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堰有些懵。
活了十几年, 周围的一草一木,甚至连一条狗,都知道他是大周的二皇子,可还是头一遭有人告诉他, 这些都是假的, 父皇不是父皇,母后不是母后,妹妹不是妹妹
他下意识的反驳,很排斥这种想法。
陈高恪却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余地,望着他说道“我这辈子做过不少坏事,但是对于你姜堰,我问心无愧,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我跟你不一样, ”姜堰平静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陈高恪又笑了起来, 脸上的鞭痕被扯动,又沁出了一层鲜血, 让他显得异常的狼狈和狰狞。
“不信也好,”陈高恪说道, “活在谎言里, 总比真相动人。”
他不再需要他了, 而他陈高恪也没有什么能够再帮他的了, 曾经他以为他会一直留在他身旁,哪怕是后面远远地一个位置,能够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努力,也是人生中最英勇的一件事。
只是这条路,阿堰终究是撇下了他,一个人回头了。
陈高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说道“我能做的都做了,王大人,签字画押吧。”
大理寺卿早已把写好的证词看了一遍,想了想又拿出另一张证词,问道“齐木琛勾结陈策,染指火药机密,干涉大周内政,这些你可都认么”
陈高恪顿了顿,抿唇说道“可以再添上一条。”
大理寺卿一愣,听他说道“是勾结多年,多次暗中交易,以大周粮草换得马匹牛羊,贩卖军械,陷害良将”
他垂眸,勾了勾唇,眼底带着一丝嘲讽,淡淡道“意图谋反。”
签字,画押。
走到人生的尽头他竟然异常的平静,像是终于放下了恼人的心事,浑身轻松。
陈高恪走到门口停下,撇开手中的镣铐,又回头望了一眼,大步离开。
一切事罢,姜堰刚要转身,便听到狱中传出阵阵惊呼,紧接着一个狱卒跑过来道“大人不好了,犯人撞墙自尽了。”
大理寺卿有些恍惚,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还,还能救吗王爷,这”
“不必管他,”姜堰神色间略有阴沉,大步向前走去,“他是咎由自取,活该”
原本坚定不移的心,突然间就动摇了。
或许他真的不是皇子,只是一个从宫外包养的替代品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在深宫中活得没有任何底气。
原来这才是他一无所有,无论多么努力都不会得到宠爱的原因。
“二哥”姜泠回过神,急匆匆追了上去,“二哥,你不要相信他的胡言乱语,小时候母后是待你最好的,父皇也常说咱俩的眉眼更像母后一些,你怎么可能不是皇子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要听他乱讲。”
话是这样说,但姜泠心中仍有些不安,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让二皇兄来见陈高恪,让他说出这种话,平白惹得二皇兄难过。
不管这话是不是真的,但说出来实在是太伤人了,连姜泠都有些不能接受。
“阿泠,”姜堰突然停下脚步,轻声说道,“你还记得么,在你五岁生辰的时候,父皇问过你一个问题。”
“二哥”姜泠眼底有些不安。
姜堰笑了笑,说道“他问你更喜欢大哥,还是更喜欢二哥,当时你说是二哥,因为大哥很忙,你问父皇能不能不让他当太了,好好歇一歇,还记得当时父皇回答了什么吗”
“父皇说,他只有一个太子,没得选择,就算大哥不愿意,也要当下去,”他抿抿唇,“那时我以为父皇只是不喜欢我,只要我足够好,他总会看到,可是现在才明白,也许他说的是真话。”
他有些难过。
原来他再怎么努力都改变不掉的,不是偏见,而是出身。
“二哥,你怎么会这样想,”姜泠眉眼间带着一抹焦灼,“不是这样的,父皇没有不喜欢你,事关储君无小事,他不会随意开口的”
那是许久之前,久到她都记不清的事情了。
姜泠没想到二皇兄到现在还记得,甚至还当真了,父皇的确从没有考虑过更换储君,因为大皇兄一直都很努力很认真的做好太子,他又怎么会随口改变
二皇兄是钻了牛角尖,相信了陈高恪的胡话
姜堰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也许是吧,阿泠,我有些魔怔了。”
可那个想法却在心中飞快的扎根发芽,遏制不住的长大。
“二哥”姜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更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打消这荒唐的念头,事关皇嗣怎么会有这种差池,可二皇兄还是相信了。
这些年的忽视与冷落,已经成了他的心魔,根本无法轻易抹去。
“是与不是,何不去问问皇上”穆衍略带担忧的看向姜泠,他心里亦有些猜测,只是不敢确定,也许真正能够给出答案的,只有皇上一个人。
他这样说,是不愿意让姜堰以后胡思乱想,再生出其他念头来,毕竟这家伙可一直都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姜泠看向姜堰,认真道“二哥,你若是真的很在意,我们便去问问父皇,到现在了,他一定不会骗我们。”
姜堰犹豫一瞬,最终还是点头应了。
他不想永远都活在猜疑中,更不想一辈子都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走到大理寺门口,姜堰忽而停了下来,从腰间拽下一个荷包丢了过去,低声道“好生葬了吧,立墓的时候,写高恪。”
“是。”大理寺卿连忙应下。
穆衍望着远去的车驾,又回头看了一眼大理寺卿,终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大理寺卿在身后追问“穆指挥使,漠西王您还没看呢。”
穆衍头也不回的跑了。
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穆府旧案翻得差不多了,只要证明齐木琛和将军府早有勾结,当初将军府的指证便不再有效。早已焚毁的穆宅也到了他手中,他有意想要重建。
到底是个念想,不会让人空落落的。
穆衍琢磨了一阵,心情也渐渐变得激动起来。
总算可以厚着脸皮去跟皇上谈亲事了。
殊不知此时养心殿的姜照却有些头疼,尤其是面对两个儿女全都跑过来质问身世。
他都有些担心,会不会下一刻大儿子姜擎也出现在门口。
阿堰也就罢了,阿泠倒是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老父亲有些心塞,他看着像是那么不能生的人嘛
“父皇,我和二哥都已经长大了,儿臣希望你能如实说出来,我们都能接受。”姜泠眼巴巴的问道。
姜照捏了捏眉心,皱着眉头问道“康王说的”
“陈高恪说的,他说是从康王嘴里听来的,”姜泠迟疑了一瞬,心中略有不安,父皇没有直接否认的态度,让她察觉到了几分不妙,立刻追问道,“父皇,他一定是胡说的,我和二哥都是您和母后的孩子,对吗”
姜照抬眸看向姜堰,见他脸色有些发白,淡淡道“这个问题很重要吗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宫就是你们的家,朕就是你们的父皇。”
这句话刚说出来,姜泠就愣住了。
她没想到陈高恪说出来的话竟然是真的,父皇避而不答,就是答案,毕竟涉及到皇嗣,他不可能直接否认。
“可,可我跟二哥眉眼相似,都跟母后如出一辙,这话您是说过的啊,父皇”姜泠紧张的望过来,漂亮的水眸中隐隐泛起了一层水雾,模样显得好不可怜。
姜照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应道“那是因为你母后还有一个妹妹。”
“不可能”姜泠下意识的反驳,连忙道,“我从未听外祖父提起过,连舅父都没有说过,父皇你是骗我们的,是不是”
姜照虽觉得有几分残忍,却无法含糊过去,直接说道“她跟你外祖父关系不好,也不希望做沈家人,只跟你母后亲近,所以沈家少有人提及。”
他顿了顿,安抚道“即便如此,你们依旧是兄妹,这谁都改变不了。”
“那她在哪儿”姜堰眼底划过一抹迷茫。心里突然空荡荡的,像是突然失去了什么。
原来他一直在纠结,追逐的东西,根本就不属于他,没有一分一毫的可能。
“她生你时思及亡夫,悲痛之下,已经去了,”姜照眼底闪了闪,垂眸道,“这么多年朕虽然对你多有疏忽,可先后却是把你当亲生孩儿养,朕就是你的父亲,不必再胡思乱想。”
有些话他没办法说出口,沈家不再提及那个女儿,不是因为关系冷淡,而是因为她给沈家蒙了羞。
当年她被人强暴,怀有身孕却坚持要生下来,沈家瞒不住才将她送到了西南,谁知道等生下这个孩子,她就失踪了,只留下一封书信自请除去族谱。
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恰逢之惜月份已大,受了惊吓,孩子没能保住。
之惜说不想让无辜的婴儿一辈子蒙受父母之痛,索性将他接到了宫里,此事交由暗卫营一手操办,本以为再机密不过,没想到还是暴露了。
姜照皱了皱眉,深觉他这么些年都小瞧了他的这个弟弟。
养些人手、追求享乐、骄奢淫逸他都可以视而不见,不多苛求。
但有些事却容不得他插手。
“儿臣知晓,”姜堰跪下行了大礼,轻声道,“多谢父皇告知,这么多年都是儿臣糊涂,让皇上费心了。”
姜照轻叹一口气,说道“你们兄妹三人要好好相处,尤其是你阿堰,朕百年之后,太子登基,你会是他的臂膀,朕不希望你们因此生出嫌隙。”
这也只是奢望罢了,哪个皇帝不希望子嗣间互帮互助,但涉及到皇家,总会更复杂,总会让人失望。
“之惜也希望你们兄妹三人好好相处,你们别让她失望。”
“是。”
姜泠心神恍惚的走出了养心殿,眸间依旧残存着几分水汽,脸上满是失落。
姜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难过什么,我又不是就这样跑了。”
“二哥”姜泠猛地抱住他,轻声说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二哥,谁都改变不了,父皇和母后分给了你这么多年,你不准忘了,更不准离我们远了,这不公平。”
姜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眉眼间一片柔软,他望着远处的宫殿楼阁,笑着应下。
“不会的,阿泠永远都是二哥的亲妹妹。”
“嗯”
接连陪了二皇兄许多天,没见他想不开,姜泠才松了口气。
二皇兄不比大皇兄活得糙,再苦再累,只要有点儿好吃的就能续命,她生怕二皇兄会因此难受,想不开,甚至以后离他们都远远的。
这口气刚松下来,江南那边便传来消息,说是出事的官船有下落了,人大都还活着,但被扣在了水匪窝里,官府清缴了几次都失败了。
此事奏给了父皇,朝中正商量着出兵清缴水匪。
最后决定让北斗都司派人和林景曜一起带兵过去,没想到这时姜堰却主动请缨,愿随他们一起去。
姜泠有些忧心二皇兄的安危,去往江南路途遥远,又远离京城,难保他能够周全。
谁知北斗都司要去的人竟然是穆衍。
姜泠悬着的心莫名就放下大半,甚至还隐隐有些好奇,穆衍又不擅长水战,为何要主动掺和进去
临出行前,姜泠跑去码头相送。
穆衍直勾勾的望着她,大庭广众之下,姜泠脸上隐隐发窘,漫不经心的问道“我从未听说你擅长水战,这些水匪就劳动了穆指挥使,有些浪费吧”
“可不是浪费了,要说水战,还是得我们林家水师”林景曜在家憋了许久,总算是有机会出来透口气了,眉眼间一片自得。
能出门还能见到公主的日子,比在家面对妹妹的铁拳,不知要好多少倍。
穆衍顿了顿,说道“我与沈家二少交好,听他蒙难,总要伸出援手,方能让人安心。”
“你可拉倒吧,”林景曜毫不犹豫的揭穿他,“你当侍卫的时候,沈家二少还不认识你呢。”
穆衍冷冷的一眼扫过去,林景曜瞬间有点怂。
三年前被他揍了好几回,现在都还有些阴影,而今二弟又不在身边,他最好还是少招惹他。
这叫战略性认怂,不丢老林家的脸。
“早去早回,二哥,穆衍,万事小心,我在京城等你们回来。”姜泠笑了起来,眼中亮晶晶的,外好看。
穆衍顿时不舍得离开了。
但没办法,他穷。
西北那点儿战功和穆家翻案抵平,
再不多挣些家底,
以后该怎么跟老岳父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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