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068

    燕郡王府。

    华丽的亭台间弥漫着浓郁的酒香, 姜堰已是满脸通红, 却仍旧一杯又一杯的往肚子里灌。

    “殿下, 慕容殿下到了。”他的贴身小太监昌顺提醒道。

    姜堰眉头紧蹙, 不悦道“不见滚出去”

    他很少对下人发脾气, 至少对身边亲近的人不会太过苛责, 昌顺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酒坛,默默的退下。

    不多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倒是会糟蹋东西,醉仙阁的十里香, 在京城百两一坛,在我们南越,那可是万两难求的宫廷御酒。”

    慕容安楠摇着扇子走过来,精致的眉眼微微蹙起,顺势用扇子掩住了琼鼻, 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味道。

    姜堰又灌了一杯酒, 没理他。

    “怎么, 小阿泠这才几日没出来, 你便开始借酒消愁了,”慕容安楠坐在了他对面,“不是还有我呢么, 说说”

    “阿泠不在,你来做什么”姜堰淡淡的瞥她一眼, 眼底依旧清明。

    有时候他倒也厌恶自己的酒量, 不论喝多少都没有半分醉意。

    慕容安楠轻叱一声, 不满道“好你个姜堰, 这么久了,你竟然都没把我当朋友看待,你以为我接近你只是为了小阿泠”

    姜堰没说话,神色间却已经默认了。

    慕容安楠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磨磨牙道“瞧你这副德行,干脆把你打晕扛回去得了,堂堂三尺男儿,有什么事一张嘴说不清楚,非要折腾自己呢”

    “你不懂。”姜堰不耐烦道。

    慕容安楠见劝他不下,伸手夺过酒坛,合起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脚底下踩在石凳上,冷笑道“姐哥哥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再怎么说我也是南越首屈一指的大皇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姜堰掀了掀眼皮,通红的脸色此刻却异常平静“你造过反吗”

    慕容安楠僵了僵。

    在南越那一亩三分地上,他揪过皇帝的胡子,扣过丞相的麻袋,就连后宫最得宠的妃子都被她扔进过猪笼里,但造反这事他还真没干过。

    “我想过,”姜堰眼睑低垂,唇畔扬起一抹自嘲,“怎么,吓到了”

    “这种事”慕容安楠顿了顿,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不应该三更半夜,两耳相对,偷偷地说么依我看,你明明没这个打算,所以你在愁什么”

    “我以前做过许多错事,听信了许多谗言。”姜堰道。

    “你也说了是以前,”慕容安楠凑过来,狭长的眉眼离他近如咫尺,姜堰几乎能够数清他又长又翘的睫毛,“人总不能叫过去困住手脚,错了就是错了,没错就是没错,这点儿坚守总还是要有的。”

    他伸手向拍拍姜堰的肩膀,却被他一脸嫌弃的躲开,蹙眉问道“你怎么还往脸上抹脂粉怪不得瞧着那么白。”

    慕容安楠差点儿被他气死,咬牙切齿道“你看错了,我这是天生丽质”

    “天生丽质是形容女子的。”

    “”

    “不过你有句话说得没错,”姜堰勾了勾唇,漂亮的眸子里像是突然间盛满了光,映着脸上微醺的醉意,竟比女子还要漂亮几分,“人总不能叫过去困住了手脚。”

    慕容安楠呆了呆,待他走远才恍惚回过神来,立刻跟了上去“你去哪儿”

    “书院,授课。”

    “哎臭阿堰,你等等我啊。”

    隔日酒意散去后,姜堰便进了宫。

    有些事藏在心里久了,反倒成了拖累,与其等旁人揭露,他宁愿亲口向阿泠解释清楚。

    他不知道阿泠会不会原谅她,但是再藏下去他会发疯,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

    到昭阳宫的时候,姜泠正在发愁,不知道该怎么跟二皇兄提起那件事,没想到姜堰自己却全都抖搂了出来。

    “二哥”姜泠的神色有些复杂。

    姜堰垂眸笑了笑,低声道“阿泠,还有一件事,如果我说出来,你未必会原谅我,但是我没办法再瞒下去了。”

    或许继续隐瞒下去,阿泠会一直把他当成最亲近的二哥,但早晚有一日会被发现。

    更何况,这件事父皇也知晓。

    “当初你出宫遇刺,那场刺杀的背后,是我跟陈高恪,”姜堰顿了顿,甚至都不敢抬眸去看姜泠脸上的表情,他继续说道,“我的本意只是试探一下穆衍的身手,但谁知陈高恪却直接起了杀心。”

    “二哥”

    “阿泠,”姜堰打断她,“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最亲近的兄长,可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哥哥,险些做出伤及你性命的事,今日我认打认罚,只希望以后我们还是兄妹,你不要因此而疏远我,我没想过要伤害你。”

    说完这些,姜堰总算是松了口气,脸上恢复了平静,像是一名囚徒,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比起那些曾经大逆不道的念头,他更在意的是姜泠的看法,人有时候很奇怪,旁人只给予了一点点温暖,都恨不得捧出心来给她瞧瞧。

    至少在这漫漫深宫,多少孤寂的日子里,有一个妹妹是惦记着他,愿意把父皇的宠爱分给他的。

    姜堰从小就把自己的位置看得很清楚,刚开始还想着去争取,后来怎么都争取不到,他的心思便渐渐深了。

    大抵是对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抱有一种执念,比如父皇的宠爱和偏待,比如早早离去的母后,还有那看似触手可得,实则遥不可及的位子。

    “我相信二哥,也从未怪过你,”姜泠像小时候那样靠在他的肩头,小声说道,“二哥根本不必自责,即便没有穆衍,陈高恪真想杀我,二哥肯定也会阻止他的。”

    “小时候我不懂事,等长大了才知道二哥你这些年过得有多难,母后离开的早,后来父皇被我一个人霸占着,你又不比大哥是太子,心中肯定很失落。”

    “二哥没把我当敌人看,阿泠就已经很高兴了,”姜泠顿了顿,轻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姜堰抿了抿唇,低声道“阿泠真的不怪我吗”

    姜泠笑得眉眼弯弯,漂亮的水眸中一片温柔,挽起了他的手臂“你是我的二哥呀,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重要的是以后该怎么办,二哥可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

    小皇叔若是从二皇兄幼时便存了其他心思,但二哥如今却违逆了他的心意,谁也不知道他一怒之下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姜泠心中稍稍有些担忧,她还记得当初穆衍跟她提过的事,小皇叔或许养了私兵。

    “小皇叔他”姜泠顿了顿,有些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不若二哥你住回皇宫吧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总会更周全些。”

    “若是这样,小皇叔可就等不了了。”姜堰微微垂眸,他从小跟在姜熙身旁,自然知晓他的脾性,看着最亲近不过,实则比谁都要狠辣无情。

    一旦他住进皇宫,就说明对小皇叔有了防备,甚至这件事说不准已经让父皇知晓了,到时候他未必不会背水一战。

    姜泠蹙了蹙眉,颇有些担忧,忽而她笑了笑,眼底划过一抹精光“不如我住进郡王府,父皇向来厚待我,多带些人手旁人也不会怀疑什么,而且反正公主府也快建好了,父皇不会不准我出去的。”

    “不行,”姜堰下意识的反驳了回去,“这样你也会落入险境。”

    “才不会呢,父皇昨日又给我拨了一个很厉害的暗卫,最擅长用毒,把玄鸣都快折腾死了,”姜泠弯弯唇,眉飞色舞道,“二哥你让我去嘛,不然我在宫里也不会安心的,有什么事我们兄妹就该一起面对。”

    姜泠摇着姜堰的手臂,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漂亮的水眸里很快漾起一片水雾,姜堰被他折腾的没办法,想了想道“去也可以,但你要听话,不能乱跑。”

    “当然”姜泠眼底亮晶晶的,非常痛快的应下了。

    大理寺。

    穆府的案子仍在继续,此时事关重大,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在没摸清楚皇上的意思前,都不敢轻易下定论。

    接连召了几次齐木琛,对比当年留下的信笺字迹后,翻案的一众官员都愣住了。

    这字迹确有不同,但依旧有几分相像,毕竟前后差了十几年,单凭相仿的字迹来确认或者否定,的确有些太武断了,但让他们更费解的是,齐木琛的态度一直都模棱两可,只咬准穆宇修早已战死沙场这件事。

    如果当年齐木琛与穆宇修真的有过合作,他为了杀人灭口而咬准这桩事未必没有可能,但齐木琛却又并不曾承认。

    案件越发的扑朔迷离,最为紧要的齐木琛却迟迟没有定下结论,似乎在衡量得失,大理寺的官员不敢耽搁,立刻把案件上报给了姜照。

    齐木琛是外邦使臣,前来议和,按理说大周的底气应该很足,可偏偏齐木琛又是硬茬子,议和途中丝毫没有软下去的迹象,让礼部官员也颇为烦恼。

    姜照不愿此事再拖下去,便直接把齐木琛叫到了养心殿,伴同三司主审一起听他的陈述。

    这桩陈年旧案根本影响不了大局,他只是想尽快给穆衍一个清白,北斗都司才刚刚建立,有穆衍坐镇他才能心安。

    只是没想到齐木琛直接改口,承认了他跟穆宇修的通信,并一口咬定穆宇修当年没死,而是逃出了战场,不知去向。

    姜照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若是穆宇修战死沙场,即便他曾经通敌,他也愿意看在穆衍的份上不再追究,但他若是真当了逃兵,反而坐实了罪名,案子只能耽搁下去。

    最红仍是没有定论,反被齐木琛将了一军,要求大周尽快放漠西王出狱。

    出狱姜照心中冷笑,且等着吧。

    养心殿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穆衍的耳朵里,无益于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时间过去太久,当年的大军又全军覆灭,如今岂不是全由得齐木琛一张嘴说什么是什么。

    这样太被动了。

    究竟是什么让齐木琛突然改口,全然推翻了之前的话

    “最近并无异常,之前传话的小吏早就自尽了,”穆三痴皱眉说道,“依我看,不如让我直接杀了他省事,旧案难查,更何况能作证的人早就死光了,齐木琛嘴里的话不能信。”

    他理解穆衍想要翻案的迫切,但这桩事没那么容易。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改口,”穆衍沉吟道,“师父,他最近都去了什么地方”

    “去过大理寺,还有醉仙阁,接触的人都没什么异常,”穆三痴顿了顿,蹙眉补充道,“还去了飘香楼,在里面呆了许久才出来。”

    他向来厌恶那等污垢之地,并未深入,若说有什么遗漏,也只可能是在飘香楼。

    穆衍抬眸看向他,沉声道“那就是在飘香楼了。”

    “可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靠近。”穆三痴蹙眉道。

    穆衍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暗光,低声道“也许是在里面。”

    将军府除了藏在绿池苑的密室之外,还有一条十分可疑的密道,但前世为了救姜泠,他根本没工夫细查密道通向何方,现在想来极为可疑。

    难道这条密道通往的是飘香楼

    穆衍眸光闪了闪,想要验证再简单不过,齐木琛作为使臣前来议和,对大周的情报必定十分渴求,只要让礼部临时加大筹码,再光明正大的转移漠西王,扰乱他的盘算,齐木琛必然着急。

    如果他果真与将军府有联系,到时候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戾气,他已经忍了很久了,能够一网打尽何必再拖下去。

    “你打算怎么做”穆三痴轻叹一口气,摇摇头,“一个人的力量到底还是太弱小了,改变不了大局。”

    穆衍勾起唇畔,低笑道“那可未必,师父,何不赌一把呢赌我能找准时机,一石二鸟。”

    穆三痴看着他脸上尚未褪去的淤青,满脸的不相信。

    “偷香没偷到,还被揍成了猪头,”穆三痴不忍再看他,“还一石二鸟,你这石头全砸自己身上了”

    “”

    穆衍摸了摸脸上的淤青,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叔是真的狠。

    那天晚上揍了他一顿不说,隔日还专门跑过来又收拾他一顿,所有的腰牌、令牌都被收走了。

    想进皇宫是没法子了,但谁也没想到,还没几天呢,公主这就住进了郡王府。

    郡王府啊可比皇宫方便得多啊

    就算秦叔想阻拦,也是有心无力,还没有皇上来打搅,穆衍想想就觉得心里美得冒泡。

    沉重的心情松缓许多,他的唇畔不自觉的翘了起来,抿唇说道“今天一定可以。”

    穆衍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今日还没练剑呢。”穆三痴道。

    “改日再练,我先回去准备准备。”

    “”

    穆衍摸了摸脸上的伤,心情莫名雀跃起来。

    他身上的伤口好得很快,还好秦叔揍得重,赶上了公主出宫来住。

    穆衍喉结滚了滚,耳尖漫上一层粉,心中满满的都是期待。

    这次公主还会不会亲他

    应该会吧。

    穆衍抿抿唇,用轻功赶回去换了身衣裳,却被挡在了郡王府外。

    “天色不早了,王爷不见客。”

    一道墙是拦不住他的。

    穆衍趁着夜色摸进了郡王府,小心翼翼的寻到了姜泠的院子。

    周围的守卫很严,不但有王府的护卫,还有她带来的御前侍卫。

    穆衍很快便在暗处发现了玄鸣,他直接落进院子里,想跟他打声招呼。

    然而玄鸣反手撒了一把药粉,糊在了他脸上。

    穆衍有点懵,吸入的药粉让他浑身发软,内力也没办法调用。

    这时玄鸣从房檐上跳下来,笑得欢快。

    “活该”

    “幺幺,毒他使劲儿毒”

    “好幺幺,再给他来点儿更厉害的”

    “毒完了我就把他丢出去”

    “还想见公主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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