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街头, 阿洛帮一对游客情侣拍好照片,坐回了街边咖啡厅。张权还在震惊中。
“所以乔老板和你都是”他不敢信, “孤儿”
“我是, 他不是,他被他爸爸找回去了。”阿洛早已看淡,“边陲是弃婴最多的地方,扔了的大多都是混血。现在少多了,以前那些长期在边陲做生意的商人,哪个不在当地成家有的孩子都10岁多了,说回国就永久回国, 说扔就扔。”
“照你的意思,乔老板一直没放下”张权突然想到了悟空,也是被亲生父母扔在边境,“可他一口一句要杀了沈欲, 想沈欲死,这怎么回事”
阿洛偷偷往咖啡里加酒。“他说你就信你把死啊杀啊从话里去掉, 就知道伊戈一直在说什么。”
张权懒得琢磨,只是好奇。“那你们是怎么长大的”
“寄养家庭里长大的啊。”阿洛说,“福利院不会一直养着我们,除非是生病的。但我们是混血, 也没有家庭领养, 这个家住几个月, 那个家里住几个月, 就长大了。”
“那还挺挺不容易的。”张权感叹, “等等,为什么混血没人领养”
“呵,你不知道吧,国外混血歧视很严重,和亚裔差不多。”阿洛耸肩,“学生会主席,运动队队长,永远不会让我们来当。俄国人当我是苏兰人,苏兰当我是俄国人,伊戈也是这样,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个国家。想融入他们的小团体,还要拼命证明自己和他们一样。”
“不会吧”
“会,我来到中国才发现自己不再受歧视,我爱中国。”阿洛笑了笑,“伊戈他爸爸每个月给生活费,很多家庭愿意让他暂住,其实就是想拿那笔钱。他手里有点钱的时候,我们就分着花,没钱的时候,我们就偷点东西吃。我们是惯犯。”
“哇,我得报警。”张权开玩笑,“还偷洗发水了”
“不是,那瓶是买的。”阿洛也笑了,“俄罗斯每年都有穷人买不起酒去喝洗发水或者浴液中毒的事,我们当时冷得快死了,凑钱买了一瓶暖暖身子。谁知道那瓶是工业酒精,我和伊戈一边吐着泡泡一边上救护车。”
“你们真被人扔湖里了”
阿洛发了几秒呆。“是我被扔湖里,伊戈去捞我。那帮人往湖里扔石头,不让我们上岸,游到对面快冻死了。就因为我红头发。我被放在福利院门口,身上有一张父母的合影,但我这辈子都不想找他们。”
张权心里翻江倒海,后悔不该拿贵族这名字逗他。
“所以我能帮伊戈办的事,就是翻遍澳门每块地砖,把沈欲的前老板找出来。”阿洛吃掉最后一个蛋挞,“还有,我的心愿是,在被伊戈沉湖之前能吃一碗沈哥做的猫咪拌饭,喵。”
龙拳俱乐部被微妙的气氛笼罩。放纵完了,疯也疯完了,现在沈欲仿佛经历着四月天,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脚趾头都伸不直。
刚才兄弟们肯定都看见了,那么多人,以前自己树立的凶残形象这回算是彻底歇菜。沈欲抽完了这根烟,看小乔那根还没抽完,一下特别来气。
“你笑什么”沈欲问,把烟拿过来。
“笑沈哥你刚才好猛,扒我衣服,伸着舌头非要亲我,还拿腿盘我。”亲完了,两人的关系也回到正轨,乔佚把一支烟别在耳上。
沈欲不肯说话又不肯出去,屋里只有他们两个,可门外是十几个。最后还是听见有人敲门他才站起来,心虚地问“谁谁啊”
“小马哥,我。”seven贴着门听声音,他不敢来,是兄弟们搡着让他来敲门,“那个,那个,你和乔老板,办完事儿了吗”
办办什么办沈欲刚要开口。
“没办完。”乔佚捡起领带。
“还、还没办完啊”
“40分钟就办完,看不起谁呢”乔佚说。
“啊”seven左右为难,“可小马哥还有课呢。差不多就行了,别没完没了的,我们小马哥还有课呢”
声音越说越小声,沈欲越听越心虚,恨不得挠花自己这张脸。“什么没完没了,会不会说话”
隔着一扇门seven哦了一声,自己确实不会说话,老妈都叫自己衰仔。但小马哥你有本事出来啊,躲里面就别怪兄弟们想歪。刚才你和乔老板亲成一团,大家伙可是都看见了,没得洗。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人是自己扑的,嘴是自己亲的,腰是自己的腿不听话往上盘的只是离婚带儿子的谎话没法圆了。下午还有1节私教课,沈欲整了整衣服,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一圈兄弟,还有服务生。沈欲又把门默默关上了。
呼,呼,调整呼吸。没事的,沈欲你可以,你可以做到。给自己打完气,沈欲又拉开了门。
“看什么”他先瞪他们。打拳也好,做人也好,先声夺人总没错。
“咳”骨头开始瞎看,目光无处落脚,小马哥简直太猛了,扑上去就伸舌头,一直把舌头往乔老板嘴里送,“小马哥你要不先去洗洗脸”
“你们练拳去,最近吃的好了体力过盛是不是”沈欲继续瞪,“还看看看什么看”
“小马哥。”不知道谁胆子这么大,小声地问,“你和乔老板什么关系啊”
沈欲搓了搓脖子,因为出汗多,双行睫像一整条眼线晕了开。“就你们刚才看见的那关系。”
人群小小骚动了一下,沈欲脸热了热,装模作样去洗。冰凉的水拍拍脸,拍拍眼睛,沈欲心里阵阵发痒。
自己刚才说什么了当着这帮把自己看作大哥的弟弟们,承认自己和小乔是那种关系。我操,沈欲连耳朵都洗了,浑身滚烫。
还主动扑上去亲,扒人家衣服,沈欲你胆子好大。
洗完脸和脖子,沈欲挂着水珠抬起头。生平第一次好好看镜子里的眼睛。亚洲人是深棕色的眼睛,猛看过去像是黑的。重重厚厚的眼睫毛,湿的时候像晕了一圈眼线。
很普通的一双眼睛,还看不见颜色,唯一可取之处是双眼皮褶挺深。这时镜子里多了一个人,小乔进来了。
“你干什么呢”乔佚问。
“洗脸。”沈欲抓起毛巾。
“哦。”乔佚站在他身后,“洗吧,别跑了就行。”
沈欲把手甩干净,转过去面对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嗯”乔佚歪了一下脑袋。
“你在俄罗斯的事。”沈欲说,指着他头上的划伤,“还有这个。等我下了课,咱们谈谈。”
“是谈感情还是谈这事”乔佚对着镜子瞧,这个发型自己还撑得起来。要是谈俄罗斯的事,估计是阿洛说漏嘴。
等他从澳门回来就沉湖吧。
“什么都谈。”沈欲说。顾不上久别重逢的情感突破,这些事他必须问清楚。乔佚没反对,给他让开了一条路,沈欲擦着他出去,错身之际偷偷比了一下身高。
真是比自己高了。
下午还是杨宇的课,沈欲有些忐忑,好几次喂拳刚伸手就收回来。好在人家男孩子坦坦荡荡,什么都没问,临走还笑呵呵说了一声恭喜小马哥,小马哥你好会哦。
彻底没面子。沈欲收拾好上课器材,龙拳扛把子主动扑赞助商的事彻底曝光,青天白日出柜了,沈欲你胆子好大。
这要是在村里,估计自己又要被拎到祠堂跪整晚。
现在去找小乔算账。不对,以前笑他年龄小又比自己矮才这么叫,现在要叫大乔了。离开教学区,沈欲只身往后,看到乔佚和一个外国男人站在八角笼外。
“下课了”乔佚问,侧面的条状纱布明显刚换。
“嗯。”沈欲警惕地盯着那个外国人,比小乔还高,目测超自己两个量级,“你跟我过来。”
“你听我说。”乔佚指指旁边,“教练,维克多,俄国人,认识一下。”
“你好。”那人朝沈欲打招呼,“叫我老维吧。以后我负责你和龙拳所有拳手的比赛,兼任配拳师。听说你还有3场要打”
沈欲点了点头,但没想到身体的第一反应是抗拒。他的所有拳法,包括略懂皮毛的中国武术、巴西柔术、韩国跆拳道、法国拳法都是一个打拳的大哥教的,杂,但不一定对。放在正规教练眼里,自己这叫地下拳,叫不入流。
一直说张晓打拳很邪,其实真正邪的是自己。
“别紧张,我是伊戈的老朋友。”老维是典型俄罗斯男人的外貌,中文倒是不错,“你和他也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沈欲又点头,始终没能放下戒心。
“你准备几天,下周开始我正式接手你。”老维说,转向乔佚,“ohhehetakвent
他不是很信任我。”
“rcho我知道。”乔佚回答,看着沈欲饱经风霜的拳头。
“hycenчac oжeшьhecka3atьчtokakneothoшehneждyвan现在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了”老维问。
乔佚看着沈欲,嘴角不明显地挑了挑。“cenчac ohonпaehь, hoы yжeataвaлncьдвaa3a甩过我两次的现男友。”
沈欲不经意地听,抿住了嘴。
教练的事敲定,不光沈欲,每个拳手都很新鲜。送走了老维,乔佚的脸色明显垮下来“你跟我过来。”
你脸色垮什么该垮的人是自己吧沈欲心想,但还是跟着乔佚走了。一路上3f,直到走到自己休息室门口才发现情境错了。
不是,该生气的人是自己,该质问的人是自己,该带着男朋友回休息室的人是自己好不好怎么就让乔佚反客为主
太没面子了。然后他的右手被乔佚拎起来,选出食指,摁在指纹锁上。滴滴滴门开,沈欲听见自己面子彻底掉地上的动静。
“在你问我之前,我先问你。”乔佚关上门,“这些年你想不想我”
沈欲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成熟点。”
“你扒我衣服,拆我领带,摁着我亲的时候,成熟么”乔佚问。
沈欲扫视室内。以前不觉得这屋大,今天发现非常空,显得他和乔佚站在门口很突兀。
连个藏的地方都没有。“这件事以后再说。”沈欲擦擦汗,“你实话跟我说,为什么在俄罗斯长大”
乔佚看他一眼,再开口的时候,表情很像他们刚认识那样。敌视,警觉,不信任。好像只要仔细听,就能听见他心里下大雪。
“洛迭告诉你的”他问。
“洛迭是谁”沈欲也问。
“洛迭瓦西里耶维奇伊里奇,阿洛的全名。”乔佚坐在桌面上,“苏兰人留在俄罗斯的后代,爸妈不要他,俄国也不太欢迎他。”
沈欲静静坐下。
“我,卡加伊戈尔维安娜斯塔西亚,中国人留在俄罗斯的后代。”乔佚的眼神飘过沈欲的脸,“中国不要,俄国那边,我也不知道要不要。”
“为什么”沈欲又站了起来。
“俄国人的名字和中国不一样,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一生。”乔佚低下了头,拿出打火机飞快地转,“中国有百家姓。俄国人的姓,一般都是父亲的名字,一连串下来。卡加,是我真正的名字。”
“我知道。”沈欲轻轻说,“你说只有你妈妈这么叫你,可”
“我骗你。”乔佚猛地打了一把火,“没人这么叫过我。”
沈欲摸向小腹,肚子疼的感觉又来了。他知道这是自己紧张,中考和高考进考场时都出现过,想拉肚子。
乔佚左手打火,右手几乎在摸火苗的外焰。“卡加,是叶卡捷琳娜的简称,是女孩儿的名字。我父亲的俄文名叫伊戈尔,安娜斯塔西亚是我妈妈。她也是混血,是一半中国人。”
“为什么”沈欲摸着肚子靠近,自己变成皮手套,被火烧了又烧。
“他们认识那年,我爸爸42岁,我妈妈18岁。她生我那年,20岁。”乔佚说,小心地看了沈欲一眼,看他什么反应,“我是私生子。”
沈欲的肚子突然不疼了,周身万物消失了一样。
“我爸爸在俄国做了几年收藏,在那边成了一个家。我刚出生他就回国了,我妈妈以为他不回去,把我扔在福利院街口。我没有父姓。”乔佚展了一下肩,鼻梁耸着皱紧,“也没有人叫我卡加,因为俄国人都知道这是女孩儿的名字。他们只会叫我伊戈。5、6岁的时候,突然有人带我去抽血,其实是我爸在找我。他来见过我一次,说会接我回中国,就这么简单,我讲完了。”
讲完了沈欲不信。阿洛说,乔佚每年都在兴凯湖往中国看,等着大风吹冰排。他知道自己有亲人在那边,还说迟早会回去的。可为什么一个人在东北流浪那么久还差点误入歧途走了歪路
“咱们认识那年,你为什么不回家”沈欲问。
乔佚陷入了沉思。“没什么。”
“你告诉我。”沈欲往前走,“告诉我啊。”
“因为”乔佚笑了笑,“因为我发现,中国这边,没有想象中那么欢迎我。我爸爸叫人来接我,他那时候已经住院了,接我的人留下一笔钱,把我扔在东北。遇上你之前,我根本没想过来北京找他,我恨他。我爸爸在中国有家庭,他们给我起的名字,叫乔佚。”
乔佚,佚,身份不明,查无此人。沈欲突然涌出一股恨意,究竟是谁给小乔起了这么一个名字,让他翻开字典就知道自己根本不被期待。他又想起小乔背的那个俄罗斯纪念品商店买的书包。
回中国之前,小乔一定满心欢喜买了纪念品,想要送给这边的家人。
“你想什么呢”乔佚问。沈欲摇了摇头,他什么都想,想笑,想哭。
“老维可以信任,我们认识20年了。”乔佚把打火机揣进兜里,仿佛刚才说的事与自己无关,“你今晚回不回来睡”
啊话题转太快了,沈欲一时间束手无措。对啊,既然和好了,要不要回去睡
“先在楼下睡。”沈欲回答。乔佚没反对,只是头低了一下。
“我是说,现在没法和悟空安安解释。”沈欲看不得他难受,“时机成熟我再回去,我又不跑。”
“真的”乔佚瞬间抬起了头。
“嗯。”沈欲揉着肚子,“走吧。”
“干什么去”乔佚问。
“回酒店接孩子。”沈欲说。说完还不见人动,伸手摸了一把他头发。长这么长了,不知道睡觉的时候会不会压着他。
“走吧,你成熟一点。”沈欲踹了他一下,乔佚这才动身,没想到刚拉开门,外面站着一圈人,还是那帮兄弟。
怎么又是他们沈欲尴尬半天,也没想好怎么开口。平时训练不见他们这么大劲头,关心起自己感情生活倒是来劲。
“小马哥,你们,你们”seven还是不信,但又有点高兴,“你们是不是和好了”
乔佚看着天花板,不经意地扯松领口,露出几个吻痕。沈欲回过头,转了一把腕子,拉住了他的手。“嗯,和好了。你们让让,我带小男朋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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