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章

小说:贵妃总想弄死朕 作者:桑狸
    萧逸冷冷看着萧雁迟。

    这样的沉默如卯足了劲儿掷巨石入潭, 未掀起半分涟漪,反而被那好似被那深潭给一口吞没了。

    萧雁迟自萧逸那墨珠儿似的瞳眸里看到了不屑与轻蔑,随即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绷着声音道“我不是随便说说的,我”

    未等他把话说完,萧逸扬起巴掌给了他脑壳一耳刮子。

    “你攻你今天就攻你今天要是不攻你就是狗崽子”

    萧逸破口大骂,逼得萧雁迟步步后退,他一边踉跄着退, 一边笨拙地躲避着萧逸那雨点般落在自己脑壳上的耳刮子,饶是这样,还是被打了好几下。

    他吃痛地捂住头,闷声道“臣是云麾将军, 陛下不能这样对臣啊”

    “不要打脸”

    萧雁迟趔趄着站定, 双手护住自己的脸,瞪圆了眼愤愤看着萧逸,闷声道“陛下你怎么能打臣的脸这太伤人自尊了”

    萧逸收起手,缕着蟠醨金龙纹的墨缎阔袖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干脆利落地被敛于身后。

    他瞥了萧雁迟一眼, 道“你都要造反了,还想让朕给你留自尊”

    萧雁迟捂着被抽得发烫的脸,上前一步,殷殷道“您立璇儿为后, 臣就不造反。”

    萧逸扫了萧雁迟几眼, 渐敛去怒容, 目光如天水般清淡,落在他的脸上,道“雁迟,朕知道你是好意。可好意不是这样用的,那是朕的女人,朕的孩子,朕自己不会为他们打算吗让你这么一闹,不管往后做什么都好像是被你逼着做出来的,你真觉得这样是对璇儿好吗”

    萧雁迟低下了头,轻轻嘟囔了一句,看上去颇为忧伤怅然。

    萧逸耳朵极尖,自然听清了他说的是“可我放心不下她”。但瞧他这模样,灰败颓然,全然不像是打了胜仗的归朝将军那般意气风发,不禁流露出些许恻隐,也懒得再同他计较,只拿出了作为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温声道“你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朕愿意听一听。”

    萧雁迟默了许久,像是鼓足了勇气,严肃凛然道“等璇儿当上皇后,臣就想请辞,这云麾将军臣不干了。”

    萧逸讶然,随即失笑。

    还真是个正直干净的明朗少年,半点污垢都纳不住,半点心事都藏不住。不过是放了一个阿史那思摩,他做都做了,也向梁王妥协了,如今倒好像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非要折腾些事情出来不可。

    萧逸摇了摇头,无奈且温和地掠了他一眼“你呀,还是太嫩。”

    说罢,他绕过萧雁迟,径直出了殿门。

    高显仁已将侯恒苑请来,正候在前殿。

    韶关大胜,梁王又得意了,近来朝堂上动作颇多,侯恒苑疲于应付,连日来劳顿,眼睑发乌,脸色很是难看。

    萧逸仔细地观察了下他的脸色,没急着开口,让高显仁先看座,再上茶,甚至亲自往冰鉴里加碎冰,拿出冰绡骨折扇亲自给他的老师扇风。

    把侯恒苑扇得冷汗漓漓,警惕地盯着萧逸“陛下,您有事说事,别这样,臣害怕。”

    萧逸笑眯眯地把扇子收回来,道“朕就是有一件小事想跟老师商量商量。”

    侯恒苑太了解皇帝陛下,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小崽子就是只披着张人皮的狐狸,这清润无害的笑里不知藏了多少个心眼,天王老子都能让他从天上算计下来。

    因而他不敢懈怠,端着身子,紧绷着问“陛下说来听听。”

    “就是”萧逸竖起一根手指挠了挠眉梢,在侯恒苑炯炯的注视里,道“朕想立后。”

    侯恒苑心突地跳了一下,不祥的预感浮掠上心头,问“立谁”

    萧逸轻缓且坚定地说“楚璇。”

    殿中一阵静谧,侯恒苑刚皱着眉想开口,萧逸抢先一步道“她已有孕在身,若是个男孩,便是朕的长子,朕早立中宫,以嫡长子为储,也是辅立社稷,安定人心之举。”

    “老师可以和母后联手逼朕,可你们总不希望朕将来宠妾灭妻吧至于皇嗣朕向你们保证,若皇后不是楚璇,不管将来谁入主昭阳殿,朕都不会踏入昭阳殿半步,若是那样,大周永远都不会有嫡子落地。”

    侯恒苑枯眉静坐,脸色冰凉,半天没说话。

    侍立在侧的高显仁很为皇帝陛下和那还在内殿昏睡的贵妃捏一把汗,上前来给侯恒苑续了杯茶,偷眼殷切地望着他。

    老尚书沉默良久,平声道“那梁王呢”

    “楚璇绝不会跟梁王再有瓜葛,她已经知道了楚晏的身份。”

    侯恒苑脸色一沉,当即怒道“胡闹”

    他顾不得君臣尊卑,霍得起身,只觉怒气在胸膛前翻涌,几乎要顺着喉线喷出来,艰难地忍下去,压着嗓子低声道“陛下,咱们不是说好了不告诉她吗楚晏自己都没有跟女儿说,是因为此事关乎重大,是与梁王一战的决胜关键。您怎么能这么沉不住气这么草率您难道就没想过若是泄露天机功亏一篑,不光楚晏会有性命之忧,就连您的义兄徐慕那更是白死了”

    萧逸一直等着他说完,面色澹静,目光坚定道“璇儿不会出卖朕。”

    简短干脆的一句话,把侯恒苑噎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他看着萧逸,就像是持重谨慎的长辈,甚是不满地看着被美色所迷惑、鲁莽草率的晚辈。

    可萧逸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他四岁登基,纵有天下孩童都有的顽劣,可亦有傲绝世人的奇智。他小小年纪就会演戏,能蒙骗住老奸巨猾的梁王;能在别扭过后,不舍地放下手中玩具,被他拖回书案前用功读书;能在初习武后一身伤痕的情形下,依旧咬住了牙迎难而上。

    他从来都是顾全大局、深谋远虑的,他的沉稳老练远超同龄人,特别是自亲政后,在朝堂上与梁王明暗里过招,绸缪深远,谋略精到,有时连侯恒苑都觉望尘莫及。

    这么完美到几乎无可挑剔帝王,在刚才那一瞬间,却让侯恒苑觉得好像回到了他小时候,那瞳眸清澈、秀气稚嫩的孩子,紧紧攥着自己手中心爱的玩具,难以舍弃,任性执拗,就是不肯回到书案前读书。

    侯恒苑轻叹了口气,柔缓了脸色,试图像萧逸小时候那般温言劝说他放下难舍的玩具,乖乖地回到书案前,做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情。

    从前他能做到,如今一定也能做到。

    “并非是臣对楚贵妃有成见,只是她自幼被养在梁王府,受梁王耳濡目染严重,两人之间的攀扯千丝万缕,没那么容易斩断。若是立她为后,将来诞下嫡长子,再被立为太子,陛下就不怕站在她身后的梁王会生出些不该生的心思吗到时前朝与后宫勾连,岂不是社稷将危矣。”

    萧逸站在窗边安静地听他说完,蓦然抬头“璇儿不会再和梁王有任何瓜葛。她对朕的心就和朕对她是一样的,我们会不离不弃,共历险难的。”

    窗外枝桠横斜入窗,一疏婆娑花枝恰垂落到他的肩边,阳光温暖洒下,覆在脸上斑驳花影。

    脸上稀疏勾勒着明暗交叠的影子,衬得他双眸明熠,亮如辰星。

    “老师,朕知道您的苦心,这么多年,您守着父皇临危托孤的嘱托,拉扯着朕从稚龄幼弱之时走到如今,是一心想让朕成为一个扫平乱荡之局、铲除奸佞的明君。”

    萧逸轻缓地笑了笑,俊秀如画的面容上铺了层温暖的光晕,显得整个人都很平和。

    “朕一直都很努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不想辜负父皇,不想辜负您,也不想辜负传到朕手里的这锦绣江山。可是”

    他微顿,声含嗟叹,幽幽然落下“可是朕今年才二十二岁,有的时候独自待着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么多年的岁月,值得回味追怀的快乐尘光十分寥寥。几乎所有的人生从记忆清晰起便都浸在阴谋权术、诡计倾轧里,朕所过的日子,所做的事,所守护的东西全部都是作为皇帝该去履行的责任,而没有一样是为我自己。”

    “老师,您总说我天资禀赋超绝,智谋远胜同龄人,瞧着是好事,可有的时候,我也很羡慕那些天资禀赋远不及我的同龄人。因他们活得简单,活得轻松,他们喜欢谁,想护着谁,就会痛痛快快地去做,不像我,浑身都是无形的锁链,绑住了手,绑住了腿,牢牢地被绑在那张龙椅上,动弹不得。”

    “可是我除了是皇帝,我也是个人啊。我也有人的喜怒哀乐,我不是一个承袭祖业、传宗后人的工具。从前我听了您的话,乖乖地扔掉了自己喜欢的玩具去书案前读书,您和母后都很高兴。可是您知不知道,到了晚上,夜幕降临,我自己偷偷地跑去捡回了被我扔掉的玩具,抱着它哭了一宿。”

    “所以,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让自己轻易喜欢上什么,因为我知道,凡吾所爱,终皆过客。我不得不为了自己要走的这条路去舍弃自己的心,甚至当在年少时,在最好的年华里遇上了自己喜欢的姑娘,都一度不敢靠近她,差一点由着她嫁给旁人。”

    萧逸深吸了口气,眼中莹莹,如染了霜雾,清波浅漾地看向站得僵直的侯恒苑。

    “大约是上天垂怜我了,阴差阳错,还是把她送到了我身边。老师,您一直把楚璇看作是梁王送到我身边的细作,让我严加提防,可是,却不知,她在我身边的四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最阳光明媚的四年。我爱她,胜过这世间所有。我想给她我所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我想与她一生一世,我想为我自己任性一次。”

    侯恒苑听着萧逸娓娓的倾诉,静默了许久,想要说些什么时才觉自己的喉咙发涩,张了口,只能发出短促且沙哑的碎音。

    殿里响起细微的抽噎声,他正要循着声音去看看,却见眼前撩过一道白影,楚璇穿着单薄的寝衣一阵风似的扑进了萧逸的怀里。

    她侧颊贴在萧逸襟前,低声哭了许久,才抬起头,拭掉萧逸眼角边晶莹的泪珠儿,抽噎道“思弈,我不想当皇后了,你别哭,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什么名分的都不重要。”

    萧逸垂眸看她,深情浓眷,缱绻哀柔。

    两人款款对望了许久,复又抱在了一起,在融融阳光里小声抽泣。

    侯恒苑就站在一边看着,看了好半天,看得心里甚不是滋味,才恹恹地说“能不能先别哭了”他只觉头有些发沉,也顾不得往深里想,一跺脚,一狠心,道“不就是立后吗立就立吧,陛下都二十二了,也该有个皇后了。”

    萧逸和楚璇停止了哭声,巴巴地看向他。

    侯恒苑微忖了忖,目光严肃地落到了楚璇的身上“臣可以为贵妃争取朝中文臣清流的支持,但有个条件,自此以后您必须和梁王一刀两断,您跟梁王府再不能有任何瓜葛。”

    楚璇微怔,吸了吸鼻子,捣蒜般地拼命点头。

    侯恒苑道“这就得了,朝堂上的事臣来办,陛下可别忘了,若要立后还得过太后那一关。”

    说罢,他深躬身朝两人揖礼,转身出了殿门。

    眼见着身形微佝的老尚书步履稳健地顺着云阶下去,那褚色官服游移在杳长的白玉石间,渐渐远去,孤影模糊,直至消失在视野里。

    窗外鸟雀嘤啾,时鸣时歇,衬得殿内无比悄静。

    萧逸探身看了看走没影的侯恒苑,又低头看看楚璇,略显嫌弃地摸了摸自己襟前被她抹上的鼻涕眼泪,道“行了,走远了,别装了。我就奇了怪了,你就不能哭得有技巧些,非把我衣裳弄得黏糊糊的。”

    楚璇甚是利落且潇洒地挥手抹干净眼角残余的眼泪,冷哼“我不是见你一个人演戏演得艰难,连个搭台子的都没有,所以出来配合你吗你也真是的,演成那模样,一点楚楚可怜的劲儿都没有,我瞧着都着急。你还嫌我给你弄湿了衣裳我这是哭得有水平,谁跟你似的,哼唧了半天,雷声大雨点小,那泪珠子就挂在眼上,都不落下来。”

    “你懂什么”

    萧逸听她竟质疑自己的演技,顿觉受到了侮辱“我是个男人,我怎么能娘们唧唧地梨花带雨我这是内敛隐忍的表演,越掉不下来,越显得压抑沉痛,我要是跟你似得哭成那样,老师该觉得我鬼上身,魔怔了。”

    楚璇瞧着他寸步不让的劲儿,眼珠子转了转,倏然捂住腹部“哎呦,肚子疼。”

    萧逸登时慌了神,忙扶住她“怎怎么了御医快去叫御医”

    高显仁刚要去,被楚璇唤了回来。

    她靠在萧逸的臂弯间,慵懒且柔弱地瞥了他一眼,抚着肚子,哀叹道“我现在怀着这么个小家伙,是生不得气的。我们血脉相连,我若是生了气,他也得跟着生,在娘胎里就跟着生气,那等生出来没准儿也是个皱巴巴的模样,那得多可怜”

    原本紧张兮兮的萧逸听着她敲敲打打的话,渐品咂出些滋味来,一手小心护着她的腰腹,一手搀着她的胳膊,道“哦,意思就是我以后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呗。不然你就得给我生个皱巴巴的孩子出来”

    他的手掌心温热,隔着一道纤薄寝衣落在楚璇的腰间,她觉得很是舒坦,干脆无比安逸地全靠进他怀里,打了个哈欠“你知道就好。”

    萧逸见她脸色依旧苍白,半阖了眼皮,透出些许疲乏,也不跟她争了,忙将她横腰抱起来。

    这一抱,依旧是从前那轻盈若掌上飞燕的重量,可自己知道,抱的是两个人,是他的余生,是他的山河天下。便觉内心温暖盈实,像是把经年来所有留在心间的伤痕疮孔都填满了。

    萧逸有种做梦一般的飘忽,抑不住心里的激动,道“竟真的被我们鼓捣出一个孩子来,璇儿,你太厉害了。”

    楚璇还是一副困倦模样,闭着眼抬起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喃喃道“不,是陛下厉害才是”

    向来脸皮厚比城郭的萧逸难得露出些赧意,俊脸微红,像捧珍宝似得把怀中软玉紧紧抱着,一路回了内殿,再把她放回床上。

    楚璇大约是真的累了,不一会儿就听见她喘息均匀,杳然入梦。

    萧逸趴在床前痴痴地盯着她看了许久,轻声道“其实我刚才说的都是真话”

    连抒了好半天的情,才想起什么,起身环顾四周,发觉萧雁迟早走了。

    刚才他揣着心事,没有仔细揣摩萧雁迟的话,而今安静下来,细细一回想,他刚才说等璇儿当上皇后,臣就想请辞,这云麾将军臣不干了。

    他不干了

    萧逸沉眉思索,把梁王的几个儿孙拉出来挨个琢磨了一番,觉得如今之情形,除了萧雁迟,没有更适合的人选。

    但他心里一动,不知怎么的,突想起了那个隐在梁王身后,云里雾里总不见真身的幕后黑手。

    一直以来萧逸之所以找不出他,就是因为他总是躲在暗处,凡事不出头不露面,如魅如影,却总不落在实处,凡是探向他的手,皆摸了空。甚至若非十二年前那枚迦陵镜的出现把他勾了出来,或许萧逸连他的存在都不会知道。

    他凝神想了想,这个人之所以不出现,或许是因为他和梁王之间的争斗太激烈,过招太频繁,几乎将所有的缝隙都填满了。这神秘人若要做什么,通过梁王即可,根本无需自己动手。

    那如果没有梁王呢或者说当出现重大变故,急需拿主意的时候,而梁王恰巧不在长安就像十二年前,那枚迦陵镜出现时梁王没在邵阳,他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自暗影里走出来,亲自杀人夺镜。

    十二年后的今天,他为什么就不能通过巧妙设计而使与当年类似的困境重现,逼他做出抉择呢

    萧逸将手探进被衾里,寻摸着握住楚璇的手,那滑凉若丝缎的触感在他掌心蔓延开,如透脑的灵药,一瞬让他的思绪变得无比清晰敏捷。

    侯恒苑在清流朝臣间的奔走十分得力,原本他们对楚璇和梁王之间的那层关系十分忌惮,在侯恒苑的游说下,渐渐息了反对之声,或是保持缄默,或是拥护,总之朝堂上关于立楚璇为后的阻力少了许多。

    萧逸秘密知会了礼部,将立后大典拟定于下个月初十,让他们提前准备宗祭庙飨和授金册金印的章节,并知会尚衣局,不歇昼夜地为楚璇赶制凤冠袆衣。

    甚至连名目萧逸都想好了,到时就对外宣称战事方歇,与民休养,皇家一切礼典皆从简从俭,不宜穷奢。

    其实不过是借着节俭的名头将日子往前推,不然,按照陈规旧俗,自立后圣旨下到大典,至少得三个月的时间来准备。

    三个月那时楚璇的肚子都该显怀了。

    办好了这些事,萧逸选了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带着楚璇进了祈康殿,向他的母后请安。

    自上次太后派人在坊间散播楚璇和江淮的流言蜚语,打乱萧逸本已着手的立后计划,母子两人很是冷战了一阵。

    起先太后的身边还有素瓷陪着,觉不出什么。可后来素瓷在长安生子,坐完月子后被范允接回了淮西,太后膝下空空,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才觉出日子清冷,当真孤寂枯燥。

    因此当萧逸和楚璇态度谦卑且恭顺地上门时,她的脸色虽然难看,但却没多为难他们。

    这立后之请一提出来,太后自然是不情愿的,想起当年亲姐姐的无辜枉死在梁王手上,想起楚璇和梁王的那层关系,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前,滞郁难纾。

    但好在,侯恒苑不放心萧逸,担心他无法说服太后,早来祈康殿请过安,把楚璇向他保证过的,会与梁王断绝来往告诉了太后,又拿皇嗣说事,一番陈情,太后才勉强答应了。

    答应是答应,但瞧着楚璇还是不顺眼,没说几句,便赶他们走了。

    这一关算是过了。

    眼瞧万事俱备,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梁王府的帖子隔个天就会被送进长秋殿。

    楚璇心里早有了计量,凡事都得有个取舍,且在紧要关头优柔不得。

    连雁迟都知道,这孩子只能以嫡子的身份降生,而绝不能以庶子的身份托生。她不为自己,为了孩子,也得狠下心阔步往前走。

    但凡事又都有个根须来历,她在梁王府长到十四岁,不管当初入府的缘由如何残酷,到底在王府里受教养多年,总得有个明明白白的了断。且就算她不去了断,凭她外公的手腕和为人,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楚璇耐着性子,等收了足够多的王府帖子,坊间与朝野上下皆知,她辞了无数次的梁王府召请,才迫于无奈,低调离宫,回王府省亲。

    白龙驹昂首嘶鸣,马蹄铮铮踏地,稳当地停在了王府的正门外。

    楚璇由画月和霜月搀扶着下车。

    门前须弥座上的汉白玉石雕狮子依旧气势恢宏,傲姿视天。从前楚璇觉得它很高大雄壮,甚至是狰狞可怖的,可今天站在府门外再看,却觉得它似乎矮了些,旧了些,再无往日风姿。

    大约岁月无情,风蚀雨浸之下,不光催人老。

    她穿过花苑水渠,进了梁王的书房,这一回倒是只有梁王自己在,不见萧腾。

    “璇儿,你可真是难请,我下了那么多次帖子,终于把你给请来了。”梁王以软绸布擦拭着手里的短刃,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地说。

    楚璇不等他让坐,自己径直择了把椅子坐,和婉一笑,宛如从前回王府时那般乖巧柔顺,慢吟吟道“若不这样,怎能让群臣知道,我并非自愿回梁王府,而是受您胁迫”

    梁王拭刃的动作一滞,转而抬头看向她,目光中隐隐透出惊讶与陌生,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缄然片刻,梁王蓦然笑了笑,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她的肚子上“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说话都硬气了。”

    他微顿,眼底划过一道冷光,面上笑容依旧慈和“只是孩子这样小,这样脆弱,还真是让人担心,能不能活到他降生的那一天。”

    楚璇丝毫未见慌乱,只稳稳坐着,道“若他无法降生,那也是他的命数。可帝王之家向来重视子嗣绵延,我不生,自然有旁人生,少了他也碍不着大局。”

    她抬起头,柔婉秀昳的颊边滑下一绺头发,显得愈加楚楚“就像这中宫之位,我不坐,自有别的女人来坐。换成别的女人来坐,这女人身后有家族,有父兄,会在朝中竖另一张外戚之帜,那对外公来说总不是好事。倒不如我来占着这位子,旁人挤不上来,朝堂中也不会骤然冒出什么新贵来分权。”

    话音刚落,屋里传出轻微的脚步声,楚璇一愣,忙循着声音看过去,见那鸿雁在天的淡青色薄绢屏风上印出绰绰人影,静立在书房西侧。

    她看向梁王,却见梁王神色如常,半点要把那人叫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楚璇的心突得跳了一下,不知为何,方才那股慌张来得毫无征兆,只好像乍现的灵光,带着未经细究的直觉,悄然漫上心间。

    那个幕后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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