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言脸上露出一个苦笑,只好低下头默默地走进了神王寝殿的大门,然后停在门边。
他好像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踌躇,或者他想看到的只不过是她的顺服或听从罢了——他绕过沙发和茶几等等一系列奢华到几乎要闪闪发光的家具,走到墙角的一个外面镶嵌着宝石和玳瑁,装饰华美的高柜之前,似乎微微迟疑了一下,伸手拉开柜门,很快地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又飞快地回手往她的方向一抛。
一团黑影陡然向她兜头袭来。她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在半空中接下了那样东西,拿到手里一看,不由得露出了无比错愕的表情——
是那条从她衣柜里无声无息地失踪了的湖绿色斜肩长裙!
她张大了嘴,一脸目瞪口呆的样子,盯着手里那条美丽的裙子,又抬起头来望着他依然伫立在那个高柜前,身姿修长挺拔的背影。
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手里的那条裙子仿佛一瞬间就沉重了许多。她左右为难地尴尬了几分钟,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层令人难堪的沉默,只好结结巴巴地说道:“呃……谢、谢谢……?我、我还以为它……呃,不见了……”
这几句笨拙到极点的话听上去实在不合时宜,但他挺直的肩背闻言却微微一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用一种低沉而缺乏情感的声线语气死板地回答道:“……是范达尔和希芙把它拿来给我的……那个时候,他们和其他人一样以为你那个时候已经死了,所以去了你的住处,想找到几件能够代表你的……‘遗物’,好为你举行一场葬礼……”
她闻言显得更加错愕了。
“是……是吗?!”她只好这么应道,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就好像这个话题能把她彻底难倒似的。
……诚然他们是为了给她举办“葬礼”才把这条裙子拿来的,可是……后来为什么它还完好无损地留在这个柜子里呢?难道不是应该像她当初参加过的弗丽嘉的葬礼那样,放出去一条小船,在天河随水漂流,然后点燃它和它盛装的一切物品,让它随着瀑布坠落下去,化为飞灰吗?
……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什么葬礼,这条裙子也没有被他扔掉呢。
她愈想愈是觉得心惊,不知为何不敢再深思下去。于是她匆匆把这条裙子抱在怀里,胡乱地向着他颔首致意,说道:“谢谢你帮我保管这条裙子……那个……我、我最近一直找不到它,以为自己把它弄丢了,正、正好打算去买两件新衣服呢……”
站在高柜前的他突然猛地回过头来,面色阴郁难测。
“是吗?打算买两件新衣服啊……”他沉吟似的重复她刚才的话,然后突然露齿一笑。
“这么说来这条裙子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呢。”
她微微一惊,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他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就看到他微一抬手,食指的指尖登时激射出一点火光,冲着她怀中的长裙疾飞而来!
她慌忙往旁边一跳,只听啪的一声,随即是“呲啦”一点细小的响声,那道火光被她闪过,击中了她身后的殿门,在那扇高大豪华的金色殿门上拖出小小一道炽热光亮的痕迹,然后就此消逝无踪。
……幸好这两扇大门看上去是金子做的……
这种愚蠢的想法一瞬间闪现在她脑海里。紧接着她的表情就变得又是紧张又是茫然。
“为、为什么……?怎么了……?”她喃喃说道,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不解。
而他似乎一看到她那张愚蠢得不得了的脸就十分恼火一样,满脸都写着“我很生气”几个大字,嘴唇偏要微微弯起,露出一个近似于冷笑的表情,声调柔和得可怕。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吗?”他笑着复述她愚蠢的问题,笑意逐渐变得凛然。
“我只是在帮你呀。”他甚至摊开了两手,一副贴心考虑服务周到的模样。
“你不是已经愉快地出去逛街,享受了一个悠闲的下午,并且买了新衣服吗——很显然你今晚的衣着也是你逛街的新成果?”他故意夸张而有丝无礼地上下打量着她,夸张地嘬起自己的两片薄唇,表示惊讶。
“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房间里的那个可怜的、破旧的衣柜可没有多大呢,想必现在它已经被新衣服挤爆了吧——哦,看起来你下午愉快的购物行程里显然还有一个帮手,是不是?你可不像是会昏了头地自己选择这种完全不适合你的奇怪衣着的人——那么,是谁这么乐于替你服务,给你提出愚蠢的建议呢?”
他突然挨近她的面前,脸上先前刻意作出的夸张表情一瞬间全部消失,他的脸色在眨眼间就变得平板而毫无表情,绿眼珠里却闪着某种过分明亮的光。
“……说说看,是谁打算用完全不可靠的花言巧语来骗得你晕头转向地作出这种让你看上去十分愚蠢而不知所谓的打扮呢,约露汀?”
她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你……你觉得,我这么打扮……看上去糟透了?!”
她好像问的重点有点不对,但是这么问似乎的确也没多大问题,于是他冷哼了一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看着她一脸震惊的样子,活像是受了多大的打击一样;他有一瞬间有点担心她下一秒钟会不会就此哭出来,但又觉得她好像应该没有这么脆弱——一个在自己最丑陋、最不堪的身世被众神之父当面揭穿之后,还有足够的胆量在众神之父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大声向他表白的女人,理应拥有足以抵抗比他刚才的嘲讽强烈一百倍的攻击的强大神经才对。
……果然,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脸上的震惊慢慢地软化下来,她的神色也因此变得柔和许多;她就恍若完全没有听见他刚才尖刻的嘲讽一般,低下头扯了扯那条不可能更华丽了的裙摆。
“是吗……可是我觉得这条裙子很好看呀。”她小声说道,在他几乎要恼怒起来之前的一秒钟,她抬起头来,笑着拍了拍被她抱在怀中的、他先前扔过来的那条湖绿色裙子。
“……不过,我觉得我还是更喜欢这一条呢。”她微微一笑,那丝笑意里突然浮上了一层狡黠。
那种表情不知为何让他突然感到一阵气闷,就活像是一口气提到胸口却突然梗在了那里,不上不下的弄得他更加恼火了。
……诚然为了一条裙子发火实在不合阿斯嘉德之王应有的风度,不过看着她露出那种愚蠢而得意的笑容,就好像看破了什么本应是误解的秘密一样,他就总是觉得喉咙发痒,似乎那里堆积着愈来愈多的嘲讽、刻薄、恶毒等等一系列的负面言辞,不用一点力去忍耐的话,随时都有可能喷薄而出。
瞧瞧她今天的打扮!穿得就活像一棵到处开满花的、五颜六色的树一样!假如缺乏装饰的话,她为什么不干脆把她那个作为一棵不安分的植物,嘴巴还过分恶毒的聒噪的小树丛朋友顶在自己头顶上算了?!
他这么想着,一时间也觉得作为阿斯嘉德之王,自己应该也没什么忍耐的必要,就顺口把这种想法用一种刻薄的语气说了出来——事实上,他巴不得自己的语言能够化为石头,敲在她那颗愚蠢又冥顽不灵的脑袋上,看看能不能把她敲得稍微清醒一点!
……她那颗冥顽不灵的脑袋果然没有这么容易被敲醒。
听了他更加刻薄的评论,她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甚至还笑着应道“我以前就曾经扯下来槲寄生的枝条编过花环戴在头上,也许下次晚宴我应该再这么来上一回?”,然后把那条险些已经被她遗忘的湖绿色长裙展开来在空中抖了几抖,灵巧地将其折好,又把它搭回自己的左臂肘弯处,才稍微正了一正脸色,冲着他说道:“说到衣服——哦,吾王,你一定不会知道,中庭有句古诗,叫做——‘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最后那句所谓的中庭的古诗,她居然该死地换成了一种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中庭人的语言,导致他压根没有听懂这八个奇怪的音节到底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不,一定不是什么好意思。看她脸上那个充满促狭……不,恶意的笑容,就能推断出来了!
好在她的识相还没有完全被她的愚蠢消灭掉。她及时结束了这场对话给人带来的折磨,脸上恢复了惯常的礼貌微笑,向他颔首致意,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
“……但总之,我要感谢您替我保管它的好意。不管我再买多少件新衣服,它却永远是重要的那一件——虽然它之上并没有承载多少美好的记忆,也无损于它的重要。”
被她的言语提醒,他一想到她穿着这条湖绿色裙子,第一次去地牢里探监的情景,不由得感到更加心塞了。
他歪着唇,敷衍似的笑了笑,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今晚简直不想跟这个蠢钝不堪的妞儿再说一个字了。
谁知道这个蠢钝的妞儿果然没有那么多知情识趣的天分。
在离去之前,她在大门口停下脚步,似乎瞪着自己臂弯里挽着的那条还算不错的长裙,看了许久,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地转过头来,用一种极不自然的僵硬语气说道:“……假如您明天有空的话,我、我想邀请您……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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