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立刻离开。
这个幻境可以在我离开之后仍然维持下去,只要我的力量不枯竭或者不主动收回,它就会一直呆在那里。只不过,现在我全部的力量都拿来维持这个幻境了,我将无法再在别的地方使用自己的能力而已。
我觉得自己还能够维持这个幻境很长时间。只要一想到洛基独自呆在里面会是如何痛苦,他又如何会在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如何在巨大的悲恸中发泄自己的情绪,我就难过得想要哭。那种心痛混合了对弗丽嘉之死的悲伤以及对这一切的无能为力,激发出我身体里的巨大能量。并且,我相信这种力量还将持续下去,持续一阵子,直到我们抚平这件事给我们带来的伤害,让弗丽嘉之死在我们的心中沉潜下来,化为一个平时看不出来的潜藏的旧伤口。
这个幻境虽然隔绝了内部所发出的所有景象和声音,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想要在他不知道——或者未曾注意到——的情况下,静静站在这里一会儿的愿望。
我知道假如我想,我也可以看到幻境里面所发生的一切,因为我才是它的制造者,是主宰这一切幻境的神。可是我不想那么做。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尽管已经不再尝试去刻意聆听里面发生的一切事情,仍然听见了一声“砰”的声音,仿佛有一道力量撞击在牢房内的家具上,将它们全数掀翻在地。
我闭上了双眼。
王后陛下,永别了。我发誓我会信守对您的承诺,直到最后一刻。
这句誓言,我反复在自己内心复诵着,一直到我站在参加神后弗丽嘉葬礼的人群里,手里捧着一个蓝白色的光球的时候,还在这么想着。
我得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壮美,如此悲伤的景色。
大殿外站满了人群,正中央站着奥丁、托尔、简、希芙、范达尔、沃斯塔格……这些仙宫最重要的人物;而我则与其他不太重要的神祇以及神域的居民一起分列两侧。
殿外那片天河——不,也许应该称之为海——的水面上飘满了小船,在它们的最前方是一艘大船,弗丽嘉的遗体静静平躺在船上,穿着华美的长袍,双手交握平放在腰上,脸上覆盖着一层薄纱;那艘船顺流飘去,随着水波的蜿蜒而轻轻摇晃。那些小船犹如我记忆里人间的中元节河灯一样,灯火曲折摇曳,带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悲壮和哀恸的美。它们满布在水面上,像此刻天空里密布的星辰。天际和水色浑然一体,幽深的宇宙在我们面前铺展开来,我们目送着那艘载着深受爱戴的神后弗丽嘉遗体的船在水面飘飘荡荡着,向着宇宙深处,最辽远的天际飘去。这一刻,生命何其脆弱易逝,又何其短促而渺小。
缀满天际的明亮星辰像要直垂到水面上来,载着弗丽嘉的那艘船顺水飘到了瀑布边缘。奥丁突然用力在地上一顿他拄着的那根权杖,下一秒钟,那艘船的船体内突然飘起了无数细碎的星尘,向着天空里升腾而去。那艘船燃烧着,轻飘飘地落下了瀑布;而船里升起的星尘却飞向了那片一望无际的深邃星空。
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连人群中发出的啜泣声都十分细微;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幽远庄严的吟唱声在天际回荡。随着那一束星尘飘向天空,我身旁的人们纷纷松开了手,人们手中捧着的千万个明亮的光球也一起飘向天空中。
我也松开了手。那个光球一瞬间仿佛轻得如同羽毛一般,挣脱了我十指的羁绊,追着弗丽嘉的遗体化成的那一束晶莹明亮的星尘,向着神秘遥远的星空里飘荡而去。
我仰起头来,望着那束已经渐渐融合在璀璨星海里的明亮星尘,眼泪从眼里滑了下来。
这种感觉十分奇怪。虽然我和弗丽嘉没有过多的交集,也没有受到过她很多的照拂,但是此刻我却感觉自己犹如失去了一个可以信任,可以求助,可以安心倚靠的长辈那样;心里有一片地方空落落的,知道以后即使再有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困难的事情,也再不可能去寻求她的帮助了;知道以后一切都必须靠自己来完成了。不会再有人因为我在洛基那里受了莫名其妙的气而来替他道歉并安慰我了,不会再有人私自对我网开一面放我下界去寻找洛基了。虽然她所做的一切看起来都是为了她的小儿子,可是我也一样因此而怀念她。
我不仅怀念她,我还羡慕洛基,羡慕他有这么慈爱、这么宽容、这么温柔地想要回护他的母亲;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存在了。她已经化为星尘,消失在天空里了。
她曾经温柔而歉然地望着我,说:我不知道像今天这样和你交谈的机会将来会有多少。
那个时候,我们也许都不曾想到过,这样交谈的机会,从此再也没有了。
我还以为她会和我一起,信守当时我们的约定,直到永恒。
但是现在,她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再没有人知道那个约定,除了我之外。
我望着星空,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即使没有人会知道,即使会有人觉得我盲目,即使此去永劫不回,但是,我发誓我会永远信守和您的约定,直到最后。
突然,我感到心底微微震动了一下。那是我所布下的幻境在震荡,带给我的精神力上的共鸣。
而那种震荡一直持续存在着,直到整场葬礼结束,人们陆续离去,大殿前的广场上又恢复了空空荡荡。
曲终人散。
一个奇怪的字眼陡然跳到我脑海里。
我蓦地回过头,提起今夜因为要参加葬礼而特意穿的正式礼服的长长裙摆,一路往地牢冲去。
今天不是我应该探监的日子。托尔大概也没有替我把那些侍卫都安排好。可是我全部的精神力和力量都拿来维持笼罩在洛基牢房外的那个幻境,实在没有多余的能力给自己也来上一个幻境隐身。
这种以真面目偷偷摸摸地打算潜入戒备森严的地牢的感觉实在太差,可是我别无选择。我觉得我等不到下一次获准探监的日子。我必须现在就去,马上就去。
我几乎是使尽了全身的解数,终于成功地摸近了地牢的大门。可是在那里的那些守门的士兵,以及门后面那些驻守地牢的士兵,我是无法仅靠躲躲藏藏来混过他们的眼睛的。
我躲在一根柱子背后的阴影里,想了几分钟,终于有了对策。
我极力去回想当初我和弗丽嘉的对话,以及我上一次忐忑不安地走进地牢,结结巴巴地把这个难以启口的噩耗告诉洛基的时候,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我能够感受到那个幻境仍然在震荡。而且由于我已经十分接近它了,我几乎能够感受得到从它里面传出来的那种沉重的悲伤和痛苦,我甚至产生了某种真切的错觉,仿佛在那层幻境的笼罩和掩盖之下,有一种伤痛到了极致的灵魂发出令人震颤的受伤的嚎叫与嘶吼;这种清晰而真实的体会几乎是瞬间就让我的精神力又往上暴涨了许多,我双手摊开,将那层幻境慢慢引了出来,使它笼罩的范围逐渐扩大开来,直到它蔓延到地牢的大门外,将我也一道笼罩其中。
一旦也进入这个幻境的覆盖范围,我几乎是立刻感觉自己的每根头发、每个毛孔,都仿佛要感染原本已经蕴含在幻境之内的那种深重、惨切、万劫不复的痛苦,从灵魂深处绞出悲愤到了极点的嘶叫。我的精神力持续被这种浓重的悲痛所支配和感染,升高到一种几乎要让我无法拒绝和回避的地步。我控制着那个幻境,从对我视而不见的侍卫前面走过,一脚踢开了地牢沉重的大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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