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意和赵辉为李文卓李文英办了后事。
下葬的那天,李书意在他们墓前跪了很久,却一句话也没说。
他不知道说什么。
说对不起,去道歉,去忏悔,这些都太轻了。甚至,他觉得自己连跪在他们面前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赵辉瘦了一大圈,头发也变白了不少,其实他也知道把事情全怪在李书意头上未免太过苛刻,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尤其是想到,李书意是江曼青的孩子,身上还流着江曼青的血,他就无法不厌恶他。
后事办完了,赵辉就离开金海市去了林城。他怕待在这里,日日夜夜想着李文英和孩子的惨状,自己会崩溃。
李书意什么也没说,把家里还剩的钱都给了赵辉。赵辉不要,他就偷偷把卡塞进了赵辉的行李里。
等李书意再回到学校以后,和白敬的交集一下就多了不少。
那时白伟堂还在世,但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了,大多数时候都要卧床休养。他把一部分权力下放给了白敬,所以白敬一面要顾及学业,一面还要处理公司里的事。
李书意跟在他身边,慢慢接触了白氏的产业,也会做一些助理秘书类的工作。两人回国正式进了公司后,他才开始独当一面。
因为时刻关注着秦家的动态,李书意无可避免地了解到了江曼青的情况。
她过得很好。
虽然还是被养在外面当情妇,虽然秦光志还有其他的情妇,但是秦光志给了她极为优越的物质条件。她每天什么都不用干,只要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大把大把地花钱就行了。
李书意看着她的照片。
江曼青已经四十岁了,脸上不见老态,反而多了一番成熟风韵,身材也保持得很好,不怪秦光志现在也还愿意养着她。
这是在一个晚会上拍的。江曼青妆容精致,头发盘在脑后,穿着露肩的礼服,笑得那样开怀和放荡,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世上曾有过李文卓和李文英,好像他们的死跟她本就毫无关系。
那时的李书意已经褪去了身上的幼稚和冲动,变成了一个西装革履的沉稳男人。他已经摔倒过一次了,是因为运气好遇到了白敬,才能重新站起来,他不会再给秦光志任何机会。
所以哪怕恨得心上快滴出血来,李书意也咬着牙把那些恨意一点点地忍了回去,什么也没做。
只是那之后他几乎是疯了似的开始工作,忙起来时饭也不记得吃,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有一次在开会时轮到他发言了,他刚站起来,就因为低血糖发作倒在了地上。
周围一片惊呼声,李书意并没有完全丧失意识,只是觉得那些声音好像是从水里传过来的,时近时远模糊不清。他想说自己没事,正在努力发出声音来的时候,突然就被人抱了起来。
那人有一瞬间离他极近,李书意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心里一紧,挣扎着想起来,身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李书意被抱进了白敬的休息室。
白敬把人放在床上后就走了出去,等他端着水回来的时候李书意已经起来了。
白敬不悦道:“你怎么回事?”
李书意的视线里还带着些奇怪的光点,他闭眼摇了下头,等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了才答:“只是低血糖,现在已经没事了。”
白敬不说话,把水递了过去。李书意接过杯子时碰到了白敬的手,不知道怎么的手指就微微颤了一下。
他握紧水杯,眼神避开了白敬,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继续开会吧。”
白敬拦住他:“今天就算了,你回去休息。”
李书意视线还是落在别处,硬声道:“我说了我没事。”
“李书意。”白敬皱眉,“这是工作命令。”
“本来就不是多大的事,为什么要……”
李书意有些烦躁,转过头跟白敬对峙,结果一对上白敬的眼睛,话猛然间就堵在了喉咙口。
莫名的心慌。
手里的水杯差点落在地上。
李书意僵硬了一下,然后扭过头,甩开白敬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从那以后李书意就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
见不到白敬时倒还好,如果两个人处在同一个空间里,他会下意识地去找白敬的身影。有时候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视线就落到白敬身上去了。
李书意从小到大都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他很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但他并未深想。他每天脑子里都是工作,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才能把秦家搞垮,哪里有心思去计较这种无足轻重的事。
只是人的感情,大概都是从这种种的无足轻重,不经意间的关注和在乎里开始生根发芽的。
李书意有一天去交文件的时候,在白敬的办公室门口遇到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长得很好看,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正在跟办公室外的秘书小声哀求:“我就进去一下,把这个给他就马上出来……”
美丽的秘书小姐脸上带着礼貌的笑:“不好意思沈先生,白总现在在工作,不方便见您。”
“我真的只进去一下……”男人还是纠缠不休。
李书意走了过去,秘书看到他立刻问了好。
李书意点了下头,也没说什么就往白敬的办公室走。
那男人立刻甩下秘书跟上李书意的脚步。
秘书小姐急了,想拦住他,又要避免跟他有太过分的肢体接触。匆忙间高跟鞋不小心就踩歪了一下,差点摔在了地上,幸而是李书意及时伸手拉住了她。
“谢谢李先生。”秘书小姐站稳后赶忙道谢。
李书意松开手,冷下脸道:“他要进去就让他进,不用拦了。”
“可是……”
“一切责任我负。”
说完了李书意就大步往办公室走。那男人微皱了下眉,看李书意推门进去了,又犹豫地停在了原地。
李书意进去时工程部的经理也在。
现在公司里大部分事都是白敬在管了,只有些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的,才会回去跟白伟堂老爷子商量。他是白老爷子一手带大的,虽然还年轻,但是处理起事情来很是老套,所以这些部门的头头也不敢轻待他。
工程部的工作已经汇报得差不多了,白敬见到李书意便跟那人道:“行了,你先出去吧。”
那人微微松了口气,跟李书意打了招呼就往外走,刚出了门就看到那个提着食盒的男人,他微微诧异了一下。
倒是那个男人见他出来了,以为白敬的工作处理完了,就高兴地提着食盒进去了。
李书意把手上的文件放在白敬桌上。
那是他做的财务报表,后面还附有重点项目及项目之间的逻辑分析,可以很清晰地对公司的资产总量和经营成果做一个判断。
白敬翻开文件,李书意正要开口,那个男人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
白敬看到他,脸色一沉。
那人的脚步顿了顿,还是走到白敬身边,把食盒放在办公桌上,小声道:“这是我自己做的……”
白敬不说话,他心里有些紧张,又鼓起勇气低下头在白敬嘴角轻吻了一下:“那我不打扰你了。”
话音一落,他就直起身快步走了出去,离开时还不忘轻轻带上门。
李书意不是第一次见白敬和人这样亲密。
他们高中那会儿,有一次他逃了体育课,刚刚推开教室门,就看到宁越跨坐在白敬身上低头和他接吻。
他当时猛地关上了门,望着六月间毒辣的太阳满心烦躁,恨不得进去把这两人丢出去。但他之所以生气,不过是因为他们占了教室让他的下午觉泡了汤。他甚至连这是两个男人的意识都没有,反正对他来说,只要不碍着他,别人爱干什么干什么,关他屁事。
但是现在,在亲眼看到那人的吻落到白敬嘴角的时候,李书意却觉得自己心口闷痛了一下。
不是烦躁,不是不快,是带着些伤心的痛意。
这对李书意来说是极陌生的情绪,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看着白敬不悦的脸色道:“你不用怪徐秘书,我让她把人放进来的。”
白敬皱起眉,李书意这样清冷的性格,怎么突然管起这种闲事来了。
李书意并不多做解释,工作报告也懒得跟白敬讨论了,冷声道:“我先出去了。”走了几步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还来得及把人叫回来。”
回了办公室,李书意有些烦躁地按了下眉间。
他活了这么多年,其实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感情经历,就像个异类一样。
只是在他少年时期,终日沉浸在那些自以为是的情绪里,恨这个又不满那个,看谁都不顺眼,总是独来独往,从不给别人靠近自己的机会。再长大一些了,好不容易敞开心怀开始学着接纳别人,家里突逢巨变,他又把心门关了起来。
这些年里,他除了学习就是工作,这花花世界里的各种享乐,他一点也没经历过。身边的人呢,除了工作也再无牵扯,连个朋友也没有,唯一跟他走得近一些的,也就只有白敬了。
但他们的关系也并不亲近,虽然互相信任,却从不过多地干涉对方的生活。
李书意也没有因为白敬救了他就自认矮人一等卑躬屈膝起来,对白敬还是那套他自己的处事方式。于他来说,卖命工作,帮白敬成就他的事业,就是他最大的回报和价值。所以如果他们在工作上有分歧了,他也不会低头让步。该争的就争,做错了的就认。
只是现在,因为刚才那一幕,李书意才突然惊觉,他对白敬,好像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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