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乔的眼睛是金色的，但一开始的时候，他不过是黑发黑眸的普通人。
而黑发黑眸，在一个神明是真实存在的世界里，向来是不怎么受人喜爱的颜色。
他轻轻碰了碰黑五的眼睛，像是羽毛在雪地上滑过，他问：“疼吗？”
江乔并不惊讶。
因为——
一切虚妄早已经终止在他的眼中。
这是祝福，也是诅咒。
黑五抿了抿唇。
其实是不疼的。
天生的残疾，影响的只是视野，以及之后异样的目光落在身上后心里上的难过。
但黑五也不知为什么，听见青年轻声问它“疼不疼”时，心底那股奇怪的委屈又蔓延了上来，鼻尖酸酸涩涩，眼眶不争气地又红了。
“……疼。”它小声说。
从几十米高的巨石跌落摔得满身是伤的时候都咬牙忍着的黑五，此时却向青年露出了它软弱的一面，然后，它就被青年抱到了怀中。
略带凉意的指腹轻轻点在眼皮上，坏死的眼球视野黑暗，但是触觉还在，冰凉却像是火一样烙开。
江乔笑了笑，“所以，刚刚也是想撒娇而已吗？”
黑五憋气憋得有些不知所措。
它哪里是撒娇。
可被青年这样抱着，它又想：……好吧。撒娇。
黑五顿了顿，学着那只可恶又让魔害怕的团子，小小地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江乔的手。蹭完之后它又骂自己简直谄媚得让魔唾弃。
“好了，你到底是情况，可以和我说说么？”
江乔抱着它来到一处空旷的地方，他几步跃上巨石，望眼望去，难得的晴日让入目的景象都像是多了一层暖意的滤镜，吹来的风都没有往日那般寒冷。
黑五静静地被他抱在怀中，灰色的卡特沉默了许久，它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直到青年又轻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黑五才恼羞成怒般挣扎起来，看上去不情不愿，其实推青年的掌连爪子都没伸出，甚至怕自己会误伤到青年，只用厚厚的肉垫流于表面的抗拒了一下。
“别揉。”它一面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一面嘟囔着说，“告诉你就是了。”
*
滚滚团子和布偶幼崽正在彼此冰冷地对视。
或者说，只有布偶幼崽单方面地仇视团子，黑白团子懒洋洋地趴在铺着蓬松柔软毛毯的地板上，完全无视了它，阖起眼睛，看都不看那只布偶幼崽一眼。
布偶幼崽咬牙，但它瞪了滚滚团子好一会，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比起它只是单纯把自己变回了拟态的模样，这只团子表现得好像只是单纯的讨厌它，而不是像它一般知根知底地露出厌恶和排斥……
那副不要脸地向乔乔撒娇的姿态，说哭就哭，演技娴熟得不像是对方会有的水平，就像是……真的连同外表一般，连记忆都退回到了幼生状态。
也就是说，眼前这家伙，很有可能是失了忆。
失忆好啊失忆妙，欺负一个此时半点记忆、实力都不存在的罪之主，诺尔丝毫没有愧疚的心里。
布偶幼崽看着不愿搭理它的滚滚团子，险恶心思就浮了上来。
——呵呵呵，让你和我抢王……
它的爪子动了动，金色的光芒微微晕散，滚滚团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警觉地睁开了金色的眼睛。
而这时，青年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
江乔走进来时，就看到布偶幼崽蹲在滚滚团子不远处，眯着圆瞳，一下一下地晃着毛绒绒的尾巴，而滚滚团子趴在地上，超级冷淡地盯着布偶幼崽。
两只团子几乎同时把视线投向了江乔。
青年从外面漫步而来，手中捧着豆玉的枝干，日光随着他一同落入此处，金眸慢慢映出它们。
它们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朝江乔奔去。
滚滚团子吧唧抱住了江乔的小腿，布偶幼崽轻巧一跃，跳进了江乔的怀里。
“呜~”
乔乔！
江乔小腿被一只团子黏着，怀里被一只团子腻着，生生做了个人形团子架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无奈：“下来。”
团子们不但不为所动，还更加得寸进尺地往江乔身上赖。
【欸~好像被吃定了呢。】
系统听不清是嘲笑还是别的什么的话在江乔脑海中响起。
江乔：……
江乔继续无视，被团子们这样黏着，走路都不好走，他索性把滚滚团子也抱起，哼笑了声：“两个麻烦精。”
两只争锋相对结果却被迫亲近的幼崽：……
深呼吸——
忍住在青年怀中打架的冲动。
“饿了吗？”江乔找了个地方随意盘腿坐下，团子们被放下也不离开，一只团子一边地趴在江乔腿边，呜呜哇哇地企图争夺江乔的注意力。
江乔的回应是剥着豆玉，一只团子塞了一口。
这边是团子们腻腻歪歪，另一边的黑五蹲在角落，为自己那么轻易服从感到了些许懊悔。
明明对新魔族们极为厌恶，对高等魔族更是把厌恶刻在骨子里，结果青年不过是揉了揉它的脑袋，它便像是灵魂都被他握在了手中般，抵抗还不到三秒——黑五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连抵抗的念头都没有的！——就溃不成军、缴械投降。
同样被扔在角落的魔族们偷偷摸摸地靠近黑五。
“你回来了……嗯？你怎么回事，那群可恶的魔族虐待你了？”
贤者时间的黑五：……
“没有。”它硬巴巴地说。
魔族：……？
黑五心情很是复杂，说实话，不仅没有被虐待，回想起来虽然有些后悔，但更多的是记得青年掌心揉在脑袋上的轻柔感觉，以及带着些许暖意的怀抱。
甚至……
黑五很绝望地想，如果再来一次，哪怕青年没有揉它脑袋，只是用那双金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它，无需强制和威胁，不到三秒，黑五就会受不了“青年会因为得不到它回答而失望”这个可能，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他，只让他别再那样看自己。
一想到青年会露出失望的表情，黑五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抽疼起来。
——简直可怕！
魔族不知道自己的同僚什么心思，它们没有黑五接触江乔那么多，只匆匆见过江乔一面的它们想得还是如何逃跑。
“老大派我们来找你，结果没想到这群魔族那么魔性，我们竟然没一个能逃出去。”
黑五：“……”
黑五：“其实，还好吧。这里有吃有喝，也不算太糟糕。”
魔族：？？？
“咳、咳咳咳！我的意思是，先稳……”重下来，好好考虑逃跑的事情——
黑五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它顿时剧烈地咳了起来，刚打算重新捡起自己桀骜不驯的魔设，说一些什么话时，它的耳朵就敏锐地捕捉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先、呃，先稳妥一点，种地要好好种，不能急于收成，懂吗！”
魔族：？？？
江乔看了眼黑五，黑五没有回头，心虚不已，它似乎听到青年轻轻笑了一声，很轻，像是风缓缓从林间拂过，它莫名羞窘，耳朵都快耷拉得要贴到脑门上了。
察觉到青年离开后，黑五才敢回头，它都没有发现自己有些眷念地看着青年刚刚站着的地方。
魔族顿了顿，看着它这副模样，有些奇怪。
但它飞速瞧了四周，见没有魔族关注自己，俯到黑五耳边，说着自己的猜测：“其实也不用太担心，按照老大的性子，我们都没有回来，它很快就会过来找我们的。”
黑五：……？？？
另一边，因为布偶幼崽和滚滚团子一凑在一起，在江乔眼皮底下也敢偷偷摸摸地你给我一爪，我给你一脚地打架，江乔索性把两只团子先隔开。
他打算再去那里看一眼。
滚滚团子还在委屈巴巴地吃着豆玉，布偶幼崽就先敏锐地黏了上来。
江乔甩不开它，想了想，觉得它或许还有些用，便让它跟着了。
路上很安静，沿途是千篇一律的焰石，在这难得的晴日下，显得多了几分火焰般的瑰丽。
布偶幼崽不知道江乔要去哪里，它趴在青年的肩，一下一下地蹭着江乔的脖子、下巴，咪呜咪呜地又唱起了猫之歌。
江乔点了点它的鼻子：“调皮。”
布偶幼崽眯起蓝宝石的眼睛，又软软甜甜地咪呜了一声。
直到它看见了那座宫殿。
宫殿已经残损不已，依稀能窥见盛大美丽，宫殿中心的王座被日光笼罩着，仿佛一点点的褪去了时间的腐朽，慢慢露出了无与伦比的精巧华贵。
它愣住了。
宫殿很熟悉。
更熟悉的是上方的王座。
布偶幼崽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场景，蓝色宝石般的瞳孔缓缓倒映出熟悉的宫殿。
王座笼罩在日光中，宝石熠熠生辉，最中间的那棵巨大的蓝宝石，和它的眼睛的颜色如出一辙，像是从深海中汲取了无尽的蔚蓝，一点点渐变成冰蓝液体，凝聚成剔透的水晶。
布偶幼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日光也落在它的身上，蓝色瞳孔越发透出晶莹的质感。
像是泪光在眼中闪动一样。
江乔察觉到了这只幼崽不同寻常地安静，他偏头去看它时，看见它耳尖微微垂下，显得格外安静。
“怎么了吗？”
江乔揉揉它的脑袋，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布偶幼崽安静地被他揉了揉脑袋，从江乔肩上跳了下来。
江乔：……？
江乔去看这只布偶幼崽时，才发现它不知何时恢复成了粉发蓝眸的少年模样。
容貌昳丽的少年穿着华贵的白色长袍，宛若一捧新雪落在了这里，带着格格不入的气息。
少年轻轻垂下了睫羽，在白皙的脸上投落两排扇形阴影，他抿着唇的时候，意外显得有些阴郁。似乎察觉到了江乔的目光，他抬起了眼睛，朝江乔走来，表情是江乔看不懂的复杂。
江乔看他，又耐心地问了一遍：“怎么了吗？”
半晌，少年浅浅地弯起了嘴角，摇摇头：“没什么。”
与此同时，他朝江乔伸出了手。
江乔刚皱眉头，少年便压低了声音，轻声：“……请您别拒绝我。”
他说，声音轻而小，呢喃着道：“我只是……想抱您一下。”
江乔就顿了顿。
他没有继续说话，诺尔静静地等了一会，听到他的王冷淡地说：“就一下。”
是同意了的意思。
诺尔就浅浅地笑了起来。
他走近，然后轻轻地抱住了青年。
——将他的王揽入了怀中。
诺尔一直以为这是梦，只不过这个梦太过美好，他忍不住沉浸在其中，可是现在梦好像突然就落到了实处。诺尔仿佛恍然从梦中惊醒，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梦。
他抱着王，王就靠在他的胸膛。
真实的。
温暖的。
让人想要眷念的气息被贪婪地嗅进鼻翼，像是落水者终于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抱着王的时候，是和他变成拟态时被王抱在怀中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而视野里的王座无比的熟悉。
熟悉到诺尔几乎想要落泪。
那是他送与王的，上面还有他亲手雕刻的花纹。
——是王会喜欢的图案。
是他送与王的礼物。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