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有点儿冷，雪点子慢慢的掉落下来,宫人们默默的低着头,不敢说话，像是点着灯笼的工具人，光圈忽明忽暗，灯火笼罩着两个男人的身影,顾归酒望着天，良久后，沉不住气问“说什么了”
林九睨了他一眼,手机把玩着一个药罐子，瘦长的手将药瓶放在桌子上,视线依旧望着天，“她同我讨了一个东西，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向我要东西,还是因为你。”
顾归酒的视线顿时往他那边看去。
“她和我说，想要把你的眼睛治好，”林九看着顾归酒，咬牙道“我真是欠了她的。”
说完，他便把手中的药罐子往顾归酒那边推,“喏,治你眼睛的药。”
林九说完,直起身便准备走,只是脚步一顿,背对着他说“她既然为你着想，你也应该为她着想，不用置气不吃药，这天下只有我会制这种药，你要是不想让她担忧，就吃进去。”
说实话，在四年前，太医宣布她死掉的时候，他什么都没了，念想没了，所以眼睛看不看得见，他一点儿都不在乎，可是如今不同，他知道今羡是想要他好起来的，她知道他很在意，可是他却不想吃，不是因为林九给的，或者其他，而是因为
如果不吃，眼睛就这样一直不好不坏，她会不会就一直觉得他可怜，从而再也不会离开自己
女人心地都是善良同情的，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爱他，她从来没开过口说爱他，她没有说过。
所以他不确定，他有太多的不确定了。
她会要孩子，也只是因为生死薄，可她没有开口说过爱他，没有，从来没有。
顾归酒喉结滚动，默默的将药品递给了正往这边来的王德显，“扔掉。”
王德显方才是在后面听见了林九和皇上的谈话，这分明就是可以吃进去护眼睛的药，为何皇上却不吃呢，“皇上这”
“叫你扔掉你就扔掉”
王德显默默的将药瓶子拿了过来，面上应了，但却偷偷的藏了起来，皇上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皇后总能制服皇上的，于是第二日，王德显第一次忤逆了皇上，先是说自己的身子不适，不能跟着去上朝了。
王德显上了年纪了，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身子不适，顾归酒没有说什么，默认了让他休息，转身上朝了。
约莫走了一刻钟，王德显确定皇上已经走远了的时候，他立刻走到了御恩宫，对着珞儿道“珞儿，麻烦你去把皇后娘娘叫醒，就说老奴有事要禀告，皇上的事。”
王德显在皇宫跟着皇上很多年了，也狠受大家的敬重，珞儿听见是关于皇上的事，她立刻点头道好，转身便进了殿内。
今羡睡得熟，被珞儿叫醒之后，眨了眨迷糊的眼睛，语气软糯道“珞儿，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回皇后娘娘，是王公公有事找你，说是关于皇上的。”
今羡的睡意顿时消了一大半，看着珞儿道“宣。”
承天宫的主殿内，墨香气息很浓，龙涎香的味道一点一点儿的沁入鼻尖，今羡手里拿着一本书，视线和心思却都不在这上面，听见缓缓而来的脚步声，她视线微颤，还未开口，那人却快她一步。
“今日怎么起这么早”顾归酒眉眼都带笑，俨然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用早膳了吗”
没有回应，顾归酒心中咯噔一声，不安的往前走，“乖宝，你怎么了”
“你有骗我什么事吗”今羡声音辨不出情绪，视线看向了顾归酒。
骗了什么，顾归酒在心中掂量了一下，也只有昨晚林九的那件事，看她这个样子，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有些慌，喉结滚动，殿内响起清脆悦耳的“咚”一声，是昨夜那个被他命令王德显扔掉的药瓶子。
被今羡放在了桌子上。
顾归酒喉结滚动，心中暗骂了王德显一句，旋即立刻往前走，单膝跪在了地上，握住了坐在龙椅上的今羡的手，急声道“你听我解释，这个药”
“我只想知道，你为何不吃这个药”
她眼底有气，顾归酒喉结滚动，很慌乱，他握着她的手手心都溢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喉结滚动，“是我不对，我不该不该不吃药的，我现在吃，我现在就吃。”
“我要的不是你现在就吃”今羡声音抬高，气的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何昨晚不吃，还要王德显丢掉，你到底有没有在意过我的感受，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身子”
她鲜少这样生气，顾归酒很慌，他喉结滚动好几圈，说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只吓的说了实话，“我就怕，怕你不要我了，我吃，我吃，你别不要我，我眼睛不好，起码你还能觉得我可怜，疼着我，不离开我，要是我眼睛好了，你生了孩子，觉得生死薄有了延续，你就走了怎么办”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今羡不可思议的看着顾归酒。
“你从来没有说过爱我，”他忽然红了眼，将头埋在她的膝盖上，哑声道“乖宝，我怕你走，时时半夜睡醒了，还看你在不在身边，我就怕你走，我怕你不要我，和一年前，四年前一样。”
所以，我有着收复三国的自信，但是却没有让你留在身边的自信，我什么都不怕，天塌下来也没什么所谓，但是我怕你走，我怕你离开，怕你一句，顾归酒，放过我吧，因为是你，所以我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今羡葱白的小手触上他的头，声音很软，很轻，说出的话，却凿进了他的心底深处。
“可我一直以为你知道啊，”她说“我爱你，顾归酒，所以我想给你一个家，你不会再孤苦伶仃，这世上会有我们的延续，会有孩子和我一起去爱你，不是生死薄，就算没有生死薄，我也会爱你，也会给你生孩子，我想你眼睛好，是因为想穿最美的衣裳给你看，想你看看孩子的样子，想你能够喜极而泣，而不是强忍眼泪。”
在这清晨里，在这大雪天里，顾归酒从她的膝上抬起头，眼圈微红，他说了一句话，鼓起好大的勇气。
“嫁给我吧，今羡，”他说“我好早好早，就想娶你了。”
早到，连你都不知道。
然后他听见他心尖上的人说了一句好，没人能知道，在这短短等她答案的时间里，他比上战场还要紧张。
这是顾归酒看今羡吃药唯一一次没有闹得，她吃的很快，他却觉得很心酸，婚期定下来了，就在新年的第一天，顾归酒常常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就会觉得有点儿巧妙，她四年前是在除夕夜那晚上离开他的，此后，他在没有过过新年，而如今，他们的婚宴是在新年的第一日。
而最让顾归酒觉得好笑的是，这个小女人一到晚上就缠着他，虽然他也听欢喜的，毕竟那档子事她就算不缠着他要，他也想要，但是他俩的目的不同，她就想要个孩子，他其实就想单纯的和她融为一体，想要和她做夫妻能做的事。
别看这个小女人现在憋着一股劲要孩子，整日缠着他，要是有了孩子之后生下来了，估计就开始不会缠着他了，届时就真的翻脸不认人了，顾归酒也就心里敢这么想，哪里敢忤逆她。
时间一晃到了过年的前一日，今羡如今昨日出来的，住在了王爷府，因为皇上和皇后大婚前是不允许见面的，当然，顾归酒不把这个规矩放在眼里，他不愿她走，后来被晏元川说了一句“人们说，婚前见了面，这辈子夫妻感情都不合，你还要见吗”
许是真的这句话把他给唬住了，他愣是憋了好几日不见她，倒是写了不少信叫王德显送出来，这可把今羡乐坏了，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了，今羡坐在了亭子内，望着夜空发呆，手上是顾归酒刚刚命人传来的一封信。
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了，我好紧张，但是又好开心，你终于成了我的妻子了，其实有时候很害怕这个是梦，但是又觉得，就算是梦，我也甘之如饴，不想醒，今羡，我好开心，我终于娶到你了。
简单的小小一段话，今羡却能感觉到顾归酒的情绪，紧张又压抑，又兴奋又激动，就和她一样，她透过大开的门看向了自己的房间，那里面放着一件嫁衣，红衣似火，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同，可后来，是王德显说的，嫁衣上面的凤凰是顾归酒下了朝之后趁她睡觉的时候，每日亲手缝制的。
今羡莞尔一笑，珞儿上了一盆酸枣，今羡看见了，双眼顿时放光，今日来，她甚是喜欢吃酸枣，不但是酸枣，只要是酸的她都喜欢，正吃得欢，林九倒是走了上来，“又吃酸枣啊”
今羡弯着眉眼嘿嘿一笑，有点儿不好意思。
林九也跟着笑，只是笑里多了点点的深意，还有她不能懂得心酸，他却没说话，有时候，这个惊喜，不一定需要从他的口里说出，因为这个惊喜，她想要那个人一起共享。
新的一年，大家都知道，皇上要娶皇后了，皇上下令大赦天下，而众人也都知道了，这个皇后，就是皇上心心念念的懿卿皇后，也是一年前的那个回来小住了一趟的皇后，她当了三次他的皇后，这一次，天下皆知，她是名正言顺的，是大赦天下，是以江山为聘娶来的。
这无疑让百姓们各个心心念念记挂着这个皇上一直爱着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自登基开始就不纳妃，如今还以江山为聘，所以王爷府一早就一堆人守着，就是为了目睹皇后的芳容。
皇宫驶来了马车，身后的侍卫们穿着喜庆的红色衣裳，有人举着伞，有人举着红色的灯火，宫人们一路撒花撒糖果，锣鼓喧天，百姓们的祝福声不绝于耳，顾归酒却一心只能看见那个府里。
那里有他心爱的姑娘，有他的梦想，是他一生的光。
今羡永远都记得她伸出手递给他的那一刻，他往日的镇定都消失了，她能从他颤抖的手里感受到他的紧张，她看见的顾归酒今天有点儿不同，冒冒失失的，傻里傻气。
使官在喊“一拜天地。”
顾归酒牵着今羡站在了高楼上，对着天，对着地，行了叩拜礼，没人看见他眼底的红，是压抑的激动和欣喜。
“二拜高堂。”
顾归酒带着今羡走到了高堂内，对着屿国太上皇和太后的墓碑行了叩拜礼，只是下一刻，他对着坐在站在一旁的晏元川行了叩拜礼，今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因为皇上是除了天，除了地，除了列祖列宗，是不用向任何人下跪。
可他却向晏元川下跪了，不但下跪了，他将头磕在地上，说出的话底气十足，“爹，我会护着今羡一生的，以江山为誓，以性命立誓，这一生，我定不会让她再受任何的委屈。”
他没有把自己看成是皇上，他只是在娶心爱的姑娘，娶一生的光。
晏元川看着顾归酒，红了眼，一边笑一边哭道“欸，好好过，爹相信你。”
“夫妻对拜”
顾归酒和今羡面对面，行了跪拜礼，只是在低下头的那一刻，他们都以为能瞒过对方，泪沿着脸庞滑落，是开心的，激动的，头磕在地上的那一刻，他轻声说“今羡，这一生，江山在你手上，你跑不掉了。”
她破涕为笑，咕哝道“江山给我了，你什么都没了。”
“有你就够了，”两个人直起身，看向了对方都有些红的眼睛里，他说“这一生，我俯首称臣，当你的不二臣。”
我当你的不二臣。
只当你的不二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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