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慢性子

    10分钟后,张晓的天神还在进食。他傻傻地仰望,还以为拳馆一哥是雷厉风行的铁血人物,没想到是个龟速。

    沈欲真尽力了,吃饭慢能怎么办?自己的嘴又不大,喝一瓶脉动都包不严瓶口。

    收银台那边好像出了乱子,有人在找麻烦。张晓听了一耳朵,是要收什么钱。

    沈欲冲老雷摇摇头,很严厉。

    “看什么看!”几个地痞耀武扬威地拍桌子,“吃完没有?吃完快滚!一碗牛杂真他妈稀罕,当满汉全席啊!”

    老雷坐不住了。就这几个瘪三,自己的腿坏了一条也能解决。

    桌面下,沈欲率先一步踩住老雷的脚。他穿干净的双星低帮白球鞋,标准的反向蝴蝶结,鞋带头冲向自己。

    是左撇子打出来的反向蝴蝶结。脚后跟被低鞋帮含住,吐出圆润又对称的踝骨凸。

    “我教过你什么?”沈欲问。

    老雷低了低头:“专业不打业余。”

    “记住了。”沈欲这才替老雷拎着行李往外走。错身时他特意低头,颈根的骨骼生动清晰地凸出来。胸包也瘪了,和从小学习摔跤的老雷相比,沈欲的体量薄了一半。

    黑头发听话地捆在皮筋里,后脑勺发际线十分整齐,没有多余的碎发。

    张晓看着那一截脖子的弧度,要不是小马哥太高冷真想摸一摸。皮肤好薄,隆椎好明显。

    突然有一只手扫了沈欲的头发。“呦,梳小辫儿啊,男的女的?”

    沈欲抬起脸,指节弯曲地勾住老雷的包,很怂地让道。“男的。”

    “男的?”那人还想伸手,但后面浓眉大眼的小伙子面相不善,“吃碗牛杂还戴劳力士,妈的,挺讲究。”

    沈欲笑笑。“大哥,表是假的,我带我弟赶火车。”

    那帮人又骂几句,张晓迷茫又气愤。这就是老板要找的人?慢吞吞,丝毫没有杀气。

    他刚看完几部武侠电影,绝顶高手都有杀气。他最崇拜的骨头哥,杀气最浓,瞪人的时候天上下刀子。

    离开是非之地,沈欲把包还给老雷。“快走吧,我干活了。”

    拳场的地理位置相当好,在超豪华商务楼的顶层,明面是拳击俱乐部,暗地里是花钱看人打架的黑市。老雷朝顶楼看了看,自己这一走,归期渺茫。

    舍不下这帮兄弟。拳场不少人受过小马哥的恩惠,他才是他们的老大。

    小马哥拳商很高,不壮,薄韧的身体打乌克兰人却游刃有余。他替小弟们解决应付不了的对手,对战时偷偷手下留情,伤了他们还给补贴。签过生死状,一次又一次被对手吊起一只手腕,全身打得绯红乱颤,也不肯让小弟们帮他出头。

    打地下拳的都是穷孩子,他们像一帮有雏鸟情节的孤儿围着小马哥。可小马哥总是冷冰冰,从不与他们过分亲近。

    “哥,我叫沃索雷,我的额吉叫我阿雷。等我好了就回来。”老雷褪下诨号,变回名叫沃索雷的内蒙古大男孩,“你叫什么?”

    沈欲又笑了,刚洗过的牙像一口新雪。黑拳手交换姓名等于生死之交,可他不想。

    “别叫我哥。”沈欲拍拍兄弟的肩,“该走了。”

    “你不告诉我,我不走!”

    “好了,不要再搞我了,快走。”沈欲替他拦出租车,“回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出租司机的嘴角抽搐,自己拉了个什么啊?刚出大狱的?

    告别兄弟,终于往大厦挪步,张晓愤恨抱冤:“小马哥,刚才那几个混蛋你怎么不收拾?你就应该出手。”

    沈欲懒得解释,收拾?怎么收拾?格斗都是杀人技,自己一条腿扫下去,儿子明年的学费全变成医药费,一个背摔5年起步。

    退一步说,看自己打人是要花钱的。想看自己打嗨了是要花大钱的,不花钱看你妈啊。

    他们闯红灯过马路,张晓还没成年,好胜心藏不住一直喋喋不休。忽然间身后空了,龙拳一哥呢?

    沈欲站在逆行的人群当中,右手徒劳地挡着光。他是畸态的双行睫,也就是说眼睫毛有两层,多出来的那一层时不时扫过眼球,有点痒,压得眼皮很沉,显得没什么精神。

    他闭上了眼睛,像躲着什么。再睁开眼,太阳已经被乌云笼罩,起风了,北京要下雨。

    张晓看傻了。小马哥笑着站在马路最中间,轻轻咬着嘴唇,那个笑容温柔得失了焦。旁边是车流,街角有一处装修工地在打钻,保安亭里的大叔擦着汗,几辆外卖小哥的摩托飙车一样,轰鸣而过卷起黄色的尘土。

    尘土里还挟带一张破报纸,盘旋着停在小马哥脚边。小马哥转向那张报纸,像什么都看见了,又像什么都没看见。

    “走吧。”沈欲安全抵达路边,带张晓走进B座,忽然又停下。

    “是不是后悔了?”张晓兴奋起来,“刚才那帮混蛋就该打!”

    不是,沈欲低头回想,还有一件事,非常重要。

    靠,悟空!他没准星地乱瞧。“你等我一下,悟空还在A座大堂,我打个电话。”

    “悟空?”张晓随口问道,“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吗?”

    “是我儿子。”沈欲说,腼腆得带出涩涩的哨音,多汗体质将他鼻尖蒸湿。

    张晓变成了结巴。“你……你、你结婚了啊!”

    “嗯。”沈欲承认得很痛快,“离了,儿子归我。”

    这个话题张晓没法接。“没事,没事……现在离婚的人挺多,不合适嘛……小马哥你不再找一个吗?”

    “不找了,前几年打拳被人踢坏了底下,硬不起来。”沈欲刚说完,手机在出汗的掌心里打滑,甩出好几米。

    与此同时,一个背硬皮书包的男孩从A座独自来到B座,刚好看到爸爸在表演空手飞手机。

    唉,今天幼儿园要开园了,自己不在,爸爸一个人迷迷糊糊可怎么办啊。

    “爸爸!”沈正悟快步跑,穿白色小T恤配灰格短裤,“我帮你捡。小手巾带好没有?”

    沈欲惊慌失措的脸瞬间柔化,还好儿子没丢。随即目光闪烁,儿子太聪明怎么办?

    “那个……爸爸带了,只是带得不太明显。”

    沈正悟和他一个短暂对视,板着一张外国小孩的脸。“爸爸,你教我不能说瞎话。”

    唉,人生不易,带孩子好难他不想努力了。沈欲只好说:“对不起,爸爸不该撒谎。刚才是没发挥好,下次一定接住。”

    张晓对拳馆一哥的天神印象再次崩裂。没杀气就算了,慢吞吞也算了,怂一点无所谓,居然是单亲奶爸?而且……儿子还是个混血,棕头发,金眼睛,又有亚洲人的轮廓。小马哥的前妻是外国人!

    沈正悟替爸爸收好手机,好操心,又礼貌地退后半步:“您好。”

    “您……好?”张晓微慌。

    沈欲笑着蹲下:“这个就是我儿子,叫沈正悟,拳场的人都认识他,小名叫悟空。这位是爸爸的新同事,叫陈晓。”

    “张。”张晓虚弱无力地说,“张晓。”

    “嗯,张晓。”沈欲点头,“悟空,快叫张叔叔。”

    17岁的张晓从虚弱无力变成精神涣散,完了,龙拳完了,骨头哥的血海深仇只能抱憾。

    龙拳工作室足足占据顶楼三层,对外培训拳击,经过通道和搜身,进入豁然开朗的八角笼拳斗场。天坑一般的黑色铁笼,隐秘的小型练习场,墙上一个又一个诨号跟着各自的赔率,规模精良应有尽有。

    小马哥的归来将凝重气氛冲破,人人松一口气。小马哥,这三个字响当当震在台子上。

    沈欲看了一分钟拳台,问:“谁的血?”

    “骨头。”张权说。

    沈欲立刻转头,躲开了张权的直视。“操,这人凉了。”

    沈正悟朝爸爸看过去。

    “草……是一种植物。”沈欲摸着儿子的头,眼球异常颤动,“爸爸今天不能送你了,下周,下周肯定去送。现在爸爸要工作,今天早点回家做饭,咱们吃番茄龙虾仔。”

    张权转过身,沈欲又骗儿子了。悟空在拳场长大,3岁在VIP休息室里写作业、练习空击,现在可以打手靶件。沈欲刚干这行的时候悟空才1岁多,他一只手抱着咬奶嘴的儿子,腾出另一只手打梨形球。嗓子还好着,说话像刚变完声的大学生。

    “好,爸爸你加油哦。”沈正悟什么都不问,伸出小拳头。

    “加油!”沈欲和他对拳一碰,“爸爸是什么?”

    沈正悟少年老成。“爸爸是超人。不过我有一个愿望,今年我想要个妈妈。”

    沈欲表情凝固了,是做贼心虚。儿子想要妈妈,自己上哪找女人去?

    “我要一个妈妈。”沈正悟继续说,“离婚这么久,你为什么不找女朋友?是因为带着我不好找吗?”

    “不是,爸爸好找啊。”沈欲无言以对。自作孽不可活,甩一赠一的小毛子早熟了。

    “那你找吧。”沈正悟猜爸爸还放不下,“我帮你找。你要是还喜欢妈妈,就找一个差不多的,妈妈……可是我没见过。妈妈什么样子?”

    沈欲的心瞬间击碎,儿子要妈,砸锅卖铁也要找。“嗯……你先和权叔叔去幼儿园好不好?爸爸要干活了。”

    “好吧。”沈正悟皱起皱眉,“爸爸,世界上真的有耶稣吗?”

    “有,真的有,耶稣爱你我也爱你。”沈欲的瞳仁还在颤,“张总,麻烦你了。”

    张权打个响指,张晓立刻跑过来。“你,带小马哥去准备,给他拿一盒酸奶。”

    “酸奶?”张晓以为听错了,扛把子打拳要喝这个?

    “张总!”沈欲的眼球颤动终于停止,黑眼睛很纯净,“开你那辆最贵的宾利去,行么?”

    “你放心,咱们儿子最有排面儿。”张权抱起悟空。小毛子长得真快,像7、8岁男孩的身高了。

    进了电梯孩子闷闷不乐,张权得哄哄他:“小悟空不高兴了?想什么呢?”

    “没有不高兴啊。想快点长大……想让爸爸找个女朋友。”沈正悟回答,胸口别着豪斯星顿国际幼儿园的园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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