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我”乔佚刚要坐下。自己和苗叔只有几年交情, 可乔凯乔菱已经和他认识三十多年, 怎么会非要见自己
“你没说错吧”乔佚又问一次。
“没说错,你快去吧,我父亲”苗苗深喘气, “器官衰竭速度很快,他这几天等着你呢。”
“等他”坐在一边不屑说话的乔菱终于绷不住了,她很漂亮, 也很厉害,“苗小姐, 要不是我们托关系, 您父亲的情况排不上icu吧”
“我们能让他进, 也能让他转普通病房。”乔凯说。这时候苗仁正要见这个杂种, 八成是要给他残墨了。
“我父亲手里没有墨,你们放心吧,我父亲什么都不知道。”苗苗言语恳切, “他只是想见见这位乔先生。”
听到苗叔的小女儿亲口发话,乔凯和乔菱才勉强同意。乔佚一直都不愿意回家, 一是不愿意让安安看他们的脸色,二是不愿意见父亲的原配。
刘秋曼,一个相当厉害的狠角色。乔佚从没见过那么理智的女人,她不需要爱情, 父亲的离世也没有对她造成伤害, 第一时间找律师询问财产问题。反正自己18岁回家的时候, 很怕她。
但现在乔佚没工夫想那么多, 先跟护士换衣服。icu里很安静,走到最里面才是10区。
床上躺着的老人瘦得完全脱形,乔佚差点没认出来。而且已经上了呼吸机,还戴着增压氧气罩,没法说话了。
可即便插上这么多保命的医疗设备,他还是要等着自己回来。乔佚轻轻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等着病人醒过来。
结果他一坐下,苗叔就醒来了。刚才护士叫他什么苗仁正
“你名字挺好听的。”乔佚先说。苗叔的病是癌,也积极配合治疗过可后来就很随心所欲,这次器官突然全线衰竭怕是在劫难逃。
“插上呼吸机,不好受吧”乔佚和老人对视,“还有氧气罩,我记得你以前最不喜欢了。”
苗叔笑着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他并不想说什么,也没有要交代的话了,该说的早就说完,只想看这小子一眼然后潇洒地走。人生已享受过,知足就不抱憾。
“你放心,我长大了,男朋友也回来了。要不是病房不让外人进,我还想带他到你面前显摆一下。”乔佚笑了笑,“沈欲,就是他,做饭特别好吃。”
苗叔又点了点头,心率有点快。乔佚知道这是开始房颤了。
“以前让你多注意身体,少做衣服,老不听,现在知道难受了吧”乔佚的肘部搭上电动病床的护栏,“不舒服吧”
苗叔却摇头了。他没什么感觉。
“骗我。”乔佚把另外一肘也搭上来,几分钟之后,脸深深地埋了下去,“你走之后,裁缝店我找人帮你看着,不关张。”
老人形如枯槁的手吃力地举起来,放在了乔佚的头上。
病房外气氛也不轻松,沈欲从没见过乔家的人,以前一直以为小乔是备受宠爱的弟弟,现在见着他的哥姐,心里很不是滋味。
后悔,就很后悔,18岁那年小乔回家认错肯定没少受排挤。
“你是”沈欲坐在苗苗旁边,“苗叔的女儿”
“嗯。”苗苗转过来,“你是”
趁小乔的哥姐没注意,沈欲悄悄地说“我是乔佚的男朋友,你别害怕。”
这有什么可害怕的苗苗看了看他,然后又继续低头想事情。
看她的样子应该比自己大几岁,沈欲也不敢轻易劝她,生怕自己一句话把人家姑娘劝崩溃了。想了又想,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两杯热饮。
“给。”你一杯我一杯,这样安慰起来也不会太尴尬,沈欲组织一肚子的语言,“你也不要太难过,有句话说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
“我父亲还没死呢。”苗苗尝了一口,是热巧克力。
“对、对不起,我嘴笨。”沈欲后悔乱说话。
“也没怪你,我不忌讳谈生死,你刚才那句话没错。”苗苗说,“我父亲也是一样,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他经常教育我和我姐,就连他癌症晚期也是一样,每天很高兴地做衣服。”
沈欲出了一手汗。“那就好,他想得开。”
苗苗听出他不太会聊天。“我爸说,他不想长命百岁长生不老,人就像季节,春夏秋冬,到了冬天就要落幕,只求心中无憾。他没有遗憾,他挺开心的。”
“你们还聊这些”
“聊,他的后事都是自己安排,不让我和我姐插手。”苗苗的笑很淡然,“他怕我们做不好,一辈子都挺开心的最后在这件事上要生气。”
沈欲惊着了,村里是很忌讳老人谈这个。
“我父亲坚持要海葬,不要埋在土里。让我和我姐把他放进大海,他环游世界去。”苗苗看着icu门口的病人家属说,“他想得很开,想回东北看看,还想去看看南极北极,他说,要是不让他环游世界,他就托梦,天天骂死我们。”
明明挺瘆人的事,沈欲却听出一种释然。
苗苗继续说“他没有遗憾了,这辈子过得很开心,我只希望最后这几天别太受罪。我爸很娇气,最好能睡着走。”
沈欲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一定可以像是盼着苗叔走。最后只好闭上嘴,静静陪着苗苗,听她随意唠叨。
病房不允许长时间探视,1小时后乔佚从里面出来,一次性防护服脱掉扔进黄色垃圾桶里。
“我父亲怎么样”苗苗过来问。她一过来,乔凯和乔菱也过来了,寸步不离地守在icu门口。
“我走的时候他睡着了。”乔佚说话有轻微的鼻腔共鸣,“怎么这么快就住院了”
苗苗说“扩散得快,一下子全衰竭了。这下好了,我父亲见过你才放心。”
“好好照顾他,再有什么事通知我。”乔佚心知肚明,再有什么事一定是不好的消息,或许就在今明两天。他很想守在病房外,即便不能进去心里也是踏实的。
很少有人给过他耐心,老维算一个,耐心教他打拳、读圣经,一个野孩子不至于沦落街头帮派。沈欲算一个,没有急着让自己长大,就连用筷子都是他教会的。
还有一个就是苗叔。可是大哥大姐在,乔佚不愿意待在这里。
“走吧。”他回身找沈欲。
“等等”苗苗突然拽住了他,“你不问我什么吗”
“我问你什么”乔佚收回步伐。
“不问问我,你父亲到底有没有把东西交给我父亲”苗苗说。一石激起千层浪,乔佚、沈欲,包括不远处的乔凯和乔菱俱是惊讶。
“不过答案可能会让你们失望。”苗苗回答,“我父亲只喜欢做衣服,他不参与这里面的事情。我也知道,这几年乔家已经不用他做成衣了,是乔先生”她看的是乔佚,“你自己买的。可是对于乔家为我父亲做的一切我很感谢。”
“感谢有什么用”乔凯又坐下了。闹了半天东西还是没给苗叔,这么多年白巴结他了。
“所以这个东西”苗苗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今天我物归原主。乔先生,您父亲当年把它给我了,让我等时机成熟再给你。那年你刚回家,乔老先生安排我和我父亲去医院探视,亲自交给我的。这东西放在我手里没用,墨而已,最多卖个几千块钱。乔老先生最爱他的藏品,怕宝贝被卖了,所以一早找好遗产律师进行财产保护。我有他的录像,有公证人和公证书,证明他做决定的时候意识完全清醒,是个人意愿。”
“竟然在你手里”乔菱一直拒人千里之外,伸手要抢。沈欲还没搞懂发生什么,但意识里的认知是有人要和小乔抢东西。普通人和接受长期反应训练的人抢东西没优势,盒子稳稳落在了沈欲手里。
他不懂收藏也不懂残墨,但这是小乔的父亲留给他的东西,谁也别想从自己手里抢过去。
“谁他妈让你碰我家的东西了”亲生妹妹被陌生男人闪了那么一下,乔凯挥拳猛打,那人后撤速度很快他只打到肩头,还要再打,被小弟挡住了。
“大哥,这里是医院。”乔佚攥住了他的拳,已经高出他半头多了,“你不是最看不起我动手么”
“乔佚,我家的事轮不到你和外人指手画脚。你算什么”乔菱一直没把他当家里人,“你还想拿我爸的财产你一个外国野种私生子,想得美”
“你嘴巴放干净点”沈欲最受不了别人骂小乔。
“你他妈又是哪来的管得着我么”乔菱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乔佚拦住沈欲,从他手里接过盒子。“我想得美还是不美,轮不着你们说了算,由律师和公证书说了算。大哥,大姐,这么多年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家么”
“你回家不就为了我爸的钱吗”乔凯反问,“我妈能让你进门是可怜你,你真以为我家要收留你这号人”
“我不回家,是因为不想争。”乔佚拉住沈欲,“现在我想回去争了,对不起,你家要不要我,我不在乎。但我爸留给我的东西,我拿回来。”说完他拉动沈欲,“走吧。”
沈欲还是气不过,恨不得把这两个人扔沈家村里去。妈的,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这件事妈也不会同意。”乔菱阴侧侧地说,“你的手还没好啊”
什么手沈欲刚平静的心顿时起了波澜。他们是知道小乔受过伤的,会不会和他们有关系
如果有,会不会是他们故意弄伤的沈欲立定不动,说什么也不走了,如果真是他饶不了他们。血债血偿,反正自己都要蹲大狱了。
乔佚也站住了,舌面卷过上嘴唇静静地待了一会儿,不知名的情绪朝眉心收拢。
长久的沉默过后乔佚眼底一片死沉沉,把盒子又还给沈欲,摘下手套。黑色羊皮手套裹住的,是一双完美无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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