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亲他

    伤口不在自己身上, 可沈欲像脚心踩了一根钉子, 直接扎进他头盖骨里。他冲过去想抢刮胡刀, 手伸到一半就开始往回收。

    “你疯了吧”最后他只能骂人。

    “没疯啊。”乔佚确实不懂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流血而已, “头发散下来又看不见, 扎起来贴纱布。”

    “你”沈欲看他熟练地处理伤口,“你怎么知道我出来了”

    乔佚把碎发扫下去,继续在急救箱里翻。“你儿子给我打电话, 说你骗他。”

    “悟空给你打电话”沈欲别过身,不看染血的纱布。

    “不然呢把5岁孩子扔在酒店里,你胆子好大。”乔佚找出一支药膏,看了几眼塞给沈欲,“帮我上药吧。”

    沈欲捏着药膏却不敢动。“你自己弄。”

    “快点。”乔佚催促, “安安还在酒店呢。”

    安安悟空, 安安沈欲反应不过来, 明知道该干什么, 可大脑就是发不出指令。好歹把药膏挤上去,他又不敢上纱布。

    “别弄这个。”他有经验,“换药的时候扯下来, 疼。”

    “疼”乔佚从他手里拿过来,用医用胶带固定, “长这么大我真不知道什么叫疼。你这里有衣服么”

    “有。”沈欲先洗手, 水一冲下来洗手槽全暗了, 全是灰水。他把手擦干, 去衣橱翻了两件拳击训练服,都是贴身的尺寸。

    “领口小了”乔佚嘀咕着。

    “我去拿剪刀。”沈欲刚转身,背后刺啦一声。

    “不用,撕开穿就行。”乔佚直接把领口那圈全扯了,像撕棉花纸。穿好之后,镜子里的他换了一身行头,深灰贴体拳击上衣配皮手套,头发扎在脑后还挂了彩。

    左边有道伤,弄出一道细长的剃青。

    “走吧。”乔佚说。沈欲没反对,拎着包跟他上车。这辆不是da的跑车,也不是小乔那辆凯宴,应该是阿洛的。

    一路无话。沈欲总想开口说点什么,谢谢或者你伤怎么样,但每一句好像都说不到点上。小乔也不开口,可能是疼劲儿上来了,也没有想和他说的意思。

    从拳场到酒店,沈欲保持着蜡像坐姿规规矩矩在副驾窝好,时不时瞄一下。等到了酒店,小乔这个混不吝的野蛮造型成功吸引酒店安保的注意,拦了一下,看到房卡才放行。

    “等等。”进了电梯,沈欲阻止小乔按顶楼按钮,“我回自己房间,先看看悟空。”

    乔佚拨开他的手。“他在我屋里呢。我让他们先睡,如果真有急事安安会打客房服务电话。他在酒店长大,会找人帮忙。”

    “啊”沈欲大脑又当机了。小乔怎么把悟空带走的悟空会跟他走不会吧

    可看到悟空和安安在一张床上,睡得直踢被子,他才相信悟空是真的跟小乔走了。然后他反应过来了,自己怎么也糊里糊涂跟着小乔回来了

    “睡着了,你别叫他。”乔佚稍一用力,把薄薄的训练服扯开剥掉,“你进来。”

    沈欲挎着包退后。“进去干什么”

    “和你翻旧账。”乔佚开着门等。沈欲知道自己躲不了了,一进去运动包就被夺走,稀里糊涂全部倒了出来。

    “行。”乔佚清点着包里的东西,手机、绷带、指虎、钢管和稀有血型手环,“你他妈找死去了,是吧”

    “没有。”沈欲摇头。

    “那你带这个干什么”乔佚捡起手环,“准备打出血”

    沈欲忍不住眨了眨眼。“没有。对付赵温文这种混蛋你没经验,得吓吓他。”

    “吓你还想不想当好人了”乔佚突然特别不懂沈欲,明明一直让自己当好人,“我告诉过你,我惹的祸我解决,轮不着你。”

    “你惹祸也是因为我,怎么轮不着我”沈欲把东西捡起来,一样样往回装,“再说你也扳不动他,还要赔他钱。”

    “那我就赔他钱,又不是没有。”乔佚把上衣攥成一团,“我愿意为你惹祸,行不行”

    沈欲猛地抬起头看他,脑袋里像有人打架。“不行,你别这么幼稚。那笔钱也不用你出,我这些年赚了不少,我给你。”

    “不用。”乔佚丧气地坐回床边,揪着手套上的破皮,“就你会赚钱我赚的比你多。”

    话说到这里沈欲不想再激他,小乔的性他清楚,激急了什么事都敢。“先睡吧,明天我给你换药。”

    “不用你。”乔佚保持着姿势,脸偏向没有沈欲那侧。

    行了,真生气了,沈欲坐在地上。“不上药,容易留疤,特别苏维埃是吧”

    “用不着你管我。”乔佚还不看他。

    “我没说你赚钱少。”沈欲知道怎么哄他,“你先休息,我去沙发睡。”

    “沈欲。”乔佚突然叫住他。沈欲站起来,没走,但是也没转身,直愣愣地站着。他怕小乔让他留在这屋睡。他真不敢回头,连应一声都是瞎想,这一步跨出去就万劫不复。

    刀山火海。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乔佚揉了揉左太阳穴,现在有点发紧。“你是不是还在乎我”

    “没有。”沈欲回答。

    “不在乎我,你刚才那么紧张”乔佚支着下巴看他。

    “我是怕见血。”沈欲说,抬脚走出了睡房,差点同手同脚。一整晚他缩在沙发里,又想哭又想笑。世界真大,他不能留恋。

    天亮了,乔一安醒来后揉揉眼睛。“咦,大熊猫”

    “来,咱们起床。”沈欲已经做好早饭,挨个给孩子穿衣服。沈正悟醒了之后不敢看爸爸,知道自己昨晚告密是闯大祸。

    穿好衣服,乔一安拉着沈正悟去洗脸,没想到昨晚爸爸真把无牙仔带回来了。这是自己家,他亲力亲为,帮人家挤牙膏、擦香香,有点当小主人的成就感。出了洗漱间,他又带沈正悟遛进另一间屋子。

    “这是爸爸的收藏室,你自己挑。”他说。

    收藏室肯定都是很贵的东西。沈正悟什么都不敢动,只是看着墙上的画出神。乔一安不一会儿跑回来,气喘吁吁,捧着好大一个玻璃相框。

    “这个给你,我又找到一个。”他塞了一个勋章给沈正悟,“第4个,你是大老鹰啦。”

    沈正悟在收与不收之间犹豫,哪里有4个,明明还是那1个。“谢谢你拿的什么啊”

    “是大蝴蝶”乔一安把相框举高,“orho heena,是光明女神蝶。这是标本,爸爸带我旅游买回来的。”

    orho heena沈正悟默念。“你拿这个干什么”

    “赔给小妹妹,换她的甜甜奶茶。”乔一安说,来到客厅发现桌上有好多好吃的,“哇,我可以吃吗我肚子好饿。”

    沈正悟蹭着桌子边站好。“爸爸,昨晚对不起,我”

    “没事。”沈欲挨个把他们抱上椅子,“先吃饭吧。”

    “谢谢大熊猫。”乔一安拍拍手,真好,6岁头一天就有早饭吃,“david帮我剥鸡蛋,我吃两个。”

    “你都6岁了,该学习剥鸡蛋壳。”沈正悟这么说,还是剥了起来,“要不要把你爸爸叫起来”

    “啊,那什么,不用。”沈欲抢答,小乔头上那么大一条划伤,估计能把两个小孩吓飞,“等送你们上校车我再叫他。”

    两个孩子吃了一顿快乐早餐,被沈欲裹成企鹅送上了校车。回到酒店小乔还没醒,可他上午有私教课,没法取消。

    只能先去上班。沈欲留下一张早饭在冰箱里的字条匆匆离开,到了龙拳,杨宇已经换好装备等着他了。

    “不好意思,我晚了几分钟。”沈欲快速热身。

    “没事,我又不赶时间。”杨宇跟着小跳,“小马哥,今天咱们练什么”

    “练上节课的组合拳吧,先复习基础。”沈欲晃晃手腕,两小时前还在做饭的双手抱起了斗架。

    教学区和真枪实弹的八角笼不太一样,设备规完全符合标准拳赛配置。沈欲带着杨宇在拳击台里练习,偶尔被学员的进攻逼到围绳或对角。正方形的台面分4根立柱,红蓝对角还有3节台阶,可惜他一次都没在这里打过拳赛。

    “不行了不行了,马教练我歇一会儿。”杨宇体力跟不上,瘫在了地上。沈欲也趁机休息,两条胳膊搭在围绳上,等汗水往下落。

    心里总有个疙瘩,硌得他寝食难安。沈欲用嘴咬着搭扣,卸掉了一只手的半指套,掏出兜里的手机。

    电话拨出去还未接通,seven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小马哥哥出事了”

    “等会儿,我打个电话。”沈欲指了他一下。

    “别打了,教练”seven跪在拳台的台阶上,“教练来了”

    教练沈欲叼着一根烟,不经意地咬过滤嘴。“谁的教练”

    “你的啊来签约了,说是带你打完3场训练赛,你的”seven把拳往台面一砸,“你的”

    沈欲抽到一半的烟,夹在手里燃烧。

    seven兴奋得直抖,他们以前是地下拳手,只有陪练,没有教练。正规教练根本不会带他们,躲还躲不及。只因为他们是这个比赛项目里见不得人的污点,他们的存在就像蟑螂,是拳击黑幕下不能见光的那一块。

    “哥,乔老板给你带教练来了,外国人,教你的”seven扑在围绳上,围绳晃荡,连带沈欲也晃起来,“你和我们不一样了,你有教练带了。”

    教练自己的沈欲的汗水一直落着。这时电话通了,那边接起来的人是阿洛。

    “沈哥”阿洛在澳门街头,旁边是张权。要说那个前老板是真不好找,港澳台来回转悠。

    “我问你。”沈欲的手心汗一波接一波。自己有教练了这什么意思

    “喂”阿洛喂喂几声,“问啊。”

    沈欲突然受不了了,快步离开拳台直奔3f。“我问你,小乔和你在俄罗斯到底干什么的他为什么喝洗发水进医院了”

    阿洛嘴里刚塞了一个蛋挞。“啊问这么突然”

    “说啊。”沈欲闪进自己的休息室,这么多年这里是他唯一的庇护所,“你说啊”

    “我说,我说。”阿洛被震慑住,“就冷啊,有些洗发水和沐浴液含酒精,度数还不小,喝了身体暖和。可有的是工业酒精,我俩就就喝进医院去了。”

    “你们俩”沈欲浑身战栗,“为什么要喝”

    “因为冷啊,不喝等着冻死。”

    “为什么冻死”沈欲一拳砸到墙上,“你他妈说痛快点”

    “我说,我说。”阿洛咽了一口,“因为因为我和伊戈,都是生下来两个国家都不要的混血孤儿,没人管啊。没爸妈的混血受歧视,被扔湖里了,差点冻死。他他没告诉过你”

    沈欲顿时刹住了脚步。混血,孤儿。他狠狠搓了搓眼皮,不可能,小乔在中国有亲人。

    “但是他比我好一点,6岁的时候被他爸爸找着了,一直给钱,说18岁之前肯定把他接回去。”阿洛心里打鼓,“伊戈没跟你说过”

    “没有。”沈欲诡异地笑了一下,“不可能,你骗我。”

    “没骗。他刚过17岁就被他爸爸那边的人接走。你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俄罗斯人大多用爸爸的名字当姓,他随母姓,是他妈妈的名字。他爸爸是中国人,俄文名叫伊戈尔,卡加才是他真正的名字,但喂喂沈哥”阿洛喊了几声,没音了。

    “怎么了沈欲啊”张权问。

    “嗯。”阿洛摸了摸心口,“完了,我可能闯祸了,伊戈一定会杀了我。我要被沉湖了。”

    混血,孤儿。不可能。沈欲被巨大的信息量砸懵,在屋里每个角落挨个转悠。卡加伊戈尔维安娜斯塔西亚,怎么可能

    不可能。他摇了摇头,低头看手,好像又看见一片灰。

    衣服,小乔的衣服还在呢。沈欲脚滑着跑了几步,跪在垃圾桶前掏出里面那件衬衫。应该是雪白色,四分之一都灰了,比昨晚的灰还要暗。突然他肚子疼,一紧张就肚子疼,疼得站不起来。

    怎么可能呢沈欲把那件衬衫揣在怀里,小腹疼得直不起腰,一步一滑地蹲行。然后他漫无目的地蹲着,又蹲回原地。

    蹲在垃圾桶旁边。

    “不可能吧。”沈欲自言自语。认识乔佚的时候他差两个月就成年了,差两个月就成年了。

    没错。可阿洛说他17岁被接走的。那为什么没回北京他一个人在乌苏里江附近转悠了10个月不可能。

    沈欲否定自己的想法,揪着衬衫原地打转。

    回酒店找他,回酒店问他。对,沈欲冲出休息室的门,从楼梯一路狂奔。站在软垫区的末端他又停住了,看到了小乔。

    乔佚,又叫卡加伊戈尔维安娜斯塔西亚,他说他朋友都叫他伊戈,只有他妈妈叫他卡加。他唱俄文歌,唱为了西伯利亚,为了朋友,为了家人。

    换了新衬衫,头发散散地束着,左太阳穴上方贴了一块长条状的纱布。他说,他眼睛是金色的,他爸爸在北京。他说,他没有钱了。

    “小马哥。”骨头走过来,“没事吧”

    自己没事,沈欲有些犹豫,但还是撞开了骨头。小乔旁边站了一个外国人,好像正在评估训练环境。那是小乔给自己找的教练。

    这几步很难走,沈欲走走停停,撞开了好几个人,又被好几个人撞。他近乡情怯,每一步都走了一遍天边。世界真大,他步步留恋。

    他说他想有家人,他说他想当爸爸。他站在兴凯湖边看中国,说那边的家人会接他。沈欲悄悄地擤鼻子,猝不及防和小乔眼神对撞。

    灰眼睛,不对,沈欲笑了,那是金色。这一步万劫不复,下一步刀山火海。爱怨憎,恨别离。

    乔佚手里转着打火机,左眉骨淤青。“你今天又跑了。”

    “我问你。”沈欲一手抓着旧衬衫,一手抓着小乔穿的这一件,抓他领带,“你昨晚问我什么”

    小乔暂时没说话,整个世界在沈欲眼里只剩明暗交杂。那年男孩18岁,他带他逛王府井遇上一个算命瞎子,瞎子说自己命大,能活到88岁。男孩说要陪自己到88岁。

    “你是不是还在乎我”乔佚被拽向前,像知道要发生什么,嘴角开始翘。

    “我告诉你,是,我现在告诉你,是。”沈欲说,揪着那个领口,凶猛地主动吻上去,想把他吻干了。

    人生八苦他尝遍,爱没有颜色,爱却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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