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意知道自己得病后的那个晚上,在阳台上坐了一整夜,身旁烟灰缸里的烟头都堆成了小山。
其实他不是个喜欢抽烟的人。只是在压力大或者情绪不稳的时候,才会点一根浅浅吸几口,看着烟蒂上的微小火光一点点燃尽,思绪也会慢慢冷静下来。
可是这一次,好像点再多根烟,也没有用了。
他觉得倦怠。
所谓的野心,冲劲,对人生的希望和憧憬,如指间流沙,再是怎样用力握紧手,也留不住了。更何况,他现在连握紧手的力气都没有。
天亮了,整个世界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李书意倚在栏杆上看下面花园里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病人。他试图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那么点“生”的气息,可是看了半天,心间还是一片死水。
“李书意。”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李书意慢腾腾地回头,看到魏泽站在门边,脸色难看。他身侧跟着的护士,神色间也很是紧张。
李书意反应了一下才笑开:“怎么?你以为我要跳下去?”
魏泽走到他面前,看清他的人后问:“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李书意道:“没多久。”
魏泽扫一眼桌上的烟头,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道:“你回床上去。”
李书意知道魏泽在爆发的边缘,也不敢再惹他,转身进了病房。
魏泽跟在他后面,对护士道:“你量一下他的体温。”
护士点点头走到李书意身边,李书意配合着她动作,结果出来后,护士把体温计递给了魏泽。
三十九度。
魏泽看着体温计半天都没出声。
房间里的气氛冷得可怕,李书意察觉到不对,问:“又发烧了?”
魏泽没理他,护士小心翼翼地朝他点了点头。
“小病而已,吃点药就行了。”
护士不敢接话,魏泽抬起头来冷冰冰看他一眼,然后让护士去准备药水,等人走了后,他才走到李书意床前冷声问:“你的这条命,你不要了是吧?”
李书意笑了下,不知是因为高烧还是因为整夜没睡的关系,笑得有些无力:“不是,我是舍不得你家医院。”
李书意能故作轻松跟他开玩笑,可是魏泽实在笑不出来。或许对李书意来说,住在医院,住在酒店,或者是住在别处,都无所谓,都没什么区别。可是他没办法看着李书意这么把自己不当回事。
魏泽在李书意床边坐了下来,正色道:“你好好听着。你脑内的肿瘤,现在还是早期,治愈的希望很大,但是必须进行开颅手术。如果一直拖下去,脑瘤组织一旦发生癌变,就……”
就什么,魏泽停顿了一下,嘴巴张张合合也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好。”李书意还是笑,“我考虑考虑。”
魏泽这次没有气急,也没有发火,看着李书意道:“李书意,也许在你眼里,我和傅莹不算什么。但我们是真的把你当朋友,也是真的希望你好。”
李书意嘴角那点笑意一点点隐没下去,他转过头闭上眼,好半天才哑声道:“我知道。”
魏泽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这句“我知道”后面的转折。可他们的关系,话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李书意这个人,他要做的事,鬼神也拦不住,他不愿意的,任你再如何哀求劝说,他也不会放到心里去。
魏泽轻叹了口气起身想走,脚还没迈出去,李书意叫住了他。
“魏泽。”
魏泽回头,李书意睁开眼,神色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的病,绝对,”他停顿了一下,才又强调道:“绝对不可以告诉白敬。”
魏泽皱眉:“你到现在还怕他为你担心?”
“担心?”李书意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摇着头无奈地笑了下,“他不会担心我。”
李书意慢慢闭上眼睛,那透着病气的脸上全是冷意:“他会可怜我。”
而他,最不需要的,就是白敬的可怜。
他已经“绑架”过白敬一次了。三年前他为白敬挡枪,白敬跟他在一起,虽然嘴上不说,可他们都明白,这只是对他的补偿妥协罢了。其实李书意是可以拒绝的,他大可以告诉白敬,我用不着你愧疚感激,用不着你拿自己弥补我,用不着你来施舍感情。说不定,白敬也一直在等这些话。可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他沉默着,接受了白敬的照顾,沉默着,跟白敬过了三年。
李书意现在才敢承认,他的自尊,骄傲,不是从白敬在雨中听到那些哀求的话才没有的,从他三年前默认了这段他“绑架”来的关系开始,那些东西,早就没有了。
所以哪怕他马上就要病死,哪怕他只剩一口气,他也绝对不会,再用这些所谓的“付出和伤痛”去挟持白敬了。
已经够了。
李书意第二次发烧,因为脑内的肿瘤,治疗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他的身体在这接二连三的折腾中变得越来越差,再加上新药的副作用,导致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昏昏欲睡。
白敬来过两次,李书意都在睡。他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久了李书意丝毫不见好转,问魏泽,魏泽却总是三言两语打发他。
本来白敬已经打算要安排李书意转院,结果宋家那边突然出事了,牵连出来一堆问题,他自己变得越来越忙,转院的事就暂时搁置了。
就这么过去了四天,李书意反反复复的高烧才终于稳定了下来。
这天他醒来后,感觉意识清醒了很多,吃了饭也不再像之前困顿得眼睛都睁不开。
李书意拿过手机看了下,没什么特别的消息,他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去,突然才反应过来,除了上次那条短信,靳言已经整整四天没有任何音讯了。
以前他工作中如果遇上什么特殊情况,也会消失个四五天,但他一定会给李书意发信息或者打电话。一来给李书意报平安,另一方面也问问李书意好不好。绝对不会莫名其妙地消失让人担心,他不是这么不懂事的人。
可是这一次,在明知李书意住院的情况下,他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
李书意皱眉打靳言的电话,连打了好几个都是无法接通,问医院里的人,也说靳言从来没有来过。他转而打给靳言的组长老徐,问靳言到底去了哪儿,老徐说靳言没事,只是去外地了,也许手机一时没电了或者掉了,让他别担心。
李书意却一个字都不信。哪怕现在靳言的手机真的掉了,这么多天的时间里他也不会没有一条信息一个电话。
李书意越想越不对,正准备打给左铭远问问情况,病房门突然被敲响。
李书意也没问是谁,直接应了声,等到看清进来的人后,他却有些意外,是乔宇和刀疤。
乔宇这人一向都是懒懒散散吊儿郎当的,李书意还是第一次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看到如此焦急的表情。
他看到李书意,连问好也顾不上了,急声道:“李总,冒昧打扰您了。”
李书意看着他没说话,乔宇道:“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拜托您,救救靳言吧。”
李书意愣住,手机从手上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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