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他的声音响在我头顶的侧上方,似乎虚无缥缈得像是来自于另外一个空间。
“我希望……你这一次可以证明……你值得我这样做。”
值得他什么?有限的信任吗?还是把假死的秘密只透露给我一个人?
我的左手与他仍然放在胸前的双手交叠,他的左手在最下面,我的左手覆盖在他的左手上,他的右手又覆盖住我的左手。他的双手冰凉。
我慢慢蜷曲左手的五指,紧紧握住我掌心下他的左手。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洛基。”
他静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掩藏在他肩胛处的阴影里的双唇微微动了一下,唇角浮现一个很轻的微笑。
“我们回去。一起回去。”
他沉默了一秒钟,然后说道:“……好。”
我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直起上身,再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撑地,有点艰难地站起来。双腿因为保持蹲跪的姿势太久而发麻,我低下头去活动着脚踝。
在我视线的余光里,我看到一双长腿的小腿部分和那双穿着长靴的脚出现在那里。洛基应该是自己已经站起来了。
我刚才没有去搀扶他,我知道他这种骄傲到极点的人,不会接受他人因为他脆弱而伸出的援手。何况我已经给他治过了伤,他应该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
我视线的余光里,突然扫到很奇怪的一幕。仿佛有两道金色的光芒,紧贴着他身体两侧由上到下滑了下来,贴着他小腿的曲线,掠过脚踝和靴面,然后钻进地里不见了。
我猛地一抬头,视线刚好看到他的胸口位置。
他站在那里,依然身姿笔直,觉察到我的动作,他朝我微微一笑。
“嗯?怎么了,约露汀?”
我盯着他胸口那处完好无损的衣服和盔甲,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里一丝血迹也没有,看不出有任何刚刚受过伤的迹象。
而且……我们回阿斯嘉德又不是衣锦还乡,而是秘密潜入,他用得着还特意整理一下自己的外形吗?!
我慢慢抬起头来望着他英俊的脸,感觉血色一瞬间从我自己的脸上褪了下去。
“……幻术?!刚才那是……幻术?!”我喃喃地、不敢置信地反问道,“你其实并没有……并没有……”
洛基一怔,脸上瞬间浮现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表情。他刚刚含着的一抹浅笑慢慢退去了,重新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是他的缄默说明了一切。我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混合了被欺骗的痛苦和刚才悲恸到极点的怨怒的情感迅速涌上了心头。我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胀,无数的问题一瞬间又从我心底突破了理智强自压抑的界限,无遮无碍地冲出我的咽喉和唇齿间。
“你……你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托尔不可能丢下还有一口气的你,所以在他眼里你一定是已经死了!你的幻术可以做到这一点吗?!可以让他以为他触摸到的你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吗,就像我刚才一开始所误会的那样?!”
我原本以为他是伤重濒死之际暂时闭气或者用别的什么方法,骗过了托尔,也骗过了我。刚才我的情绪大起大落,从绝望至极到喜悦难当,在这种大喜大悲之间的转换间,还必须立刻面对足以影响我今后命运的立场选择,我一时间被这一切冲昏了头脑,并没有仔细思考他的整个假死的计划。
但现在我又发现了他不仅仅是假死,他还诈伤——即使我知道他的幻术效果惊人,可是他一旦受伤的话,托尔决不可能站在原地远远地看上几眼就算了,更不可能轻易放弃他,就这么离开瓦特阿尔海姆;那么他究竟是用如何高明的幻术来骗过托尔和我的眼睛,达到自己的目的的?!我还记得我发现他的“遗体”的时候,地上的石头甚至都染满了他的血!我决不可能看错!
我吼出这一连串的问题,声音甚至都喊得有点嘶哑了。洛基的双眼飞快地眨动了几下,然后他的右眼微微眯了一下——这种表情就表示他确实是遇到了极为棘手难缠的问题,我熟知他的这种表情,虽然他并不常用。
“还记得你在那山崖上送给了我什么吗,”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貌似无辜的提醒,但一眼看去极其虚伪的笑容,“我不得不说,你的礼物……是非常有帮助的。”
我愣了一下,瞬即想到了那个厚颜的拥抱,以及我紧握住他的手,将幻境之力注入他掌心的一幕。
我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拿这个来帮助自己完成他人生至此最关键、最绝决,也是最完美的一次骗局。
我呆愕地回视着他,感觉自己的头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混乱过。
“你……你是说,我的幻境之力……帮你制造了这场……足以骗过所有人的幻术?!”
我很想说,我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啊。我只是想要单纯地出借一些我唯一可以给予的力量,希望在他和托尔对敌的时候会有一些帮助……可是现在,为什么他要藉由这种绝决的假死来给自己制造走出地牢的机会呢?难道他帮助了托尔消灭以太和黑暗精灵,这种功绩不足以让他被赦免吗?他以后难道只能生活在幻术伪造出来的陌生人的面孔之下,永远也没有以本来面目堂堂正正见光的机会了吗?
万一托尔有一天发现了这一切的真相,又会作何反应?那会导致他们兄弟彻底的决裂吗,又或者是更糟的结果——我瞬间想起了我从斯图加特的书店里找到的那本关于北欧神话的书,一个要命的字眼“诸神的黄昏”立刻跳入我的脑海里,像是有人当头给了我重重一锤那般,砸得我眼前一阵金星直冒,后背上立时出了冷汗。
洛基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也许他已经看出我压根不需要那个答案了。事实上,我现在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当时头脑一热之下将幻境之力送给他的举动,到底对我们两人来说是好还是坏,对于我们今后的命运来说,又究竟是有帮助还是完全错误。
“……即使这样,你会放弃我吗?”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反问道。他那双似乎能够勾魂摄魄的绿色眼眸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似乎要一直望进我的灵魂最深处去。
我呆呆地望着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今天一天我所受的心理冲击实在是太多也太巨大了,我怀疑自己可怜而脆弱的小心脏再也负荷不起他的任何恶作剧。
他见我不答,忽然又微微俯下身来,凑近我的脸,轻声说道:“我可以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约露汀。你可以现在就走,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去打扰你——”
我张了张嘴,觉得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了。
他说要再给我一次反悔的机会。假如我现在不转身离开,我永远都会这样被他戏耍于股掌之间,是吗?
他温柔而残忍的绿色眼眸里,似乎毫无一点对我的感情,只有高高在上的怜悯和嗤笑。仿佛在说着:瞧,我知道你是坚持不到最后的。你的誓言就像小孩子一样轻忽不可信。你这个胆怯的、单蠢的姑娘,最好的生活就是离开我这个阿斯嘉德的罪人,回到你那棵大树下去,单纯平淡地过完一生——
我眨了眨眼睛,说道:“不。”
洛基在那一瞬间突然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就好像我简单明了的回答多么令他不敢置信似的,微微偏着头看着我的脸,说道:“……什么?”
我挺直背脊,直视着他,重复道:“不。我不反悔。”
洛基盯着我,仿佛过了许久许久之后,他蓦地灿然一笑。很难判定那个笑容里有着多少真心的成分,可是却晃花了我的眼。
“真是个愚蠢的姑娘。”他用一种无情而客观的语气评价我。
“……你就是个傻瓜。”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这两句刻薄的评语,我的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弯了起来。
洛基扫了我一眼,然后毫无预兆地,他的形象就开始慢慢模糊,最后幻化成了一个阿斯嘉德的侍卫,穿着金甲,戴着金盔,拿着一杆同样金光闪闪的长矛。
“哦,众神之父似乎给我们派来了援兵呢,呵呵,多么有趣。”他的语气意外地柔和,还带着一点扭曲的兴奋和激动。
“那么就跟着我一起去战斗吧,米瑟缇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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