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小说:再嫁东宫 作者:深碧色
    第066章

    春和不爱过生辰这点,沈琼是知晓的, 先前在船上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 他曾经提过。

    当年家中艰难,生辰那日, 却破天荒地给他煮了碗面,甚至还添了个荷包蛋。春和那时年幼什么都不懂,只顾着傻高兴, 可是第二日就被爹娘给卖进了戏班子。

    自那以后,他便再没过过生辰。

    沈琼看着那满桌的山珍海味, 又看了眼满是笑意的春和, 心中百感交集,并没扫兴,垂眼笑道“生辰快乐。”

    她对春和的情绪很复杂,又怨又怕,可有些时候却又忍不住会觉着他可怜。

    沈琼打起精神来, 陪春和说笑, 但等他倒了满满一杯酒放在她面前的时候,神情却不由得一僵, 随后弱弱地解释道“我酒量不大好,酒品也不大好”

    熟悉她的人都很清楚这一点, 这些年来若非是在亲近的人面前,她几乎是滴酒不沾的。

    “我听桃酥讲过, ”春和这次却并没准备依着她的意思, 意有所指地笑道, “横竖又不是在外边,不必有什么顾忌,哪怕是真醉了,我也会让人照顾你的。还是说,你有什么旁的顾忌呢”

    沈琼“”

    她实在是信不过自己的酒品,就好比当年,她就是在醉后向裴明彻提亲的。如今她也怕自己万一“酒后吐真言”,那可就麻烦了。

    可春和却固执得很,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脱的话怕是只会触怒他。沈琼飞快地在心中掂量了一番,开口道“那我若是发酒疯,你可别笑我。”

    春和定定地看着她“好。”

    沈琼先吃了些菜垫肚子,而后方才端起那杯酒,小口抿了些,随后“嘶”了声“这酒好辣。”

    “烈酒才能暖身,”春和给她添了菜,“你若是不喜欢,喝了这杯就不要再喝了。”

    他提前一步将话给堵死,沈琼没办法,只能强忍着将这杯酒给喝完。

    片刻后,她脸颊就好似火烧一样红了起来,一直蔓延到脖颈与耳垂,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也添了几分水气,看起来很是诱人。

    沈琼并不知自己看起来如何,可对上春和的目光后,却总是觉着不安。她匆匆吃了些饭菜,趁着这酒劲还没发作,站起身道“我觉着不大舒服,想回房中躺会儿。”

    春和随之起身,攥着她的小臂“我扶你回去。”

    “不必,”沈琼掐了自己一把,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抬眼看向春和,“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先前承诺过什么”

    春和笑着摇了摇头,扶着她往暖阁中去。

    沈琼知晓自己挣不开,也就没做徒劳无功的事,只低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虽未挑明,但两人都很清楚是在说什么。

    春和原本是避而不答的,听了她这句,沉默片刻后问道“我当年觉着那些人恶心,你呢也觉着我恶心吗”

    两人刚进暖阁,齐齐地停下了脚步。春和攥着沈琼的手腕,垂眼逼视着,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答案似的。

    沈琼被他这骇人的目光吓得后退了两步,后腰抵在了桌案上,退无可退。她移开目光,低声道“我只是不大习惯。”

    “这些日子来你装得很好,我也很满意,”春和抬手勾起她的下巴来,逼着她同自己对视,“可如今你为何装不下去了呢”

    两人之间离得太近了,又兴许是饮了酒的缘故,沈琼再没了往日的镇定自若,她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想要推开春和。

    “因为身体的本能是很难控制的,对吧”春和抚上她的腰,几乎将人严丝合缝地扣在了自己怀中,“我知道你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如今是没什么法子,可只要有一线生机,你就会逃走”

    沈琼已经尽力在控制自己,可感受到春和的异样后,终归还是没能忍住,偏过头去干呕了起来。

    她自小过得顺遂,向来是由着性子想如何便如何,这些日子来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实为不易,如今醉后,却是再也忍受不了。

    春和看着她这模样,却并不觉着意外,只是目光中添了几分冷意。

    “你说我于你有恩”沈琼猛地推开他,踉跄两步跪坐在了地上,抬手捂着自己的脸,低声道,“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她压抑了太久,这些日子以来寝食难安,却还要强作笑脸,如今终于再难撑下去,崩溃道“我知道你吃了许多苦,是个可怜人,但我从未做过任何不好的事情,你为何一定要这样对我”

    沈琼抱膝坐在地上,咬着衣袖,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住地往下落。她低声呜咽着,索性趁着酒后失态,将这么久以来的惊惧与委屈都哭了出来。

    春和并没动弹,也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她。

    侍女们听到了里间的动静,但谁也没敢进来打扰,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琼自己哭累了,倚着背后的桌案沉沉地睡了过去。

    春和这才凑近,将人给抱了起来,放到了床榻上,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好了被子。

    看着沈琼如今这模样,他心中也不好过。

    他原本没想要将她给逼成这样,可许是因着生辰勾着他想起旧事,便失了分寸。归根结底,沈琼与他不一样,也没法隐忍承受这么多。

    “你的酒品的确不大好。”春和抬手抚过她脸上的泪痕,又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站起身来出了门。

    一直到晚间,沈琼方才醒过来。

    她觉着头疼欲裂,等到彻底回忆起睡前的事情,只恨不得自己能立时昏过去,这样就不用再面对任何事情了。

    沈琼抱着锦被在床上打滚,等到外间传来动静后,又立时坐起身来,很是防备地看着。

    来的人是春和,他手中还端了两碗药,径直走到了沈琼床榻前,放在了一旁。

    横竖已经撕破脸,沈琼也懒得再装模作样,冷冷地看着他。

    可春和看起来却平和得很,就好像先前的事情压根没有发生过似的,递了一碗药过去“这是醒酒汤,喝了吧。”

    沈琼默不作声地接过来,又看向另一碗“这是什么”

    “应当是七八年前吧,我曾经被那时的凉州刺史看中,抢到府中去。”春和并没正面回答沈琼的话,反而说起了一段旧事,“我佯装应承,可实际上却动了杀心,只是一时失手,被他给活了下来”

    “我那时以为他会杀了我,可谁知他竟没舍得,而是想令人给我灌了一种不知名的药。据说那种药源自西域的一种毒草,佐以旁的药材煎下,喝了之后便会使人失去神智,再记不起前尘旧事。”春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好在奉命来送药的那侍女喜欢又可怜我,悄悄地将此事同我讲了,我便将计就计装傻留在府中,趁着他疏于防备下毒药死了他。”

    沈琼瞪大了眼,她先前虽听春和提过旧时难处,可却并不曾涉及过这种人命官司。

    “何必这样看我我在你心中,早就是十恶不赦的人了,做出这种事情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吧”春和自嘲地笑了声,随后又道,“你兴许还不知道,我当年是如何离开锦城那个戏班子。”

    沈琼头疼得要命,压根没法冷静下来,只依稀记得云姑先前仿佛同她提过,那戏班子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放了一把火。”

    沈琼手一颤,醒酒汤溅出许多。

    春和平静地说道“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可那个戏班子,却实在是烂透了”

    沈琼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压根没工夫去想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起来。

    先前在船上,哪怕再怎么疯,春和都从未提起过这种事情,最多也不过是卖惨,惹得她心生怜悯。可如今他却不管不顾地说起这些事情来,就好像彻底没了顾忌,也不在乎她知道这些。

    沈琼的目光渐渐落在旁边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上,电光火石间,算是想明白了春和的用意,抬手想要掀翻那碗药。

    可春和的反应却很快,直接将她给拦了下来“我知道你这些日子过得不易,装得也很辛苦,倒不如索性喝了这药,将旧事都忘了。”

    “你你怎么能如此对我”沈琼声音颤抖得厉害。

    眼前这药,应当就是春和最先讲起的那个七八年前的故事中,凉州刺史曾经想要给他灌的药。喝了之后便会失去神智,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他才会这么无所顾忌地讲起旧事。

    “当年毒杀他之后,我便逃离了凉州,顺道带些他的私藏。”春和端起那碗药来,“其实决定带你离京之时,我就想过让你喝下这个药,但一直拖到如今,今日算是彻底拿定了主意。与其记着那些旧事,这般痛苦地与我相处,倒不如喝了这药,咱们重新来过。”

    沈琼不住地摇头,春和却又道“我一直在想,当年若是我比裴明彻早来一步,你我之间会不会是另一番局面”

    “你疯了,”沈琼难以置信道,“你想让我变成一个傻子,一个任你操控的傀儡”

    见春和面色不改,她又哀求道“这药是否有用还两说,若是有什么意外,若是我疯了、痴傻了,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我想了许久,”春和扬声叫了侍女来,而后又道,“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沈琼心都凉透了,她甚至没了挣扎的力气,被侍女们压着强行将药给灌了下去。闭上眼,脑子里犹如走马灯似的,她很想再见一见云姑她们以及裴明彻。

    说来也奇怪,她总是固执地将裴明彻与秦淮割裂开来,可如今临到终了,却忽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悔。

    沈琼不知这药是否真如春和说得那般有效,可喝下没多久,就已经开始有些犯困。她睁开眼来,没哭也没闹,只是向春和道“我要留一封信,等过些时候,你想法子帮我送给云姑,我不想害她一直难过。”

    春和怔了下“好。”

    沈琼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可真到提笔的时候,却又不知该写什么。愣了片刻,她提笔将生意之事安排了,绝口不提自己的处境,只在最后留了句“安好,勿念”,匆匆落了个“娇”字。

    此时已是寒冬,窗外朔风呼啸,透着些孤寂凄凉。

    沈琼在桌边伏案歇下,她从未像现在这般累过,只愿长睡不醒才好。

    恍惚间,她仿佛听见院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门被猛地推开,寒风霎时涌了进来,而她也随之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那人声音颤抖,反复叫着“阿娇”。

    她勉强睁开眼来,只见着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风尘仆仆狼狈不堪却依旧掩不住俊秀,莫名让她想起记忆深处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郎。

    她忽而想起少时跟在娘亲身边,乘船渡江之时,曾听娘亲念过的一句古诗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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