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南特别紧张, 一辈子没有过的那种紧张。
他慌不择路的在前面跑,身后跟着一长串人, 打头的正是张三, 随着时间的延长,追他的人越来越多了。
先前狐不归给了他几枚灵气弹, 告诉他, 时间一到, 露个脸, 就把灵气弹往监牢大门丢,丢完掉头就跑。
他不知道这几枚威力如何,但对那姑娘, 莫名挺信任。便按照她说的, 在张三叫他倒酒的时候, 把酒倒在他身上,引得他气急败坏的来追, 在他跨出房门的一瞬,直接丢出一枚灵气弹。
“砰”的一声,天摇地坠,甚至炸出了一朵蘑菇云,张三都被炸黑了,一打嗝就吐黑云,其他小喽啰则直接炸晕过去, 张三气疯了, 想也不想就朝他追了过来, 一边追一边沿途叫人,就引发了现在的局面。
随着追他的人愈来愈多,他掏出了那姑娘交给他的宝贝,一枚竹制迷你飞舟。
那姑娘说,只要注入一点灵力就好,千万不能多。
他自打修仙以来,一直穷苦困顿,为了换灵石,卖过血、陪过床、身体差点被剥夺,好不容易才筑基,从未见过法宝符篆,更别说这种飞行法宝,简直稀奇的不得了,他小心翼翼的注入一丁点灵力。
“砰”一声,那飞舟便在眼前放大了。
他来时坐过张三的飞舟,但还未自己操作过,此刻惊讶的瞪圆眼睛,扭头看看后方的人,立刻跳了进去,一催灵力,飞舟便飞上高空。
卧槽,也太好玩了。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沙城、黑衣人全都在脚下。
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修仙感受,从前每一天都是在熬,修仙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种工具,又因为什么都不懂,没师父,没宗门,一切都自己瞎摸索。因为总走弯路的关系,时常筋脉错乱,灵气倒流,疼晕的次数不计其数。
他从未体会过修仙的快乐。
但是此时此刻,他驾驶着飞舟,在空中自由的穿梭,终于体会到了修仙的意义。
张三原本都要追上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掏出了飞舟,咬牙切齿的也掏出自己的飞舟,注入灵力,飞舟变大,他立刻跳上飞舟,豪不停顿的追了上去,身后一众喽啰没有飞舟,只能靠灵器,但速度自是不能同两人相比,距离便越拉越大。
江映南看着身后的张三,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抢夺他的飞舟,而张三也如他所想的催动自己的飞舟,这时候,自然是需要
江映南站直身体,双手叉腰,清清嗓子“张三,老子草你祖宗,你个龟儿子憨批”
张三双眼几乎喷出火来,怒吼道“你别让老子逮到。”
江映南无所谓的道“你来啊,有本事你来追啊,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早就想把你大卸八块,剁碎了喂狗。”
张三气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他再度催动飞舟,飞舟的速度立刻提升了一大截。
江映南想也不想的提速跑了。
狐不归握着灵剑,将江呈安护在身后,他的灵力在关押期间已被抽空,此刻没有战斗能力,只能尽量不干扰她。
萧久慕没想到居然被摆了一道,还是自己打开的牢门。
这女人什么来路,他居然一点儿都没察觉到她的气息,看这架势,是特意来救江呈安的,是江呈安的人可据他所知,江呈安只有一个弟弟,可眼前的是个女人。
萧久慕没有过多思量,阴沉着脸便直接动手了。
狐不归亦提剑上前。
这家伙修为在金丹中期左右,比自己高上一个境界,但自己在神识之力上,可比他高出不少,很有胜算啊。
狐不归没有使用过多的技巧和花招,只是实打实的同他硬碰硬,因为修为上他要强一截,她总是略微吃亏。
萧久慕占着上风,自然攻势愈烈。
狐不归因着灵爆,有些狼狈,而萧久慕在一次次的攻击之后,终于耗光耐性,掌心的灵力明显聚集的更快更猛,力量也渐渐让人心悸,狐不归小心的撑开屏障,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两步。
萧久慕丝毫喘、息不给的直接闪身到她面前,抬起手掌便往她胸口印,狐不归的小脸上先是露出惊慌之色,诱的萧久慕更深之后,表情忽而一敛,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萧久慕暗道不好,正要后退,脑海却忽然针刺一般的疼了起来,他低吼一声,掌心的力道便消了大半,他立刻想强行压下,那姑娘却已然出现在他面前,双手反握着一把雷火萦绕的匕首,狠狠扎向他的胸口。
眼前一白,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随后全身骨骼因为承受不住冲突的灵爆纷纷崩碎,每一节骨缝都渗出血来,他像破布娃娃一般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江映南抱着焦黑的张三滚了好几圈,才堪堪抵挡住余爆,他推开张三,他已经大睁着眼,僵硬在那了。
方才张三追上来,他见距离已经拉的较远,后面的人连影都瞧不见了,便故意放慢速度,等着张三冲上来的一瞬间,死死的抱着他,接连捏爆了狐不归给的灵气弹。
“砰”、“砰”、“砰”几声响,张三当场就炸晕了,而他因为戴着狐不归给的防护符篆,虽然炸的关节都不灵活了,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江映南满脸黑炭的爬起来,衣服被炸的七零八落,他不敢耽搁,一瘸一拐的走到张三面前,因为灵气供应中断,他的飞舟已经跌回了迷你大小。
飞舟已经出了储物袋,可以直接捡起,只需要消除附着的神识就行,不过他修为不够,只能交给狐不归。
江映南拿着飞舟,望着黑沙监牢的方向,目光微黯,他停顿片刻,催动狐不归的飞舟,将从张三那里抢来的迷你空间飞舟搁在上面,然后往黑沙监牢的方向投掷,飞舟便箭矢一样消失在了空气中。
如果距离较近的情况下,飞舟可以寻找主人的印记,自动回到她身边。
随后他走向空沙城的核心大殿,就在那层层掩映的雕梁画栋之间,有一座被流沙覆盖的枯井。
江映南寻着枯井,毫不犹豫的一跃而下。
井很深,他滞空许久才踩到地面,地上也全是砂砾,行走甚为艰难,他顺着唯一的通道前行,很快便走到一个偌大的洞穴之中。
脚下皆是黑色的流沙,他站了片刻,流沙中忽然传出游动的声响,就像是有一只巨兽潜藏在底下一般。
他擦擦冷汗,控制住自己想要逃跑的双腿,一点一点的向内里挪动,就在他神经紧绷的落下脚步时,一只黑沙化成鞭状骤然甩出,一下子缠绕在他脚踝上,用力一扯,便将他倒吊在了空中。
江映南头部充血,身体里的灵力一点一滴消失,双手渐渐挣扎不动,无力的垂了下来。
有件事他未曾告知狐不归。
那晚,他特意灌醉张三,趁着他迷糊又兴奋的时候问了他很多问题。
张三说,我们这座城啊,监牢里的人转移的差不多了,只剩一个江呈安,早晚的事儿,所以人手不多。不过啊,别看人手不多,这城可危险着呢。
虽然只有一个萧久慕守着,但谁想不知不觉的出去,那也不可能。
张三指指城心,我跟你说啊,这城啊,它是活的,名字就叫空沙兽,这种东西,带有一定的空间属性,停留的地方啊,全是空间裂缝。
你是不知道那位大人有多厉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弄的出来,这空沙兽就是他培育出来的,简直像个神。
毫不夸张的说,他跟神也丝毫不差了吧
他想问这人是谁的时候,张三吓的脸都白了,道,怎么能够询问神的真名不可说不可说。
张三又絮絮叨叨的讲,如若有人来捣乱,只要黑沙铁牢开了,空沙兽就会苏醒,一旦苏醒就会带着整个空沙城沉入空间裂缝,那时里头的人就都死绝了。
他便问,只要黑沙铁牢开了就沉你们难道送人的时候不开么
张三道,开啊,关上不就好了么
他愣了愣,哦,原来这么简单啊。
张三“戚”了一声道,是挺简单啊,只需要萧久慕念另一套关门密匙就好。
他还没来得及问,张三就笑嘻嘻的道,所以说安全啊,要逼迫萧久慕念关门密匙,比杀了他难多了,你是不知道,每一个空沙城的城主有多狠。
就拿萧久慕来说,死也不会交出密匙,只要出现异动,绝对第一时间启动自毁程序。
这些人啊,对那位大人言听计从,一个比一个狠,萧久慕都算温和的。
他便又问,那如果黑沙铁牢开了,空沙城要沉了,你们怎么办
张三愣了片刻,问,门怎么会开呢不可能沉啊。
他便赔着笑道,假如嘛。
张三想了想,说,空杀兽苏醒很快,只要苏醒就会沉,根本没时间走,都得死。
他不信,问,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
张三道,只能略微阻挡一阵吧。
他问,怎么做
张三戳戳他的胸口,它的真身就在井里,你去给它吃啊。
他盯着张三,给他吃可以拖延时间
张三被他看的毛毛的,道,废话,你进食的时候还管别的事儿么不都吃完再说么喂喂,收起你的眼神,你不用打我的主意,我们常年住在空沙城,为了防止空杀兽暴走吃人,入宗时都签了秘契,身体里有印记,空杀兽不会吃我们的。
倒是你,初来乍到,又没有印记,是它最喜欢的食物呢。
狐不归按照江映南的叮嘱,快速利落的击杀了萧久慕,随后便带着江呈安出了黑沙铁栏,外界的空气中传来不同寻常的波动,让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正思考着,一艘飞船停在了自己身边,正是自己的飞舟,而飞舟之上,还搁着一枚迷你飞舟,上面隐有符篆闪光,应当是江映南抢来的刻画着空间阵法的飞舟。
张三的飞舟上有神识印记,需要炼化才能用,狐不归没有耽搁时间,立刻叫江呈安坐上飞舟,自己也紧跟着跳上去,随后让飞舟往城门飞去。
她正奇怪江映南去哪了,便看见船底压着一张纸,上面是丑不拉几很难辨认的字。
不归
城池要自毁了,你尽快往城门赶,炼化后直接带着江呈安走,我这几天认识了一个好兄弟,这家伙有一只飞舟,我同他先出去,我会在寒水城等你。
狐不归将纸收起,随后盘膝坐下,一边往城门赶一边开始炼化空间飞舟。
江呈安一直默默不语的坐在她身后,手里攥着这姑娘给的灵石,缓慢的恢复灵力,但因为被关的久了,恢复起来极其缓慢。
他不知道这姑娘是谁,从哪里来,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来这种地方救自己,但先前情况紧急,也不好问,便一直未曾开口。
此刻终于得了空隙,便看着姑娘的背影,认真道“多谢。”
那姑娘一边用凰火炼化空间飞舟,一边轻声道“救你的不是我。”
江呈安一愣,不是她
那姑娘道“他为了救你吃了很多苦。”
江呈安不明白,问“谁啊”
那姑娘道“江映南,你弟弟啊。”
江呈安奇怪的道“我弟弟不叫江映南。”
狐不归一怔,抬眼看他,问“可他说他叫江映南也许是改了名字总之应该是你弟弟吧。”
江呈安摇摇头,道“不可能是我弟弟。”
狐不归疑惑的看向他。
江呈安道“我弟弟并不想见我。”
狐不归惊讶的睁大眼,她开始混乱了,道“不可能啊,都是姓江,如果不是你弟弟,为何要这样拼命救你更何况,我曾说他是你弟弟,他没有反驳啊”
“等等,他似乎的确没有说过一次你是他哥哥,他一直说的是江呈安”
“难道他真的不是你弟弟”
“那他是谁啊如果不是你弟弟,为何要拼死救你”
狐不归陷入了茫然之中。
江呈安也不明白,他便将自己如何来到这里的事儿告诉了狐不归。
他原本是远山城人氏,有些家底,时常收拢一些流浪人士进府,给他们治伤之类,是远近驰名的善人。
后来有一年忽然咳血虚浮,生了大病。
不知是谁说他这病会传染,一时间府中的人便走光了,连个煮药的人都没有,他曾帮助过的人也没人敢来看他。
他亲手养大的胞弟也搬出府去。
那时候,他时常胡乱吃些草药权做果腹,然后便坐在院子里等死。
院子里没有灯,杂草丛生,他一身里衣雪白,上面沾满了自己的血,他伏在案几上咳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孤魂野鬼。
那人就是那时候来的,着一身黑衣,踏着月色而来。
你对他们那样好,可在你遇到险境的时候,却纷纷弃你不顾,值得么
愤怒么生气么不若杀光他们,叫他们用命来偿你的恩情。
他咳的肺疼的厉害,许久许久才能开口说话。
救他们的时候,只是我想救而已,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我这副模样,怕不是应该的么
那人微微一怔,笑道,你倒是豁达,让我瞧瞧你究竟是不是真心。
他尚不明白他话的意思,便忽然看见门前出现了许多火把,里面影影绰绰站了许多人,为首的正是自己的弟弟。
亲手养大的青年站在他的对面,声音冷硬又嫌恶。
哥,你走吧。
他垂下双眼,鼻尖一酸。
青年不为所动,继续道。
他们都有老人和孩子,你在这里,大家都提心吊胆。
哥,你能理解吧
他看着弟弟那张熟悉的脸,声音闷在喉咙里。
好。
他身体虚弱,走的极缓,可没人敢上来扶。
他穿过杂草丛生的院落,穿过一张张惊惧又麻木的脸,穿过熊熊燃烧的火把,穿过冷霜铺就的石板路,缓缓走出了自己待了大半生的地方。
黑衣人跟着他,问,你弟弟这样待你,你不难受么
他叹息道,难受啊,可再难受也不想他死。
你不是为我来的么无论如何不会放过我吧
我跟你走,他们还有自己的人生,就放过他们,好么
江呈安说完了,语气和表情都很淡,他道“我说完那些话时,那黑衣人显得极为气恼,现在想来,当真有几分好笑。”
狐不归知道这人被这个古怪的组织看中,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胸襟的确宽广,对他自是有几分钦佩,可此时想到江映南,还是问道“或者,他会不会是你曾救治过的人”
江呈安问“有没有他的画像”
狐不归一挥袖,空气中便落下点点灵气碎光,很快形成一张年轻的脸。
江呈安仔细看了看,道“不认识,完全没见过。”
狐不归道“不会吧也许你忘了呢”
江呈安道“不会,我原先就有灵根,虽然修炼资质不够,一直停留在练气后期,但是却有过目不忘的特质,只要接触过,无论相隔多少年,都能一眼看出。”
狐不归就更奇怪了,那江映南到底是哪儿来的
脚下的飞舟已经到了城外边界处,只要炼化阵法飞舟,两人就可以直接逃出。
凰火威力强横,炼化迅速,到现在不过耗去片刻,再有一小会儿,阵法飞舟就能炼化完毕。
狐不归忽然想起从江映南拿出的东西他那本小册子。
那时候她因为恼怒,一把抢了过来,后来忘记还给他,一直搁在自己的储物袋里。
她便摸出来看了看。
一本小册子,贴的乱七八糟,画的乱七八糟,标注的乱七八糟,就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在拼尽全力去摸索一样。
知道那人患病的第一天,他就想去看他了,可他没有钱,不识路,只是一个孩子,还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孩子。
他从那天起不混不抢不惹人嫌了,开始求着别人给他活干,他跟大人一道上山下海,做各种脏苦累的活儿,他不太会数数儿,拿着个兜儿问车夫,我要去远山城,需要多少铜子车夫给他比划,大概要装满这个兜儿。
他听明白了,更加辛苦的赚钱,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用铜子填满了兜,一股脑儿丢给车夫,叫他连夜带自己去远山城。
他躺在马车后面成捆的稻草上,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个茅草,仰脸看星空。
心里细细盘算。
找到那人后,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好
可等他终于找到那人的府邸后,那人却不见了踪影,附近的村民说看见了霞光,可能修仙去了。
修仙去了
也对,他那样的人,该是个神仙来着 ,只要他好好的,见不见他,无所谓的,他便高兴起来。
村口的二丫悄悄拽过他,说,不是修仙去了哦。
像是被坏人抓走了。
抓他的人是个会术法的,我看见他用这么粗的绳子捆了他的手脚。
二丫,你知道去哪了么
二丫想了想,抬手往前一指,哪儿。
他抬眼一瞧,是太阳落下的地方。
他便闷头又上了路。
他很快没钱了,便又开始起早摸黑的做活儿,后来他认真想了想,若是被会术法的抓走了,他就算找到,也没办法救他啊,也得修炼,可是到哪里去找师父呢
他从小泥里长大的,不识字,便一个一个的问,经过的城池,只要有摊贩商铺,他都进去问,然后买很多关于修真的小册子,看不懂,就慢慢看,跟着瞎比划,可从来没有用。
即便这样,他也从未气馁,依然一边干活儿挣钱,一边朝太阳落下的地方前进。
后来有一天,在一个陌生的城镇里,他遇到了天大的机缘,有仙师收徒,他想也不想的,第一个报名,
仙师问,有父母么
没有。
仙师说很好,又问,身体好么
他“哗啦”一下脱的干净,说,仙师你摸摸,结实着呢。
仙师更满意,问,什么苦都能吃么
他大声说,都能吃。
仙师问,肯听话么
他道,仙师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仙师一眼就相中他,在一群孩子中挑选了他,将他带回自己的洞府。
自那以后,天天泡药浴,锻炼身体,吃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材,就是不用修炼。
他也觉得奇怪,但是他更听话,直到有一天仙师将他全身都绑住,搁在一个奇奇怪怪的阵法中,又拿刀给他放血的时候,他才慌了神。
他立刻假装昏死,在仙师查看的时候一下子将他撞开,疯狂的跑出了洞穴。
不知仙师是身体差还是不能出洞府,总之他逃了出来,保住了性命。
他又开始从前那种生活,赚钱、卖命,买书。
他认的字越来越多,渐渐能看懂书的内容,什么四分五裂分魂禁术大宗门弟子都不得而知的秘密禁术血咒术,他不管不顾,拿到什么练什么。
他这人就是胆子大,特别虎。
因为他知道,他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有宗门要,不可能找到师父,若是循规蹈矩,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进境,只能胡乱试探,也许能有突破。
因此,修仙一途对他而言,丝毫没有快乐。
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穷。
但是,他还没有找到那人,得练啊。
他就这样一边打听一边寻找,一边赚钱一边修炼,渐渐长大了。
这一生之中,他肝肠寸断过,七窍流血过,被人压在泥里踩在脸上过。
可他从来都擦擦脸上的血,将小包袱甩上肩头,笑嘻嘻的继续走。
他还没有走到落日的尽头。
他不会放弃。
他每到一个城池,总会坐在最高的城楼上俯瞰大地。
他常常想,若是再次遇到他,第一句要同他说什么。
可他走过那么多城池,想过那么多句话,却没有一句觉得好。
后来,他终于打听到他的消息,那是一个叫张三的喝醉时说的。
他说,江呈安这个人,真厉害啊。
他欣喜若狂,想方设法接近张三,张三这个人性格很恶劣,喜欢羞辱欺负别人。
这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
他这一路上,最先丢弃的东西,就是尊严。
只有挣到钱,才能去找他。
只有活下去,才能救他。
这点屈辱算什么不痛不痒。
后来,他终于搭上了张三的船。
坐上船的那时候,他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心想,如果见到他,第一句要说什么啊
阵法飞舟在此刻炼化完毕,狐不归收起自己的飞舟,向阵法飞舟输入灵力,阵法陡然发出一丝光亮,飞舟四周的空气便开始产生细小的波动。
狐不归叫江呈安同她一起坐上阵法飞舟。
狐不归道“总之,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费这么大力气救你,肯定跟你有渊源。”
“但这渊源也不可能小,他现在就在寒水城,等你见到他,自然就知道了。”
江呈安点点头,他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人。
那时候他病重,胞弟弃他不顾,原先救助过的人,起先心怀愧疚,给他送过几次热粥,便再也不曾来过。
家宅荒芜,空庭冷灶。
也不是一点儿都不难受的。
在空沙城被困这些年,他偶尔也会想,这世上,还会有人记挂着他,从口舌之中念出他的名字么
狐不归仰脸看着天空。
月亮很圆,天空很安静,可她却总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就像是此刻不走,便再也无法离开一般。
她眼眸一眯,毫不迟疑的催动飞舟,往边界处遁去,天空中忽而划过一道闪电,紧跟着响起闷雷,手边突兀的浮现出一道空间裂缝。
猛烈的罡风骤然刮来,她一个不甚,手中捏着的册子便脱手而飞。
那些积攒了多年的剪贴和乱七八糟的心得,被罡风一下子切成好几片。
纸张纷纷扬扬的洒满天际。
江呈安望着漫天飞舞的纸片,有些发愣。
忽而一片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低眸一瞧,记起了那一年的事儿。
那年饥荒,民不聊生,他于心不忍,连夜赶到偏远的郊县,带来了米面,向全村人分发,后来人人相传,来的人越来越多。
他便想起了那双漆黑的眼睛,
那孩子衣衫褴褛,面容枯瘦,立在寒冬苍蓝色的雾气中,捧着一碗稀薄见底的水粥,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像是在努力记住他的样子。
后来往事书中关于江映南的部分,有这样一段记载。
仙历四年冬,时逢饥荒,饿殍遍地,时年六岁的江映南流浪至郊县,遇江呈安施粥,于万万人之中分得一口薄粥。
铭记于心,一生不忘。
江映南渐渐丧失意识,他模模糊糊的想起很多事儿,又忘了很多事儿。
这一生,好像没什么值得回忆。
放弃了那么多,也不快乐,永远在赶路,永远在痛苦。
可是忽然想起那碗粥,又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想不出要同江呈安说什么了。
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自己啊。
那些一路走来的艰辛,一路走来的痛苦,又怎样同他说
他的名字,他这一生都挂在嘴上,逢人就问,几乎每天都提无数遍,好像他真的生活在自己身边一样。
可实际上,他们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甚至,只有一面之缘。
所以,他才想不出啊。
黑沙再度分化出长鞭,缠上了他的喉咙。
他渐渐无法呼吸,脸颊也变得青紫。
其实,他小的时候也曾幻想过,仗剑纵马,逍遥天下的,他混账的时候也拿过小竹竿扮演行侠仗义的剑客。
其实,他也想逍遥自在的乘上飞舟,在这世间遨游。
可是,活着本来就很难了。
他要的太多,终究是不被允许吧。
就偶尔,也会觉得遗憾,想要痛哭一场。
眼泪不知不觉就涌了出来,渐渐便无法抑制。
他其实也不想死,他还想见见那个人,他还想同他说句话。
有没有人,能救救他啊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思绪也完全停滞,就在他即将丧失意识的一刻,他听见了一声女孩震彻天地的喊声。
“不问,斩”
随后便听到了轰然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洞穴地动山摇的震颤起来,连带着他一并甩来甩去,但困缚他的力道却小了很多,他强撑着头晕目眩,使出最后的力气开始挣扎。
黑沙却在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力道,他挣扎不过,又开始呼吸困难,这时候,爆、炸声接连传来,黑沙带着他“砰”的一声撞在石壁上,他摔的七荤八素,但黑沙也好不到哪去。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掰开了类似触须状的黑沙,踉跄着想往洞口跑,可脚刚踩到黄沙之上,却再也无法拔出,而是飞快的往下沉去。
糟了,是流沙。
他本就被黑沙吸光灵力,虚弱不堪,又身陷流沙之中,刚刚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挂在脸上,又陷入了巨大的生死危机之中。
身边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物体,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往下沉去,头顶再度传来巨大的撞击,他仰脸看向头顶,那里正不断的跌落砂石碎片。
就在黄沙即将淹没他肩膀的时候,头顶那里终于被人破开了。
他一仰头,便看见了一张女孩的脸。
她头顶是明亮的月光,眼睛有些红,看上去湿漉漉的。
女孩望见他的一瞬,松了一口气,毫不犹豫的跳下来,踩在自己的剑光之上,一把拽住他的肩膀,将他从流沙之中拔、出来,随后带着他跳出洞窟。
他的泪水还没干,一时错愕不已,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恶狠狠的道“喂,你回来干什么,再不走就”
女孩摊开手,指指已经天崩地裂的城池,道“走不了了。”
他恼了道“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么,我”
狐不归不耐烦的道“那麻烦你下次撒谎逻辑通顺一些,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我这几天认识了一个好兄弟,这家伙有一只飞舟,我同他先出去,我会在寒水城等你”
“你才来几天你不是跟我一天来的么你认识了一个好兄弟你不是说只有张三这种领事才有么你那个什么朋友会有”
“就算你那个朋友有,你干嘛不直接用你朋友的 ,还跑去招惹张三做什么”
“嫌我们暴露的不够快么”
江映南被她问住了,一句话接不上来。
狐不归挑起眉,上前揪住他的衣领 ,恼怒的问“我同意了么,你就跑去送死”
“你问过我么,就知道我保护不了你”
“瞧不起谁”
江映南惊讶道“你能在空沙兽里保护我”
狐不归“不能。”
江映南“”
狐不归道“我是叫你最起码先问,谁准你擅自做主”
江映南低声道“没必要的,你直接走了就好。”
狐不归瞪他一眼,道“我从不抛弃朋友。”
江映南一愣,忽然说不出话来,他抿着唇,快速低下脑袋,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江呈安一直默默的站在旁边,认真看江映南的脸,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汹涌的情绪。
江映南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便撞上了他的视线。
他微微一怔,想起了那个饥寒交迫的冬日清晨。
“江老爷施粥了,江老爷施粥了。”
施粥
他想也不想的,拔腿就跑,推开人群,奋力挤到前头,伸手就去讨。
竟然真的有一只碗递到了他的掌心。
他迟疑片刻,飞快的将那口粥喝进口中 。
腹中便升起细微的暖意。
他捧着瓷碗,尚有余温。
他仰脸去看那个站在雾气中的人。
那么远,又那么近,温和又慈悲。
如果能活下去,就保护他一辈子。
那人终于站在他的面前。
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要怎么说
要怎么解释
要怎么告诉他,这漫长的追寻
还是说,要先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他绞尽脑汁的想着自己曾演练过的句子,却发现没有一句合适宜。
他呆愣愣的站着,眼角还泛着泪花。
江呈安红着眼冲他微笑。
“江映南,我记得你。”
“我都知道。”
江映南愣了愣,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狐不归偷偷抹了抹眼泪,扭头观察四周。
空沙城已经完全同四周的空间割裂,飞船无法穿过,他们三个只能被困在这里。
听江映南所言,这个玩意儿叫空沙兽,这么大只,又能化身为城,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白月仙府里的白月客栈,那也是一只妖兽所化。
大概同宗同源。
基本可以确定,是造出白月仙府的人培育出来的。
那些人在白月仙府损毁之后,并未放弃,还在不断的寻找神魂之力强横的人,小玉和江呈安都是目标,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呢
狐不归想不明白,干脆先放在一边,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这个当口,脚下忽然震颤起来,身边的建筑一一崩塌,地面开始起伏不定。
狐不归急忙唤出飞舟,两个人也飞快的跟上来,狐不归立刻催动飞舟,在崩碎的空沙城中穿梭。
一枚巨大的铜钟从天空迅疾的砸下,还好狐不归灵活避开,另一边又有巨大石柱横扫而过。
狐不归的飞舟像一只渺小的云雀,在崩坏的世界里脆弱的飞行。
附近的空气中也渐渐出现裂痕,一个措手不及便会被吸入裂缝之中。
空沙城仍处在割裂空间的状态中,还没有向深渊坠落。
狐不归架势着飞舟,小心翼翼的寻找机会。
江映南问“你这么认真的观察,在看什么”
狐不归指指裂缝,道“你仔细看,每一道裂缝都能隐约看到内里,有的是土地,有的是海水,有的是深渊,如果我们能找到正确的裂缝,兴许可以存活。”
江映南道“可是空间裂缝并不连接仙元大陆,内里的土地也不是仙元大陆的土地。”
狐不归道“有的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秘境,也许会有连同仙元大陆的传送门。”
江映南道“有道理啊,可一般飞船并不能承受空间裂缝的罡风。”
狐不归道“你放心,我的飞舟可是我三师兄买的,不在话下。”
江映南“哦哦哦。”
于是,三个人便认真的盯着空间缝隙,仔细搜寻,这是最后的生机,自是一刻也不敢闭眼。
就在空沙兽彻底完成割裂,疾速向下坠落的一瞬,狐不归抬手指着一个方向,一催飞舟,喊道“走。”
飞舟猛然加速,化为一道流星,瞬间撞入了空间裂缝之中。
三个人晕头转向,很快失去了意识。
蓬莱秘境
凤云莱从妖兽身上拔出长剑,气喘吁吁的擦擦脸上的血,感慨万千,她终于走到了这里。
方泊远说她太过缺乏实战经验,还是应该刻苦修炼,她也觉得最近实在倒霉,便想试着努力一下,斥巨资购买了开启蓬莱秘境的钥匙,进入了秘境之中。
头一次举剑,头一次同妖兽争斗,流血流汗,千辛万苦的终于走到最后的藏宝之处,一扇紧闭的白玉石门,里面便是她梦寐以求的法宝“金扇”和灵草。
她一想到这里,便激动兴奋不已。
她平缓一下情绪,正要推门,忽而听到一声巨响。
“砰”的一声,砸在内室。
像是有什么从天而降一样。
她立刻推开密实的门。
当场呆住了。
只见内室的桌子上,歪七扭八的摔着三个人。
中间那个正是狐不归,她摔在一堆宝箱之上,怀里抱着的正是她千方百计想得到的“金扇”和灵草。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