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们齐刷刷地跪下来, 又齐刷刷用头碰地, 实打实地磕头。
这场景未免太过好笑, 可沈欲却热了眼眶, 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一天,虽说不是带着光荣回来, 可是误打误撞带回来一帮患难与共的好兄弟。
乔佚把他搂在怀里。“想哭就哭, 我不笑话你。”
“我不想。”沈欲吸了下鼻子, 龙拳小马哥的形象得扛住,“你知道自己干什么呢,就跟着我跪下”
乔佚很诚实。“不知道, 看你跪我就跪。”
“幼稚。”沈欲很想试试用拳头捶他胸口, 但自己这一拳估计小乔会死,“中国人一跪天、二跪地、三跪至亲恩人,哪有你这样,都不知道干什么就带着人呼啦啦跪下了。”
骨头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怪乔老板, 是我们想跪, 应该跪下磕头小马哥的姥姥就是我们姥姥, 给老人磕个头算什么”
“没错”seven咋咋呼呼, “这就是我们姥姥”
“你少说几句, 这种地方不能嚷嚷。”重明连忙锁他喉。自己老家村里也有祠堂,比这屋还大呢, 要安静。
沈欲转正了身体。从他有记忆开始祠堂就立在这里, 可直到今年他才进来。他真的不懂, 为什么自己家要受全村的欺负, 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没做好什么,一直都是全村取笑的对象。
是日子太苦,必须把更苦的踩进土里才能把日子过下去还是自己真的那么招人讨厌或者因为自己的爸爸是入赘的大学生,在这些亲戚的眼里,是有高飞的心却没有那个命的短命鬼
通通不知道,没有答案。沈欲也不打算想了,以前他把祠堂看得无比神圣,里面都是一个个人活过的证明。今天进来了,也就这样。他们留在这里,自己要走出去。
“我真想问问你爸爸。”乔佚在沈字开头的牌位里找外姓人,“为什么年纪轻轻要扔下你们”
“我爸爸”沈欲看着父亲的名字,“我爸爸不应该是这里的人,他告诉我,当年高考时他的分数线超过清华8分。但是他没敢考清华,他不敢,觉得自己考不上。”
乔佚默默聆听。
“他说,从上学开始他就是年级第一名了,高中还是学生会会长。家里穷,暑假寒假他都打工,然后去清华北大看那些大学生。他立下雄心壮志,一定要走出山村,和那些人一样去象牙塔里读书。”沈欲像说一个故事,“但是填志愿的时候他害怕了,别人还有第二条路,他没有,万一没考上,他又不甘心去读普通大学。这是他第一个遗憾。”
“第二个遗憾,是大学没读完。”沈欲把爸爸的牌位拿出来,吹吹灰尘,“就差一年了,他就读完了,可是他家小弟要说亲,他是长兄,这笔钱只能他来凑。你不要以为我在说笑话,几十年前这都是真的。”
“我相信。”乔佚回答,见过沈家村的人他什么都信了。
“第三个遗憾,是他没法回家。”沈欲又把妈妈的牌位拿起来,“我爸是入赘,入赘是最让村里人看不起的男人,他一个心气高的大学生天天受欺负,听风凉话。可是他又没法回家,因为入赘到女方家里就等于断了香火,连孩子都要随女方的姓。我爸不姓沈,姓沈的是我妈妈。他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结果全村都知道我偷东西,骂我,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能想象一个本该在城市里打拼的人被困在一个小山村里,是什么心情他都快疯了。”
乔佚试图想象,沈家村这样的地方是能逼疯一个人的。
“我爸说让我考清华北大,可是我也没敢考,觉得自己配不上。”沈欲笑了笑,“其实我努力一把可能也就考上了,真的,我成绩很好的。可我和我爸是同一条路,不敢填志愿。如果考不上,我没有条件去复读,只能去打工还钱。我不想打工,我想读大学。”
“就因为你不敢,你就把我扔了”乔佚的心结还在,“你要是告诉我”
“你和你爸妈说我家是当官的,我不敢告诉你这些。”沈欲认错似的低着头,“你还记得第一天住进昆仑酒店,你给一个门童塞了几百欧元么”
乔佚摇摇头,他早忘了。那时自己刚回家,爸爸以为自己不愿意回来,其实根本不是。乔佚也是那天才知道自己是被别人故意扔在边陲,不是爸爸的本意。
他拿着钱回来,终于有钱了,可以把沈欲好好养起来。
“那个门童,是我村里的人,真他妈巧。”沈欲喘了口气,提起来还是劫后余生感,“你给了那么多钱,他告诉村里的人,他们一起去了北京,在酒店外等着我。”
“他们还要脸么”乔佚错了,他以为自己对人的恶已经足够了解,没想到还有下限。
“我都不敢和你出去,可每天都能看见他们在门口转悠,我连做梦都是他们冲上来朝你要钱。”沈欲看他一眼,“你那时候刚18岁。”
“刚18岁也不是你离开的理由。”乔佚说,“再说,我不信他们敢。”
“你听说一个唱歌的明星,叫大衣哥么”沈欲突然提起这个人,“他没成名之前,村里人都笑话他傻,不好好种地就知道学唱歌。他火了,有钱了,全村人甚至外村人都和他借钱,可没有人还钱。他修路,村民说修得不好让他加钱,还逼着他给村里买车盖楼,不然就是忘本。就连他的粉丝团和商演方都被村民骚扰过,要借钱,你以为我村里的人不敢”
乔佚不吭声了,可还想反驳。
“要不是他们逼到门口了,我怎么会扔了你”沈欲激动了,脖子上的血管一下浮起来,“他们连你家在哪儿都摸清楚了,我再不走,他们就去了。你以为他们不敢人在作恶的时候什么都敢。那年你18岁,我20岁,我能怎么办现在我不怕是因为我有能力了”
“好了。”乔佚摸了摸他的后背,“别生气。”
“为龙拳打拼这些年我都没生过气,可对他们算了,不说了,咱们走吧。”沈欲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事。他把爸爸妈妈和姥姥的牌位拿在手里。他要走了,家人埋在后山不能动,牌位要带走。
他要带着他们出去看看,看这座山、那座山后面更大的世界。爸爸以前说,山外是好多的大学,他不信,现在他要再带爸爸去看清华北大,带妈妈和姥姥去看颐和园。
门外的老人自然不肯,骂他大逆不道,骂他要遭雷劈。但有这一帮虎视眈眈随时动手的兄弟保护,沈欲安全地迈出祠堂院门,迈过了自己小时候跪过的地方。
他差点掉进悬崖,一条腿垂在悬崖边上。这些兄弟和小乔一手拉一手,把他拽了起来。
天又黑了,可沈欲已经不怕了。山里的黑不再是充满鬼神传闻的世界,反而让他静下来,感觉到风的静谧和山的温柔。
山也应该很高兴吧,它们的存在,就是希望被人翻过去。
吃过晚饭,沈欲突然想去大棚里看看,乔佚帮他洗碗,刚好摔碎了一个。“对了,那个没修好的桥,你出钱了”
“啊,出了。”沈欲点头,“村里也不全是坏人,也有好人,有桥大家都出得去。只是还没修好。”
“还没修好”乔佚猜沈欲又要被坑,“你去大棚干什么”
“你别洗了,给我。”沈欲挽上袖口,动作熟练,“想去看看,这下和家里算是闹翻,再回来不一定什么时候。”
“行。”乔佚在旁边抽烟,“今晚长毛么”
“不长了不长了。”沈欲怕了,“施美发过微信么”
“估计在倒时差,醒了会通知家长。”乔佚也在算时间。离开孩子还没几天,确实有些想。悟空倒是不用太操心,可以健康长大,安安的身体可千万别出什么变故。
晚上山区很冷,可龙拳的小伙子仗着火力壮,每个喝几口二锅头就出门了。大棚附近有十几只大白狗,见着小马哥集体摇尾巴撒欢。棚里有休息室,他们挤在单人床上,一边用火炉烤小土豆吃,一边摘大草莓。
“真甜啊。”重明挑了几个大的,“小白你尝尝。”
蒋白和他们不亲,没接。张晓夺过来就往嘴里塞“好吃,我以前都没吃过几次草莓,以后我赚钱也给爸妈弄个大棚”
“你”骨头把他踹歪,“欠小马哥的钱先填上,谁他妈让你吃了”
“闭嘴。”乔佚替沈欲管着他们,“我现在给你们立规矩,不管沈欲在不在,你们都不能起内讧,让沈欲少操心。”
“谢谢乔老板,谢谢乔老板。”张晓点头哈腰,耳后的瘀血变成深紫色,“我一直有个疑问,小悟空是您的亲生儿子吧”
这个问题其他人也想知道。只有蒋白一脸茫然,悟空什么悟空
乔佚解开衬衫扣,又是几个新吻痕。“你怎么知道”
“猜的,您看啊,您是混血,眼睛是金色,悟空也是。”张晓戳破谜底,“小马哥以前还说是他和前妻生的,那应该是您儿子才对。”
“那您是和谁生的啊”seven没轻没重地问。
这什么鬼问题,骨头赶紧瞪他,眼瞧着要冷场。没想乔老板吐了两个烟圈,悠悠地说“沈欲给我生的小毛子。”
沈欲洗好第二盆草莓,回来听到自己名字。“说我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大家伙纷纷摇手,再去抢草莓。沈欲从兜里掏出最大的那几个全给了小乔“吃,洗干净的。”
“谢谢沈哥。”乔佚接过来,等身边这圈人都看清自己手里的草莓才吃。大家聊起来,各自说起家里的事,沈欲坐在旁边听,时不时用筷子扒拉一下土豆,看看熟没熟。
好久没这样轻松过了,沈欲插起一个土豆,剥下烤焦的皮递给旁边。“尝尝,我小时候可喜欢吃这个,蘸白糖更香。”
只有乔老板一个人有筷子,其他人用手去拿,纷纷烫得摸耳朵。可这又能怎么办小马哥摆明就宠那一个,他们只是普通弟弟,乔老板是那种弟弟。
正当大家吃得开心,大棚外有动静,一开始乔佚以为是老鼠,沈欲耳力好,慎重地听了几秒就站起来。
“不对,有人。”沈欲太熟悉这个响动,是人踩在土里的声音,不可能是老鼠或者黄鼠狼,更不可能是鸟。鸟在夜里看不见,只在白天糟蹋粮食。
乔佚把沈欲拉回来,朝骨头使眼色。“出去看看。”
“明白。”骨头一呼百应,大家叼着土豆冲了出去。没多会儿听见了刺啦刺啦的声音,沈欲又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乔佚又把他拉住。
“有人剪我大棚呢。”沈欲想往外冲,“你不懂,大棚剪坏了会倒灌风,现在正是长苗的时候,早熟西瓜一冻就坏了。”
乔佚似乎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并不意外。“他们在外面还用得上你昨晚是我太不能干了还是你体能太好恢复迅速,这么精神,今晚再榨我一次”
“我”沈欲赶紧坐下。一刻钟后兄弟们回来了,只说看见有个人鬼鬼祟祟,拿着裁纸刀破坏大棚,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棚面已经划出好几米的大口子。
“好几米”沈欲一惊,“你们在这屋找找,肯定有胶条,找到之后先把大棚粘好,明天再找人修。晚上冷,我西瓜苗全冻死了。”
骨头一听,带着小弟弯腰找胶带,同时朝乔老板递去一个很奇怪的眼神。
乔佚看懂了,破坏沈欲大棚的人一定是沈恺,而且已经被他们收拾过了。
为了保护剩下的大棚,沈欲不想回去睡,几个兄弟分一分,每个人带两只狗先把剩下的棚看住。山里种点东西不容易,更何况是女孩子搞大棚,多少人指着脊梁骨骂她嫁不出去,可人家姑娘愣是搞起来了。
可不能让人破坏。这一晚别人抱狗,沈欲抱着小乔,像抱着一个只属于他的炉子。
两个人,真的暖。
睡了一觉天蒙蒙亮,外面散养的鸡打鸣吵醒了他们。沈欲带着兄弟们回来,把最后一包牛肉干混合黄酱炒成了卤,吃炸酱面。
吃完面就该回去了,沈欲把家里又收拾一遍,最后看着那盆滴水观音发愁。
“这盆树要是放着肯定死。”沈欲不舍得,“咱们拿回去吧,酒店要是不让养就拿回拳馆。”
这事好办,小伙子最不差力气,骨头和老雷从后院拉出一辆板车,能搬的东西都搬上去。小小一个院子,住几天也住出感情,一想到还有小马哥的表哥来抢,每个人都不高兴。
中午,沈欲收拾完毕,打算再瞧瞧小院。农村的房子只要不住人就等于公共资源,锁上门也没用,翻墙过来就能把屋里搬空。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
自己的心血就这样给了外人,到底是不乐意。看着看着,院门被推开了。是村长带着舅舅、舅妈和表哥。
“谷子啊,听说你今天要走”舅妈四处打量,果真是收拾东西呢,“咱找村长说合说合,让你哥给你赔个不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家不分了,行不”
沈欲看向沈恺,操,怎么一脸乌眼青,被人揍这么狠这一定不是自己手底下的兄弟打的。
“不行。”沈欲还没开口,乔佚走出来了,“我也正要去找你们,沈欲这个家虽然没人住,但你们谁也别想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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