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大门敞开着，里面并没有什么人——大概是能逃的都已经逃走了，而侍卫们都冲出去支援其它被黑暗精灵攻击的地方了——满地都是七横八竖地躺在地上、已经死去的尸体。有金宫侍卫的，也有那些奇形怪状的逃出地牢的囚徒们的。
约露汀小心地绕过那些尸体，径直往她记忆之中的地点走去。
一进了地牢大门之后，他们两人的位置就自然而然地变成她走在前面，而洛基走在她身后。因为只有她才知道这里的洛基被关在哪间牢房，而她的确是比他更想要见到这个世界里的洛基。
在她的记忆中，洛基的牢房其实距离大门并不远，事实也是如此——她刚刚走了十几步——因为地上的尸体而稍微绕远了一点——一抬头就正好看到左侧的斜前方那间牢房的窗后，这个世界里的洛基正站在那里！
约露汀：！！！
她顿时高兴起来，想要快步走上去，却被脚下堆叠起来的尸体绊住了脚步。她不得不向右方绕得更远一点，再一抬头的时候，却发现了异样——
站在她这个位置上，地牢走廊上昏暗的灯光将她的身影遮掩了大半；然而牢房内明亮的灯光以及窗子上环绕着的、隐约透出金色的魔法花纹，却将洛基的身影映衬得鲜明且孤独。
他站在窗前，单手撑住窗框的上缘，目光落在牢房前面的地面上，眉角下撇，眼光迷蒙，薄唇微微张开了一点点，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却勾勒出他微红的眼角——她不可能认错，在他脸上浮现的那种表情，名为“悲伤”。
约露汀：？！
……不可能啊？！弗丽嘉还活着，不会再有人来通知他，他失去了母亲啊？！他也不可能由此推断出，诅咒战士正是因为他的指引才能顺利找到武器库、破坏了阿斯嘉德的防御系统，进而杀害他母亲的——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表现得这么悲伤。可是她的心脏一瞬间就下意识地被揪紧了。她不由得紧走几步，顾不得这样做是否失礼，跨过一具倒在地上的野蛮人的尸首，喊道：“洛基！”
窗后的那个洛基的目光一瞬间就转向她这边。然后，那双漂亮的绿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他的薄唇翕动，轻似无声地说了一句：“……约露汀？！”
约露汀一直冲到他的牢房前，想要跨前一步来到他的窗边，却被倒在那几级台阶上的一具遗体挡住了。
她只好收住脚步，站在台阶下方，微微仰起脸来望着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之色。
“洛基？你怎么了？”她问道，“你不要担心，弗丽嘉很好，黑暗精灵没有把她怎么样……”
洛基好像已经完全愣住了。他的嘴唇微张，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又不可置信似的落下去，落到地上那具挡住她脚步的遗体身上。
他的目光就那么在她的面容和那具遗体之间来回逡巡了好几个回合。
约露汀：？？
他表现得太惊讶了，简直都不像是他自己了——她忍不住在想，难道是看到另外一个“自己”出现，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吗？
她下意识回过头去，却发现和自己一起来的那个洛基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很好地把他的身影掩盖了起来，并没有直接暴露在牢房里的这个洛基的视野之中。
约露汀：？？？
所以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她还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就听见牢房里的洛基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几乎难以辨认。
“约露汀？……你不是，死了吗？”
约露汀：？！
她？死了？！
她猛地转过头来望着他。这一次，不需要他再说得清楚一点，在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明白了他刚才为什么要在她与地上那具遗体之间来回看。
她一言不发地蹲下身去，犹豫了一下，拨开凌乱地覆盖在那具遗体脸上的黑色长发，把头发拨到了那张脸的两边。
现在，那张脸容完全露出来了。
……是她的。
约露汀：！！！
她的手微微一震，然后不敢置信地把手指伸到了那个闭着双眼、侧身卧在台阶上的姑娘的鼻子下方。
……没有呼吸。确实，这个姑娘已经死了。
……确实，这个世界里的“约露汀”已经死了。
她惊愕地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再一次地在半空与牢房里的洛基的眼神相遇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喃喃问道。
不应该啊……自己不是死在这个时候，也不是死在这个地方的啊？！
她还记得这一天的情景。当警报尖厉地响起之后，她逆着人流，一路跑到了地牢。因为有幻境之力的掩饰，她假装成了一名阿斯嘉德的女战士，一路上并没有受到多么猛烈的攻击，只是在来到地牢之后，在一团混乱中与一个野蛮人交了手，并且将对方杀死之后，后背正好撞上了洛基牢房的窗子，还被窗子上的防御魔法狠狠地烫了一下——
可是现在，“自己”为什么会躺卧在地上，还被人杀害了？！
然而在刚刚一瞬间的错愕和失态之后，洛基看起来已经迅速挣脱了那层情绪化的迷雾，重新恢复了冷静。
他收回那只撑着窗框的手，双手背在身后，冷冷一笑。
“你在问我吗？”他说，“你这么大费周折就只是想从我这里骗取一些言过其实的溢美之词吗？”
约露汀愣住了。
“你……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从你这里骗取什么夸奖？”
洛基哼了一声，绿眼睛微微眯起来，抬了抬下巴。
“你以为一点可笑的小幻境就能够骗得倒谎言之神吗？哦，尊敬的幻境之神啊，你的盘算还真是非凡呢。”他傲慢地说道。
约露汀感觉有丝茫然与困惑，她把手放在地上的那具遗体肩上，掌心感受到的却只是僵硬和冰冷。
这一切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难道在这个世界里，弗丽嘉没有死的代价，就是要以“她自己”的生命作为交换吗？！
“我……我没有拿幻境骗过你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茫茫然地答道。
洛基尖锐地笑了一声。或许是因为刚刚他自觉真的被她的所谓“幻境”骗过了，他现在表现得更加讥诮与尖刻。
“要我说，你的幻境之力还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假如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句好话的话，现在你已经得到了。你可以走了。”
约露汀猛地站起来，冲到那扇落地窗之前，隔着窗子直勾勾地瞪着他那张又漂亮又可恶的脸。
“不对！……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她喊道，一回手指着地上“自己”的那具遗体，又是焦急又是伤心。
“我承认那个是约露汀……但是，我也是约露汀。我是从别的时间点回到这里来的约露汀，不是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那个约露汀……”
她喊着，如同绕口令一样，竭力把每个字都发得清晰些。
“我回来，是因为弗丽嘉在今天有生命危险……我刚刚一到这里，就立刻赶去救她了，因为黑暗精灵要从简·福斯特的身上夺取‘以太’，而弗丽嘉想要保护简……”她一口气地说道。
“弗丽嘉的身手是很厉害，但是再厉害也厉害不过黑暗精灵的那个诅咒战士……你刚刚也见识过他的威力的吧？！他轻轻地一捏别人的颈子，那个人就会被他迅速地吸干生命力——”
洛基的脸色慢慢地变了。虽然眼中还残留着狐疑和不信的神色，但是在她这种一口气毫无停顿、也不像编造、说得还十分具体的叙述之下，他的脸慢慢地沉了下来，甚至微启的薄唇都慢慢嘟了起来，显出几分又是愤怒、又是气恼——或许还有几分心虚——的神情。
约露汀知道他可能已经联想到了自己刚刚为那个大块头的诅咒战士指路，或许也是导致他的母亲险些被袭击和害死的原因之一——但是她现在可顾不上他脆弱的小心灵了；她必须尽快把这一切都阐述清楚，然后在奥丁和托尔找到地牢来求证之前，把他带走藏匿起来以免穿帮！
约露汀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是她听到窗后的洛基忽然低声说道：“……是的，我见过。”
约露汀：？
她乍然咽回了下面要说的话，愕然地望着窗后的洛基。
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挡住了那双漂亮的绿眼眸里浮现的神色，他的面色似乎显得更加苍白了一些。
他说：“刚刚，那个……约露汀，就是这么死去的。”
约露汀：？！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讶的“什么？！”，洛基就抬起头来。
那双绿眼珠现在显得湿漉漉的，闪动着异样的、阴郁的光。
他说：“那个愚蠢的妞儿，就那么一头撞进了一团混乱的地牢里……那个时候，那个诅咒战士刚好停在我的牢房前。他击碎了几乎所有牢房的窗子，放出了里面的囚徒……可是，他没有打碎我的窗子。或许那个愚蠢的妞儿误以为他是要对我下手吧……她就那么冲上来，想要和那个大块头战斗……”
他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眼中的光芒消失了。他的视线离开了她的脸，向下落到那个侧着身躺卧在牢房前的台阶上、已经变得僵硬冰冷的姑娘的身上，声音沙哑得如同耳语。
“就这么被捏住了颈子……即使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吸干生命力，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低哑地干干笑了起来，笑声就像是砂纸在反复打磨着砂轮一样刺耳。
“真是……不自量力啊。那么愚蠢，蠢不可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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