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哼笑了一声，仿佛真正地感到了彻底的愉快似的，他的表情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转回头去注视着面前落地舷窗之外的无尽星空，像是要引开话题——以便不让别人察觉到现在他的心情愉快——一般地说道：
“……即使这样，等一下我还是得去找托尔谈谈。他打算把我带回地球……不管怎么想，我都觉得这个想法可真是够疯狂的啊。我对他做出这个决定时的脑回路非常好奇……很想知道他是不是疯了。”
约露汀啊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没有附和他，他也没有生气。在这短暂的沉默里，他一低头，目光在他们两人交握的双手上滑过。然后他又重新抬起头来，再度将目光投向了前方落地舷窗外的星空。
星空真美啊。
他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托尔大概在忙着和海姆达尔那些头脑僵硬得像榆木的家伙们商量什么事情吧。”
她这次对他表示了同意——她无声地啊了一声，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去看她，但她的反应好像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似的。因此他微微抿起了嘴唇，一丝微妙的笑意在他脸上一掠而过。
他说：“所以我倒是可以稍微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在幻境的遮掩下，他们十指相扣。听到了他那句话之后，他感觉她的五指紧了一紧，更加用力地绕过他的手指，捏住他那只左手。
然后，她忽然问了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
她问：“那么我现在可以撤掉幻境吗？”
这个要求不在他的预期之中，他下意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身后还有未疏散开来的那些阿斯嘉德的平民们，或许还有神祇——他们都认得他，恶作剧之神。也都认得她，幻境女神。
当然他们都知道他和她逗留在这面巨大的落地舷窗之前——不过，干吗要现在就撤掉幻境呢？是因为这层遮掩他们的幻境没有存在的必要吗。现在在他们眼中，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而撤掉幻境之后，他们会看到一切舷窗前发生的真实的景象的吧——
他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好吧。”
当他回答出这个答案之后，不用去看她，他也知道此刻她的脸上露出了多么灿烂、多么愚蠢的巨大笑容。
有什么可那么得意的呢。
然而，不得不承认，她脸上那个巨大笑容的感染力，好像……稍微有一点强。
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唇角也慢慢向上翘了起来，然后保持着一个不妙的弧度，就那么停在了那里。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并肩站在那扇巨大的舷窗前，望着飞船外黑暗、神秘、广袤无垠的天空。
如同深蓝色天鹅绒一般的星空，随着飞船的前行，在他们的眼前铺展开来。
忽然，他听见她使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见的气音，低声问道：“刚刚在藏宝库里，除了苏尔特尔的王冠之外，你还拿了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猛然一滞。默了片刻，他用一种平板到极点、因而显得毫无感情的语调简单地回答了一个词。
“宇宙魔方。”
她轻声笑了起来，就活像是自己终于猜中了他的举动，这件事本身让她感到无比得意似的。
他沉默着，等待着她开口。
然后她说：“我应该一直没对你说过吧？……以前，在斯图加特的时候，虽然我不太同意你打算去做的事情，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看上去简直帅炸了。”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用了一种近乎粗鲁而直白的措辞和口吻。
并且，一个字都没有再提到什么宇宙魔方的事儿。
他感到她轻轻地摇晃了几下那只紧握着他的手，那环绕住他手指的纤长五指也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沉默片刻，慢慢抿起了嘴唇。
“Sentiment。”他说。
“对于宇宙魔方，你能够说的就是这个？”他用一种嗤笑似的语气继续道。就活像是她乖觉地问出了真正的答案，她那端正闪亮到如同阳光下的金宫一般闪闪发光的三观却并没有冒出来，吐出指责的言语；而这个事实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必须使用这种嗤笑的语气继续追击，好看出在她那种乖觉顺服态度之下真实的内心一样。
她的脸上表情茫然了一霎。然后，她眨了眨眼睛，一丝浅笑在她的眼角眉间扩散开来。
“啊，那个啊。”她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就活像是他刚刚从阿斯嘉德藏宝库里偷偷拿走的，不过是小孩子的玩具，不值得大动干戈地质问一样。
然后她低下头想了想。
毫无预兆地，她开始以一种平静的语调，重复着一段她很久以前曾经说过的话。
“你是阿斯嘉德之王，是阿斯嘉德的主神之一……”
她的复述，是以这样美妙的句子作为开头的。然而阿斯嘉德的小王子——那位刚刚在阿斯嘉德幸免于难的人民，以及和他为敌过的绿巨人及海姆达尔等人面前，承认了他哥哥才是阿斯嘉德下一任国王的小王子，却身躯微微一震。
他那只被她握住的左手，也仿佛骤然起了一阵痉挛。
她垂下视线望了一眼他们两人交握的双手，又重新抬起头来。这一次，她转向他，深深注视着他线条深刻的侧颜。
……多明显啊，她刚刚怎么会愚蠢到没有看出来呢？
“……你是阿斯嘉德最聪明的人，拥有强大的能力和过人的意志……”
她用一种坚定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在他坦白说出“宇宙魔方”这个词的一霎那，也许他就在期待着从她这里听到一点什么肯定的字眼，因为现在的阿斯嘉德都已不复存在，他们全部所有的只有这艘从高天尊那里偷来的飞船；而且，他们从黑暗精灵那里得到的以太恐怕已经无法再找回来了，唯一持有的力量——唯一持有的所谓“无限宝石”——就是宇宙魔方。
她没有问他“你担心灭霸？”这种明显是愚不可及的问题，而是慢慢收紧了五指，将他微微冰冷而颤抖的那只手全部收纳在自己的手中。
“你的命运未必是一片坦途，但是你总有办法迈过那些沟壑……”她用一种缓慢的、唱歌一般的调子继续说道。
“即使失败，也可以再度复活。”
“这一切，我都在书里看到过。”
她以一种极其平静，像是平淡叙事的口吻说着这些指向光明的话，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多么理所应当似的。
“我知道——”
“洛基，没有你到达不了的明天。”
这么说着，她又稍微用了点力，摇了摇那只握住他的手。他的左臂都被动地跟随着她的动作一起晃动起来，看上去有点滑稽。
他却没有因此而发怒，而是慢慢地转动颈子，转过脸来，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脸。在星光的映照下，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他会向着她倾身过来，鼻尖对着鼻尖，他薄唇间呼出的冰冷气息也会吹拂在她的脸上；然而他最终并没有。
他只是站在那里，用一种稀奇的眼神注视着她。
她觉得这一定是他在她的脸上寻求某种保证或者坚定的神态，于是她为了强调自己的话，又用力地点了点头，甚至绷起了嘴唇，做出一副异常认真又严肃的表情来，眼睛也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进他那双漂亮的绿眼睛的最深处去。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是这样想的。”她强调似的又加了一句。
他深深地望着她，那种小鹿一般脆弱易碎的眼神在她脸上逡巡。最后，那种眼神慢慢地变了。他勾了一下唇角，熟悉的嘲讽似的表情重新回到了他的眼眉之间。
“你就是个傻瓜，约露汀。”他这么说道。
她慢慢地弯起眼眉，最后咧开嘴。她握着他的那只手忽然伸出小指，轻轻地刮擦了几下他的掌心。
他的神色微微一动。有那么几秒钟他仿佛要露出吃惊一般的神色，然而最后他只是低下头去，很快地扫了一眼他们两人交握的双手，微微点了一下头，又重新抬起眼来，不再看她，而是望向前方的舷窗。
“……不过，就这样吧。”他最后说道。
黑暗中，飞船向着远方的夜空飞去。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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