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月花温泉

    亡灵巴士穿过泥泞小路，终于驶上平稳的大道。枯萎的树枝散发着腐臭的味道，一路颠簸前行。林中常有浓雾遮挡司机的视线，导致心情烦躁的司机时不时猛砸方向盘，口吐芬芳。

    巴士开得像飞车，油门踩足又踩刹车，相当粗暴。车上两名乘客却无一显露出不适的晕车症状。

    一名女童，一名青年，都系着安全带，稳稳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待车子渐渐开得平稳，青年拿出一根巧克力棒，不期然与小女孩对视。

    青年：“小妹妹，是不是饿了？”

    “吸溜——”

    小女孩垂涎的看着前排的青年，咽口水的“咕噜”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的响亮，青年人渐渐的觉得尴尬，手里拿的巧克力棒，它忽然就不香了。

    “……给你吃！”

    小女孩捂着嘴摇了摇头。

    她嘴角亮晶晶的口水无不显露出对食物的垂涎，却又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前排的座椅靠背中，强烈地表达出拒绝的态度。不知道是有良好的家教，还是被教导过不吃陌生人的食物。

    青年没有贸然靠近她，而是把巧克力棒轻轻的放在女孩的小桌板上。

    “我不是坏人，巧克力棒的包装也没有撕开，绝对没有问题的。你想吃就吃吧！马上就要进亡灵领域了，饿着肚子怎么能成呢？”

    巴士“吱哧”一声，在站台中停稳了。

    [已经到达目的地‘二月花温泉’，请所有乘客下车！巴士停靠时间有限。警告，请所有乘客下车！]

    青年响应喇叭的号召，率先站起来。

    巧克力棒还放在小桌板上，女孩并没有拿起它，只是盯着青年的背影，不住的用手帕擦拭嘴角。一双眼睛饿得冒绿光！

    青年忽然觉得汗毛竖起，手脚发凉。一转身，只看到垂着脑袋的小女孩，莫名觉得小姑娘有点可爱有点乖，暗自想着：是我太紧张了！

    地球在二十二年前，迎来世界末日，一种分析不出成分的暗物质通过空气传播，难以被分解，致无数人死亡，地球不再是人类的宜居之地。

    人类可以在孤岛一样的安全区苟活，却朝不保夕……暗物质随时都在增长，安全区时刻有陷落的可能！

    有远见的人，也可以鼓足勇气，签订《逃离地球计划》，从侵蚀区前往外星人建立的救助站。

    那里停靠着去往新家园的飞船！

    在政、府的宣传中，新家园就是真实存在的乌托邦。虽然是外星球，却有井然的秩序，比地球更加宜居。

    当然，考虑到人类的身体机能，以及最大化的利用外星援助的资源。签订《计划》需要年满二十二周岁，无论男女一旦超过五十岁，就不能再参与《计划》。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在去进站口的途中，青年有些紧张，一边跟小女孩说话，一边平复自己的情绪。

    “我叫唐砚心！”

    至于几岁，她没有说。

    青年：“哥哥叫做路寻一。你认识字吗？”

    唐砚心没有回答。

    路寻一笑着说：“道路的路，寻找的寻，唯一的一……路寻一。”

    他心里想着：小姑娘有点腼腆，身高大概就一米三的样子，不知道满十岁没有？

    总归不是成年人！那就肯定不是主动参与《计划》的新人，而是不幸流落到侵蚀区的。还这么小，父母又不在身边，太可怜了。

    我得多照顾她！

    进站口附近，已经有游客在等着——通常把在侵蚀区艰难求生的地球人叫做游客，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带着嘲讽的昵称，好像他们进亡灵领域就是观光！实际上哪有那么简单，亡灵领域顾名思义，就是有亡灵们呆的地方。

    亡灵，简单的理解就是“鬼”。

    鬼是吃人的，游客进领域等于是送外卖。可地球上空间扭曲，外星科技无法让他们直接到达救助站，只能穿过亡灵领域才能继续前进。

    门口等着的一共有三名游客，需要满足一定的人数，进站口的大门才会打开。

    只需要一点点的观察力，就能知道，这三人并不相熟，相互之间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游客大多都是青壮年，还是个小孩子的唐砚心必然会被人打量。路寻一护在她身前，几乎帮她挡下所有探究的目光。见小孩有人护着，站着的三个人没有贸然过来。没过几分钟，又有巴士到站，这回来的是一男三女。

    游客们还没来得及说话，进站口的大门已经打开了。有人害怕得颤抖，有人满脸的恐惧，有人用平静的表情掩饰着内心的害怕，却无一人在此时后退。九个人先后步入门内，唐砚心走在中间。

    进站口是亮的，走进去周围却是一片黑暗。

    黑暗难不倒唐砚心，她在黑暗里视物，就和大白天没什么差别。大约往前两百米，她走到一个开阔的空间——这里已经是亡灵领域了。

    一般的人类不能在黑暗中视物，需要光线的帮助，她眼明手快的捡起地上的手电筒，攥在手里。刚刚站起来，就被人拉住了。是跟她同车的叫做路寻一的青年。

    她其实是不想靠近路寻一的，这家伙也太香了，她怕自己没忍住咬他，那就完蛋了。

    可对方是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她前方的。她估摸着，人类小孩遇到这样的情况，应当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结果慢半拍，没及时拒绝，已经被拉到他背后了。为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人类的小孩，她用空闲的手扯住路寻一的衣摆。

    演技有限，装不出害怕的样子，只能这样凑合。

    “撕拉”一声响。

    路寻一嘴角抽搐，扭过头低声对她说：“……唐唐，你好像把哥哥的衣服扯破了？？？”

    力气这么大吗？

    他是震惊的！

    唐砚心把手里的碎布片丢掉，放松力道拉住他的另一边衣摆，低着头装死。

    路寻一：“……”

    唐砚心假装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同时摁亮电筒。

    这是一个酒店大堂，挂着“二月花温泉”的招牌。阔气的大理石前台，漂亮的水晶吊灯，处处都用金色点缀，呈现出的是壕无人性的装修风格。角落的蜘蛛网和落满灰尘的桌椅都得让酒店大堂加上“废弃”两个字，显然此处已经久无人来了。

    大门原本应当是金碧辉煌的，现在漆已斑驳，透出一点阴森古怪的气氛。该是门锁的位置，没有把手，也没有锁，只有三个极显眼的凹槽。

    唐砚心：这应该是就是阿婆说过的出站口了。

    既然有进站口，就有出站口。不过进门容易，出门就难。这凹槽应该就是门的机关，要找到相应的东西镶进去，门才会打开。

    这时候，游客已经陆续捡到地上的手电筒，借着电筒的光亮，观察着大厅的陈设。大概是因为接触不良，或者是电筒已经放置太久了。一名女游客的电筒闪烁好几下，就是不能持续的照明。她焦急的摇晃电筒，光正巧照在墙壁上的一张照片上。看清大幅照片的人都低低的抽一口气，其中有一个男游客或许是胆子比较小，没忍住短促的尖叫一声。

    “你是不是嫌命长？”

    他身边的女游客死死的捂住他的嘴，他也反握住女游客的手，两人关系亲密，应当是一对小情人。

    还有两个女游客也离他们很近，因为被吓到，四个人紧紧地靠在一起，其中一个女人帮男人说话：“这是生理反应，我哥控制不住。米洛，你别怪他。”

    这个叫米洛的女游客已经是四个人里头最镇定的，可比起有经验的路寻一等人，依旧像是没头苍蝇，显得茫然无措，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我很害怕’的气息。

    这就是新人。

    唐砚心记得，他们四个是最后到站的。现在看来，他们相互认识，还很熟悉。

    米洛低低的“嗯”一声。

    路寻一在角落里找到最后一个手电筒，手电筒的数量和游客的人数是一样的。他对唐砚心说：“照片可能有点恐怖！唐唐，你怕的话，可以牵着哥哥的手。”

    唐砚心摇了摇头，还是攥着他的衣服，怕拉着他的手，把他攥骨折，也怕忍不住咬他……毕竟自己已经快饿得失智。

    没有得到回应，路寻一只能无奈的去看墙上的照片，若说这个温泉会所的大厅有哪里诡异，一定是墙上的六幅照片了。不管是照片的色调，还是照片的故事，都有些过于可怖，不应当挂在一家会所的大堂。

    唐砚心其实已经把照片全部看过——女游客的电筒照到的那张照片，恰巧比较恐怖。一名容貌秀丽的年轻姑娘，趴在地上，绝望的伸出左手，似乎是在向照片外的人求助。她身上穿的白色连衣裙已经被鲜血染成艳丽的红色。跪在她身后的是一名面目狰狞的男人，眼里装满疯狂和对她的痴迷。用力地扯着她的秀发，高高的举着一把水果刀。

    这分明就是凶、杀现场。

    所有的照片，都以一男一女为主人公。内容清晰，主题明确，讲述着一个情节完整的小故事。

    第一张照片：下雨天，白裙姑娘和杀人、者同用一把伞，两个人深情对望，赫然是一对坠入爱河的小情人。

    第二张照片：白裙姑娘和一群开不清脸孔的男人调笑。

    第三张照片：他们在争吵，白裙姑娘无所谓的笑容和杀、人凶、手痛苦的泪水构成诡异的一幕，让看到照片的人觉得背脊发凉。

    第四张照片：刚刚电筒光照到的，杀、人凶、手行凶的场景。

    第五张照片：白裙姑娘被分、尸。

    第六张照片：杀、人凶、手平静地坐在餐桌前，惬意的品尝着碟子里面的肉。

    游客们都在看六张照片，唐砚心松开路寻一的衣摆，走向大门。

    路寻一跟着她：“唐唐，你是第一次进亡灵领域吗？”

    唐砚心：“嗯。哥哥呢？”

    路寻一：“我是第二次进亡灵领域，有一点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的经验。这一站的名字叫做‘二月红温泉’，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温泉会所的迎宾大堂。前台的左右两边各有一道关上的门，挂着浴帘，里面应该是更衣间。左边是男，右边是女。等会我们得分男女进入……”

    唐砚心用电筒的光照着大门：“为什么要去里面？不能直接从大门出去吗？”

    路寻一：“没那么容易，大厅里肯定找不齐出去的钥匙。”

    两个人一起靠近大门，大门的结构很奇怪，没有把手也几乎没有门缝，推是推不开门的。唐砚心观察着门上的凹槽，形状都很特别。

    最上面的那一个凹槽，简直是在侮辱她的身高——她垫着脚尖都碰不到。

    路寻一：“根据我在上个领域的经验，要找到能镶进去的东西才能打开门。不过这应该是出站口无疑了！我刚刚看过，更衣间的门是锁住的，两把钥匙肯定能在大厅里面找着……我们现在得找到它们。”

    大厅里，有一些供客人休息的区域，长条沙发、矮凳和小桌子都不像是藏有钥匙的样子。唐砚心首先去翻前台的柜子，她路过第四幅照片的时候，盯着照片中女人的脸好几秒，看到叫做米洛的女游客靠近那副照片，她眨了眨眼睛。

    除大好人路寻一之外，没人会去注意一个小孩子都在干些什么。

    “唐唐，觉得不对劲的东西，你千万不要乱碰。”

    唐砚心：“我知道了，哥哥。”

    路寻一：他的善意，令小女孩打开了封闭的内心。

    唐砚心：^_^

    四个新人刚刚都有听到路寻一的话，比起另外三个游客，路寻一要好接近得多——颜值高对小女孩还那么温柔。

    他们都尝试着向路寻一救助，被新游客缠住，路寻一就分不出太多的功夫来关照唐砚心了。

    从前台开始寻找钥匙的，不仅是唐砚心，还有一名资深游客。他脸特别的圆，身体却不是很胖。一边拉开柜子，一边有意的靠近唐砚心。

    “小妹妹！”

    唐砚心不搭理他，很清晰的能感觉到这个眯眯眼的恶意。哪怕他露出的是笑容，笑意也不达眼底。

    胖脸游客又喊：“小妹……嘶！”

    他发出一声痛呼，“嘭”一声跪在地板上。

    唐砚心这才抬起头，见胖脸游客用一块白色的布摁着左手的大臂，肉被烧焦的味道蹿进她的鼻子里。重点是胖脸游客刚刚拉开的抽屉里，里面有一层黑色的污渍——他拉开了不该打开的抽屉。

    他强忍着疼痛，咧嘴露出恶意的笑，掀开白布，将因烧伤而显得格外可怖的手臂伸到唐砚心面前。

    “小妹妹，来帮叔叔包扎伤口。”

    唐砚心：“哧溜——”

    ……有点香！

    胖脸游客猛地打个寒颤，忽觉背脊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