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欲醒了。还没睁眼却仿佛提前预知, 很抵触外面的亮光,只觉得特别亮,闭着眼睛也特别亮。他知道自己这是被ko陷入短暂昏迷,但醒一下、昏一下还是第一次。
但这个醒也不是完全清醒,而是睁着眼睛, 对光有反应, 可喉咙里特别不舒服,总要吐,还想上厕所。接着就像睡着了一样。
被ko后的昏睡很难受。
脑袋里乱七八糟做恶梦, 全都是人和拳头。身体像坐过山车,又像溺水,非常沉,只能在快接近清醒的那一刻猛吸一口气。有意识的那几秒钟里沈欲知道自己这是轻微缺氧了。
救护车上,有氧气罩盖在自己脸上, 不舒服的感觉立刻好许多。沈欲半睁着眼, 在一片光里找小乔, 可没找到, 身边帮他扶着氧气罩的人是老维。
接下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醒来时,只像睡了一觉。
身体还是很沉,像被大石头压着, 翻不了身。沈欲迷迷瞪瞪地看了好半天, 才看清楚腕口戴着一个纸环。
纸环沈欲想抬手看看, 发现身上盖的被子是白色的, 再看旁边, 已经躺在医院了。
好像是他记得自己上了救护车。拳手在比赛中被ko是经常的事,但ko引起短暂昏迷还是有危险手边好沉啊,好像有砖块压着他往水下沉。躺得不舒服了,沈欲才动了动身,慢慢看清旁边攥着自己睡觉的人。
小乔,头发都乱了。他趴在床边上睡着了吧一切原景重现,以前小乔生水痘,自己怕他痒起来挠破脸,夜里看着他,就这样抓着他的手睡过。都18岁了,还出水痘,真让自己放不下心。
乔佚感觉到床面晃动,抬起了脸。“醒了”
“嗯,醒了。”沈欲先试了一把嗓子,还行,没伤着。好不容易养到有好转,可不能再毁了。
乔佚抓着那只手,冷冷淡淡地说“沈欲,你胆子好大,你又想扔了我。”
沈欲刚换了个姿势,不难受也不想吐,突然表情凝固。时间在两人中间慢慢流动,周围的人走来走去,只有他们静止,眼神里是暗流涌动。
“你知道了”沈欲问,奇怪的感觉让他相信小乔一定是知道了。
乔佚点了点头。
“不是。”没想到小乔承认得这么干脆,干脆到沈欲不知如何应对。半天也只说出一句。
“别告诉悟空。”他慢慢滑进了被子里,被子里暖和。
“不告诉他,然后呢”乔佚攥着他,像是要把沈欲从被子里拎出来,“你去自首,坐牢,你让我怎么和他说”
沈欲绷着脸摇头。现在他看清楚了,这里是急诊病房。“你先出去吧,这里细菌多。”
“我他妈找你找5年,还怕细菌你知道这5年我怎么过我连打火机都没玩儿过但凡和你长得有一点像的人我都追上去问”乔佚咬着后槽牙,“沈欲,你等着,咱们之间还没算清账呢。你现在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欲小心看他一眼,被打肿的地方还是颞峰,藏在发际线里。周围都是病人,都是来这里求医的,治好了他们就可以出去,走在阳光底下。可自己呢
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
“是真的。”最后沈欲酝足了勇气,“几年前的事了。”
“谁”乔佚放缓呼吸。
“教我打拳的大哥。”沈欲把自己藏在被子里,但这一次却没有放开那只手,能多抓一天就是一天,“那时候他是龙拳的扛把子,我来这里赚钱,认识的他。”
乔佚听着,心里像是有一块脓,被人用针挑开了。“为什么要赚这个钱”
沈欲侧过身,面对小乔,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隔着一层皮手套但好温暖。“我对不起悟空,不该养着他。其实其实我那时候有点存款,我想着,等我毕业了,就找一份正经工作,朝九晚五。”
乔佚微微皱起鼻子。
小乔生气了,沈欲知道。“如果没有他,我也想去考研究生。可养孩子就不能考了,我得赚钱。悟空1岁零1个月的时候生了一场病。”
乔佚这才有反应。“什么病”
“感冒,我以为就是普通感冒,但是后来他发高烧,一直就不好。”提起往事沈欲仍旧心有余悸,“我带他去儿童医院,楼道里坐满了家长,连地上都坐着人,楼梯口全是人,还有在洗手间里偷着抹眼泪的。都是全国各地抱着孩子来看病的,我很害怕,我真的很怕他死在我手里。”
“他命硬。”乔佚的食指动了动,“他不会死。”
“那时候我真害怕。”沈欲摇着头,“孩子发高烧,太可怜了,全身滚烫脸色通红,怎么都不退烧。要不就是好两天,然后又烧上去。但怎么检查就是病毒性感冒,可就是不好。”
乔佚低了一下头。“然后呢”
“我他妈就急了,我就问医生,我儿子到底怎么了。”沈欲现在想起来也很后悔,当时态度有点不好,“医生说,你别急,你坐下来,然后问我一个问题。他问我,你手头富裕么他不这么问还好,问完我更吓死了,我本身胆子就不大。我问他,我儿子是不是得绝症了,要多少钱才能治。他说没有,就是一种病毒性的感冒,如果按照常规治疗也能好,但如果手头富裕,可以用进口的药,进口的针,比较贵。”
“后来治好了”乔佚不自觉紧张起来。安安也住过院,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好了,那个针真管用。”沈欲轻松地笑了笑,“真的牛逼。”
“所以你就干这行了”乔佚从他眉梢摘下一小滴凝固的血液。要不是这滴血没用了,他真想收起来,因为太珍贵,太难找。
“嗯。”沈欲犯错误似的点了点头,“我不能让悟空再经历一次这么好的孩子落我手里,我得养好了。”
“教你打拳的那个什么大哥。”乔佚闭了闭眼,“他叫什么名字。”
沈欲看向左腕,很多年了,他都不敢提。“郑志。刚干这行起初我找不着要领,也不在龙拳干,是他带我来的。后来他教我打拳,告诉我这行能赚很多。这串佛珠,是他的,我戴着提醒自己身上背了一条人命。”
郑志,记住了。乔佚靠近床边。“出这么大事,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沈欲半张脸埋在枕面里。“这么大的事,我他妈怎么跟你说他一直教我,我越来越能打,最后和他打过几次就失手了,人死了人死了你懂么我这叫犯罪那是一条命,不是别的。”
“我不管你干什么了。”乔佚继续靠近,声音很小但语气很重,“我不会让你自首去坐牢,沈欲,你别想扔了我”
“这不是扔不扔,你不能”沈欲用被子盖住下巴,这个秘密他藏太久,说出来便自由了,“你不能知法犯法,懂么我也不能。”
“我不懂,我听不懂中文。”乔佚偏过脸又迅速正回来,“拳馆能保你,我也能,你别想再扔我。”
“我”
“闭嘴,我中文不好,听不懂你说什么。”乔佚放开了他的手,一个人坐在床边不再说话。
唉,又生气了,不过这种事摊在谁身上都是罪,不可能逃避。沈欲躺着歇了一会儿,转过去问“气消了么”
“还没。”乔佚摸着下巴,“你别理我,我想想这件事怎么办。”
“嗯。”沈欲苦笑,还能怎么办别的事还可以有办法,这件事没有任何解决办法。在赵温文眼里,自己和那些拳手都不是人,只是数字赔率。可自己不能这么看待他们,不能这么看待自己。
别人家因为自己的失手白白断送一条人命,凭什么自己可以逍遥法外
不能的,迟早要把这笔账还上。
“你现在还晕么”乔佚突然问。
行,这算是生完气了,沈欲赶紧笑。“不晕,就是脑袋沉。”
“想吐么”乔佚又问。
“不想。”沈欲赶紧看他,多看一眼是一眼,“乔佚,我和你说正经的。”
“我不听正经的。”乔佚很固执地说。
“你成熟点,先听我说完。”沈欲摸着右腕,“如果我将来去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悟空你帮我照顾好。钱都给你,你别让悟空知道我坐牢了。我在里面好好表现,赎罪,争取减刑。如果减不了,你不要等我。”
乔佚笑了。“我现在直接把你掐死就不用等你了。”
“别,别掐,掐死太疼了。”沈欲慎了一会儿,“那我重新说,我要是进去坐牢了,你等着我,等我改造自新从大狱出来,行么”
乔佚摇了摇头。“是你心里话么”
“是,我刚才的大度是装的,逞能来着,你找别人我肯定不乐意。”沈欲放下伪装,眼里是多年不见的浓烈感情,“你得等着我,知道么你他妈得等着我,我无期你就单身终老,我判20年你就单20年。我要你等着我,出狱那天还得来接我。”
乔佚默不作声。
沈欲以为他退缩了,立刻坐了起来。“你别后悔,你他妈后悔也晚了,我比你大,出狱了肯定不是现在这样,我就老了。但你得等着我。你敢跑我就揍你。”
乔佚还是不说话。
“我是不是特自私”沈欲小声地问。他也觉得自己自私,可他没办法。小乔是天上鸟,自己是地里的蝉蛹。小乔生下来会飞,自己在土里埋十七年。现在胆子大了,十七年蝉爬上树枝也想去够一够鸟的翅膀。还喊着一副破锣嗓子,聒噪地说你别丢下我。
“是不是后悔了”沈欲紧接着问。
“没有,龙拳扛把子,你躺下吧,都他妈被ko晕了。”乔佚笑着把他摁倒,很奇怪,这么大的事压在身上,可沈欲刚才一番话让他不知道什么叫绝望。
人到绝境才会绝望,沈欲回来了,这是他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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