全被批个满头包。谢知清棋差一着啊,他想博个善始善终,还不如缩起头尾,本分告老,偏要做圣人受世人惑敬仰,贪字反得贫。”
楼长危忍不住问道:“悯王找我是要跟详谈谢知清案?”
姬殷笑道:“哪里,我是来告状的啊,你儿子搞得我一个头两个大,我总要跟你说说始末,让你这个当爹的也头疼头疼。姊夫,你和阿姊生得这儿子,活脱脱是为我二哥生的。阿祀原先不过凑个热闹,谢夫人虽然处境堪怜,我看阿祀没心没肺的,也没多少怜悯之心。等得众民为谢知清求情,阿祀气得脸都红了,他是见不得挟持民意之事啊。”
楼长危看他:“你就为这事邀我对饮?”
姬殷理所当然道:“对啊。不过,你若有意,我也可以与你细谈谢夫人之事,端看谢夫人的手段,天下为夫之人都要当心,杀人诛心,谢夫人多年隐忍,只为将雪白白的丈夫打到泥尘之中满头满脸灰扑扑。细思,后颈发凉,姊夫,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你当引以为戒……”
楼长危耐心告罄,饮尽杯中酒,起身就走。
姬殷拍手大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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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夫人告夫一案。
判谢夫人与谢知清义绝,谢夫人告夫,其情可悯,免其徒刑,动手杀侄,激愤之举,罪不至死,判流放千里;谢知清行差踏错,革其职,首匿之罪酌情免却,杀女徒二年,念多年为官克己清廉,常有善举,兼年事已高,孤绝人家又有老母无人俸养,先行发放回家。
谢老夫人知后,人醒了,却也糊涂了,半疯半癫,坐那嘴里念念叨叨,趴在她嘴边听一天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谢知清一夕间,须发皆白,瘦骨支出,背驼得几要点地,行过大街,耳中嗡嗡作响,旁人的窃窃私语与指指点点,虽听不分明,落他耳里仍是讥诮,有心要辩解,喉中尚有腥甜,咽下苦意,慢慢吞吞地走回自家的清贫小院。
死?死也不能死,他还有个老娘要他照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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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繁和卫放打心眼地佩服起楼淮祀,兄妹俩亦步亦趋跟他身侧,夸了又夸,赞了又赞。
卫繁义愤填膺,道:“谢御史好生无耻,行善虽是好事,怎能夺夫人的私产为自己扬名。”
“对对对,无耻之尤。”
楼淮祀略有心虚。
卫繁歪着头,腮边梨涡顿现:“楼哥哥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楼竞冷哼一声,在旁拆台:“分明是胡诌。谢知清虽有沽名钓誉之嫌,但做得好事也是实打实的。他官至三品,年年禄米就有四百石,禄田十多倾,兼每月又是杂样俸银可领,这些所得,他几近都舍了出去。”
“谢夫人也没什么十里红妆,她爹虽是富商,却非巨贾,那幅《雉鸡图》是谢夫人娘家无意所得,她爹不通文墨,也不知真假,想着女婿是读书人,八成喜爱字画等物,遂陪嫁给了女儿。”
“谢夫人心慕谢知清之才,初嫁几年,二人也是琴瑟和鸣、情投意合,等得他们举家进京,日子才过得艰难起来。京中居大不易,吃穿用度样样用钱,谢夫人少不得也要动用自己的嫁妆,谢老夫人虽眼红,到底也不敢有过分之举。直至,谢夫人娘家遇难,她爹走商时遭了劫匪,丢了性命,她娘亲随夫而亡,家产由着一个忠仆守着尽托与了独女女婿。”
楼淮祀嘴硬道:“我说得也不算大错。姜氏娘家人一死光,谢老夫人就开始露出獠牙来,吞了亲家的家产,又霸了孤伶儿媳的嫁妆。我琢磨着谢知清那时就起了乐善好施、天下为公之心。不是自己的银钱,花起来也不心疼。”
楼竞斜眼:“那也是先前几年,再者谢夫人的私产没用多久也已耗尽,之后,谢知清便得上皇赏识,入朝为官。”
楼淮祀笑道:“用过便用过,一年是用,两年也是花,占了自家娘子的便宜,我一点没冤他。”
楼竞低不可闻道:“谢知清私德有亏,为官却着实不错,纵他只是求名,装上一辈子,也当得诤臣好官。”上皇提他为御史,不知除了多少尸位素餐的老臣权贵。
卫放怕楼竞怕得要死,还是不服嘀咕,道:“纵他是好官,也不是好人,既不是什么好人,没得好下场,那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楼竞一个眼刀过去,卫放缩缩头,跑到楼淮祀另一侧躲了起来。
楼淮祀忽问道:“堂哥,姓贾的现去了何处?”
卫繁大惊,忙问:“楼哥哥,你找贾先生做甚么?”
楼淮祀很想摸摸她的脸颊,硬生生忍住,哄道:“卫妹妹,不如你先回家,我问贾老头一点事。”
卫繁不舍:“我……不能去?”
楼淮祀为难道:“贾老头住的地方脏不啦叽的,污水横流,臭虫乱爬,还有好些癞头乞丐在那做窝,去一趟,身上都能爬满虱子。你去了,污眼污鼻污耳,还是不去为妙。”
卫繁端详着他的神色,忽凑过去,问:“楼哥哥,你是不是生贾先生的气?”
楼淮祀一惊,老实点头:“我怀疑贾老头骗我,得问上一问。你放心,我定不会过于为难他,再说,他糟老头一个,活跟死后又从地底爬出来似得,全身骨头都不怎么牢靠,手一重,他就死了。我一向仁心良善,哪会草芥人命。”
楼竞听他尽往自己脸上贴金,翻翻白眼,走远几步。
卫繁听后,想了想,自己确实不便跟着去,卫絮她们都还在马车上等着她呢,乖巧道:“那楼哥哥小心。”
楼淮祀笑道:“我给带你万丝酥如何?那酥糖铺离贾老头的住处不远,我捎了来给你。”
“多谢楼哥哥。”卫繁眉开眼笑,冲楼淮祀一个万福,转身乳燕似得飞走了。
卫放看妹妹跑走的身影,他也想吃万丝酥,又疑惑问道:“楼兄,贾先生几时骗你了?”
楼淮祀吃惊:“卫兄,你怎不走?”
卫放扬眉:“我也要找贾先生,他把谢罪带走了,我答应谢夫人要养阿罪的。”
楼淮祀比他更疑惑:“谢夫人何时托你养谢罪?”
卫放道:“寺庙道观哪是好去处,我祖父说过:最毒最秃,最秃最毒。谢罪落那般秃驴手上,削个发烫个戒疤,连念经敲木鱼都不会,还不知会被秃驴怎么苛待呢!他被欺负了,都不会喊救命。总之我要养阿罪。”
楼淮祀无法,只好把拖后腿的舅兄捎上。
贾先生带着谢罪躲在屋中,谢罪不知是累了,还是被贾先生使了手段,沉沉睡在一张乱脏脏的床上,好看得噬心夺魄。贾先生极为识趣,见了楼淮祀立马趴下认错。
楼淮祀蹲在他身前,笑道:“老贾,这便是你不对,我见你有趣,诚心与你结交,谁知,你竟戏耍于我。我心甚痛啊。”
贾先生挤出一个笑:“小……小郎君……小人委实不曾欺骗。 ”
楼淮祀伸手揪下他的一根胡子:“当初见你,你贼眉鼠眼的,我想着不能以貌取人,谁知你是相由心生。那日在卫侯爷的书房,你冷不咧地提什么《雉鸡图》?”
“顺口,顺口……”
“不见得,我看你九成是故意的。”楼淮祀目光幽幽落在谢罪身上,“嗯……恩人之孙,万一有个意外,贾先生想必余生难安吧?”
贾先生立马改口:“小郎君大人大量,小的当时是……因势……顺口,那么一提。”
“谢夫人来领粥可是故意为之?”楼淮祀击掌,“怪道她在堂上见了卫家姊妹妹和卫放,目中流露出几分愧疚之意。”
“无……心……无心……”贾先生酸皱着脸。
趴在床边看谢罪的卫放听得快傻了,自己伸手把自己自己快掉了的下巴抬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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