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裴明彻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依着规矩,华清年也该回太医院去了。但为了兼顾沈琼的病情,以防不测, 华清年仍旧是以此为借口, 继续留在秦王府。
好在有裴明彻背书,旁人也不会细究什么。
华清年大致理出个章程后,第二日, 便又到梨花巷来造访了。
云姑盼了两日,总算是将人给盼了来,很是殷切“依着您的方子喝了两日的药后,烧算是彻底退了,只是眼睛仍旧不见好。”
这是华清年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微微颔首, 随着进了内室。
退了热后,沈琼的情形看起来总算是好了些,不似先前那么憔悴,仿佛下一刻就会昏过去一样。她倚在床头发愣, 一动不动地听桃酥念着话本子, 也不知究竟听进去没有。
“华太医来了。”云姑上前去,帮沈琼调了调迎枕,让她倚得更舒服些。
沈琼回过神来, 含笑问了声好。
华清年走近后, 端详着沈琼的气色, 又细细地问了这两日的情形, 稍稍松了口气。他这两日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今这样,倒是比他料想得要好些。
然而这次诊脉,仍旧同先前一样,看不出什么异样。
华清年行医这么些年,疑难杂症见了不少,可却从没像现在这样,从诊脉开始就一头雾水的,着实是有些挫败。
沈琼神色平静得很,她垂着眼睫,甚至懒得去问自己的情况。
“我这两日反复琢磨,但也没法确准究竟该如何来治,只能先试一试。”这话说得华清年自己都觉着脸热,硬着头皮道,“我想先试试针灸,沈姑娘意下如何”
出乎华清年意料,沈琼并没有问他有几分把握,甚至连犹豫都没有,只是偏过头来轻笑了声“好呀。你是大夫,我半点医术都不懂,自然都由你决定。”
这些年来,无论是为后宫妃嫔诊治,还是为世家贵人们诊治,华清年都会被再三询问,仿佛都恨不得他打包票一定能好才行。
像沈琼这样什么都不问,全心信赖的,实在是寥寥无几。
华清年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颇为动容道“我一定尽力而为。”
沈琼什么都看不见,见不着那一排排纤长的银针,自然也就不会觉着多害怕。她只管躺在那里,睁眼闭眼都听着华清年的指示来做,虽多少有些疼,但并不算很严重。
她淡然得很,华清年见着,心中原本那点紧张竟也慢慢散去了,只管凝神下针,等到终于安置妥当,额上已经不知不觉中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沈姑娘”华清年才刚开口,便又闭了嘴。
沈琼不知何时,竟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细密纤长的眼睫微翘,如同蝶翼一般。
华清年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收进了药箱,同云姑招了招手,一同到外间去。
“我再开两个方子,一个是内服的药,另一个则是用于外敷。”华清年在来之前便已经琢磨好,行云流水地提笔写就,“等到再过两日,我会再来给她施针。”
他事无巨细地将需要注意的都讲了,见云姑欲言又止,索性直言道“这病我其实也没多大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来试。若是过些日子我祖父能回京来,我便请他老人家来给沈姑娘看看,他这些年来见多识广,兴许会有头绪。”
云姑先是一惊,随后再三谢过。
她怎么都没料到,华清年竟然能尽心到这份上,一时间除了道谢,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若是她身体尚好,也可以出门散散心,不必整日闷在房中。”华清年额外叮嘱道,“只是别见强光,也别冲风。再有,别让什么麻烦事惹她烦心,更不能落泪”
他弄不清楚这病究竟从何而来,只能将能想到的都讲了,以防万一。
云姑尽数记了下来,又道了句费心。
华清年凝神想了想,没旁的事,便准备离开。但说来也巧,他尚未来得及出门,便撞见了过来探病的方清渠。
一见方清渠,华清年的心情霎时便微妙了起来。
他这些日子从裴明彻那里挖出许多,包括那些个锦城的旧事,也包括沈琼的现况,自然知道方清渠与沈琼的关系非同一般。
先前只见过一两面,并未说过话,但华清年对方清渠还是颇有印象的。毕竟是今科状元郎,年纪轻轻便得了皇上青眼,才学相貌都很好,任是谁见了都要夸上两句。
若是没有裴明彻,华清年兴许会觉着方清渠配沈琼倒也不错,可如今,他自然是要站在自己好友那一方的。
论相貌,方清渠模样是周正,但却远不及裴明彻这个美名传遍京城的;论才学,裴明彻自小跟着宫中太傅、武师,君子六艺皆学得很好,少时很是受皇上喜爱;论身份地位,那就更不必提了
华清年心中暗暗比较着,但到最后,也只能无奈叹气。
毕竟裴明彻就算再怎么好,有哪些旧事在,也都没什么用了,如今能光明正大来探病的是方清渠。而他,再怎么牵肠挂肚,也只能在背后费尽心思筹谋,连露面都不成。
方清渠并不认得华清年,迟疑道“这是”
华清年连忙解释道“陈太医近来家中有事,脱不开身,便托了我来代为诊治。”
方清渠信以为真,随即道“有劳费心了。”
见他想要去探看沈琼,华清年心中一动,顺势拉了他一把,要往外边走“方兄来得不巧,我方才给沈姑娘施了针,她已经睡下了,就先别去打扰了。”
云姑如今很是信赖华清年,再者,她也的确不大想让方清渠在这时候见沈琼,便随之附和了句。
方清渠好不容易赶上休沐日,才刚来,就被华清年三言两语给带走了,直到离了沈家的门后方才回过神来。只是都出来了,也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上华清年,转而询问沈琼的病情。
华清年是个能言会道的,趁此机会,一边讲着沈琼的病情,一边倒是将方清渠的情况给摸了个差不多。
就算再怎么心思纯净,方清渠也不会将自家的情况毫无防备地和盘托出。只是对于华清年这种极其敏锐的人而言,有时候只要一两句话,便能觉察出异样来。
“沈姑娘这病,我的确没法担保能治好。”华清年有意无意道,“就算是将太医院都请了来,也没人敢打包票。兴许个月能好,兴许要年,又或者这辈子”
方清渠眼神一黯,神情中难掩失望之色,低低地嗯了声。
他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但又不像是在担心沈琼,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华清年将此看在眼中,没再说什么,随意挑了个借口同方清渠分道扬镳。及至背过身去,他略为轻挑地吹了声口哨,心中却颇为唏嘘
这位沈姑娘,看起来哪哪都好,怎么偏就遇人不淑呢
沈琼其实并没睡太久,很快就又醒了过来。
桃酥将方清渠到访又离开的事情讲了,如实道“方公子才走了没多久,若是现在去寻,也是能将人给找回来的。”
“不必了。”沈琼抬手按了按额角,轻声道,“我现在不想同人掰扯,便是有什么话,也再说吧。”
沈琼并不傻,她很清楚方清渠这个人的性情,也知道他最后会如何取舍,所以并不想让他再在自己这里浪费时间。
明知没结果的事情,为何还要做呢
她对方清渠并没有多深的感情,所以如今倒也免了许多失望,更不至于像当年裴明彻离开时那般撕心裂肺。
如今看来,的确是不动心,才能最省心。
沈琼依着医嘱,每日按时服药、敷药,等到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会扶着桃酥在院中转两圈,又或是抱着汤圆在秋千上发呆。
其实她什么都看不见,屋内屋外倒也没多大差别,都是漆黑一片罢了,鼻端盈着的也始终是那股子苦药味,怎么都散不去。
云姑变着法地烧菜,沈琼不忍拂她心意,哪怕是没什么胃口,也会乖乖地吃上许多。整日里的消遣,大概就是听桃酥给念话本子了。
听来听去,其实也就是那么些故事,可又没旁的事情可做,也只能如此。
又过了两日,花想容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位小公子送了两幅画来。铺子那边的新管事并不知晓前情,也不好贸贸然就给九百两银票,便遣了人来问沈琼的意思。
沈琼短暂地愣了下,方才算是反应过来“是陈朝吧。”
其实说起来,距上次见陈朝也没过去多久,可她自打失明之后便不分白日黑夜,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险些都要将这事给忘了。
“何时到端午”沈琼问了句。
桃酥答“明日便是了。”
“他倒是会赶时间,”沈琼笑了声,“这都快傍晚了吧再晚些,我可是不给钱的。”
说完,她站起身来“扶我到铺子那边走一趟吧。闷在家中也无趣得很,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转一转。”
桃酥连忙上前扶着她的小臂,转过头去同云姑对视了眼,得了允准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扶着沈琼出了门。
从梨花巷到铺子并不算远,沈琼也已经在这路走了许多遍,很是熟悉,一路走过去倒也没花多长时间。
但还未进门,便听着陈朝不耐烦的声音“还要等多久你们莫不是想赖账吧原来那掌柜呢”
桃酥低声提醒道“姑娘小心。”
沈琼抬脚跨过了门槛,慢悠悠地笑道“小公子别急,九百两而已,我倒还不至于赖你的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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