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昌五年末, 京城北外街的简家西侧堂里。
简家老太太面色阴沉地坐于上首，冷艳瞧着一个眉眼处同她有几分相似的娇弱女子跪在那儿哭天抢地。
“姑祖母，求求姑祖母可怜可怜秀娥，秀娥实在是对表哥情深一片, 情难自禁才会出此下策。还望姑祖母见在秀娥服侍你多年的份上, 全了秀娥的一片心意吧”自称为“秀娥”的女子一边抹泪, 一面给简家老太太不住地磕头, 又拿一种带了三分凄婉、三分羞涩、三分期待、以及一分幽怨的眼神偷瞄着坐于简家老太太左下手的男子, 期待他能为自己说几句话。
然而后者根本就没接收到秀娥的求救信号, 起身冲着上手的简家老太太磕了三个头，立直了身子拱手道“孙儿不孝, 都已经是成家的人了，还要劳烦祖母出面解决孙儿的家里事。”
见自己的孙儿并未给秀娥说情, 简家老太太的脸色似乎好了些，于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又捧起一盏茶抿了抿，开口道“秀娥是老身的娘家人, 出了这等子没脸没皮的事。真要细究起来, 也是老身教导无方。”
那秀娥还以为简家老太太是在为她说话，不由得脸色稍缓, 似乎有得意之色爬上眼角。
可是简家老太太的下一句话就让秀娥的表情凝固在五官之上，像是被抹了一层泥一样, 瞧着分外可笑。
“过几日老身便绑了这贱婢, 带上厚礼去林家赔罪。你媳妇不日就要进宫面见皇后娘娘, 你这几日多宽慰她几句。她到底是有身子的人，怀的又是我简家的嫡孙。你可记住，千万别让她带着副愁容进宫，否则”简家老太太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气“你的考核评定这几日就要下来，能不能升上一升，除了看老天爷，还得看人脉。老身是个没用的，不能给你升迁之路上添砖加瓦，可是林家”
简家老太太的语气重了些，看向秀娥的眼神恨不得杀了她“你大舅子不日就要回京，小舅子也要考秀才。他们到底是后族，又是陇右世家，自然能给你在考核上说几句话。老身原想着这几日带你媳妇一起去拜访下亲家的老太太和太夫人，可如今”
简家老太太嘴巴一歪，拿眼瞅着秀娥道“出了这等子事，亲家老太太怕是不怎么想见老身。”
秀娥被简家老太太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刚想张嘴继续哭，结果被一个眼尖的婆子瞧见后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打了几个耳光，怒骂道“贱婢。老爷老太太面前，哪有你张嘴的份你当简家是什么地方，你在这儿嚎丧呢”
可怜秀娥一张白净清秀的脸，挨了这么一下后肿的通红，连鼻腔里都溢上了血腥味。
简家老爷简宁对此视若无睹，仿佛挨揍的不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昨日春风一度的佳人，依旧木着张脸道“孙儿虽是耕读人家，比起那些寒门子弟尚不用担心衣食住行，但在仕途上还是举步艰难。明明跟如海兄是同一批进士，但跟林家结了亲后，如今今在岳家的帮助下，也不过是个正七品的评事。想要再进一步，怕是”
“怕是什么你婚前不过一从八品的照磨，能在短短四年里升到正七品已经是上天保佑了。难不成你还想像你大舅子那样不到三十就升到正六品人家那是陇右世家的侯爷，皇后的探花郎弟弟，娶得又是宗室的郡主，宫里还有两个皇子外甥，你比不了。”简家老太太也不是什么无知人家的女儿，家里落魄前也是正儿八经的乡绅，所以也不会一股脑地给孙子灌输努力就有收获的心灵鸡汤，更是明白他们家能撞上林家的亲事完全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是以林家二小姐嫁入简家后，简家老太太自认对这个孙媳妇客客气气，关爱有加。毕竟她孙子在升迁考核上的周转无一不是天大的人情，你既要人家家里帮忙，自然不能怠慢人家的女儿。
可谁料她身边出了这么个杀千刀的贱货。
前几日林密姝还跟她谈起简林两家议亲时的约定，承诺嫡孙落地后便消了秀娥在官府上的贱籍，正正经经地纳进门做良妾。
可谁知今日一早，林密姝给简宁送饭时撞见了秀娥和简宁同床，当下被气得动了胎气，由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抬回了正屋，又找来一郎中抓了副安胎药才缓过神来，如今正在昏睡。
简家老太太每每想起此事都觉得像是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对那个自小养在她身边的侄孙女也没了往日的怜爱，满脸厌恶道“秀娥已经被你破了身子，又被你媳妇撞见那事。我简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但也不能将这主动骚爷们的正经抬做姨娘。你也去看了你媳妇，问过她是个什么章程吗”
简宁被祖母问起此事也是羞愧不已，心里越发怨恨秀娥居然给他下了那档子药，还故意让林密姝撞见了他的苟且事“姝儿说秀娥是祖母的娘家人，恐祖母气急了乱棒子打出去，让人误会简家家宅不宁，于孙儿的仕途也不利，所以赶明儿就抬了秀娥做姨娘，请孙儿同她一起回林家告罪。”
简家老太太闻言点了点头，勉强称了句“你媳妇还算是个好的”。
而跪在地上的秀娥则是惊喜万分地给简家老太太磕头，再一次庆幸自己的冒险之举。否则待林密姝生下一个丫头，她不得又等几年才能当上姨娘要知道她可比林密姝大了五岁，等林密姝生下儿子，那时她早就人老珠黄了，还有什么盼头
简家老太太自然没错过秀娥的脸色，心里暗骂了句蠢货。
林密姝只说了给秀娥抬作姨娘，可没说要抹了秀娥在官府上的贱籍。且林密姝又提到过几日和简宁一起回林家解释此事。
表面上是在给简家台阶下，可暗地里却是在说简家违约在先，她林家若是不放秀娥的卖身契，那也是在情理之中。
况且简宁还需要林家在升迁之事上美言几句，如此一来
简家老太太叹了口气，摆摆手做出疲惫状，让简宁和秀娥全都退下。
“这个侄孙女，已经废了。”简家老太太在向婆子的服侍下进了里屋，退了鞋坐于炕上“只希望孙媳妇能顺利生下个大胖小子，这样一来，亲家看在外孙的份上，也不至于太为难宁儿。”
“老太太放心，奴婢瞧着夫人的怀像还好，且肚子尖尖，一定是个大胖小子。”向婆子安慰道“至于秀姨娘，老太太对她已是仁至义尽，这么些年她过得比平头百姓家的好闺女还体面。如今出了这等子事，只能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您又何必计较”
“老身不计较。”简家老太太拢了拢膝盖上的被子，就着向婆子的手喝了口燕窝，又喘了几口气道“横竖只是个不立帖子的姨娘，林家也不会计较什么。只是你给老身盯紧了秀娥，别让她一有身份就开始作天作地的给我家惹麻烦。”
“是。”向婆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在简家老太太的耳边低语道“奴婢家的丫头片子传来一消息，说是秀姨娘近日跟西街的贾家下人有了牵扯，只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贾家那个从荣国公府分出去的贾家二房老身那家里犯了罪的侄孙女还有这等本事能跟勋爵人家搭上关系真当亲戚是那么好蹭的嫌命长吗”简家老太太怒气冲天地一拍桌子，差点带翻了茶几上的小碗。
向婆子到底是简家老太太的心腹，换作别的奴仆早就战战兢兢地跪下了，而向婆子却能稳住继续道“奴婢家的丫头，老太太也是知道的，还算个机灵样，所以跟了秀姨娘几天。发现她跟那贾家下人交流时打得是咱们家夫人的名号。又谈起”
“谈起什么”
“谈起三皇子的事。”向婆子低垂着头，就连简家老太太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让向婆子给她重复了一遍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贱婢是想害死简家吗宫里的三皇子是何等高贵的人，她一贱婢居然敢在外面谈起宫里的三皇子别说是老爷，就连夫人和林家的亲家都不大问起宫里的事，她一”
简家老太太说着，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向婆子见状赶紧给简家老太太顺了顺气，又找来参片让简家老太太含住，待简家老太太缓了气才继续道“奴婢家的丫头觉得不对劲，所以继续听下去。结果这一听就听出了问题，原来那贾家是想打着顺昌九年和十二年的大选主意。”
“顺昌九年不是明年”简家老太太到底只是小家女，或许了解些小选内容，但对于大选却是一无所知。看来孙媳妇回娘家时，她也得一起跟去，只是
“大皇子今年十二，二皇子十一，三皇子九岁。顺昌九年和十二年的大选估计会定下皇子妃妾，搞不好”简家老太太是知道亲家的那位皇后是何等的盛宠不衰。况且陛下登基后再也没纳过新人，长此以往，林皇后的赢面太大了。
这也是为何林密姝进门三四年都没有消息，简家老太太仍能强忍着不给孙子纳妾弄通房的重要原因。
毕竟简宁娶林密姝时，宫里的林皇后虽没赐婚也未赴宴，但却让静亭公主过来讨了杯喜酒喝。
这足以证明林家对于林密姝这个女儿，还算是厚道的。
“你去给老爷夫人透个消息，让他们给远在江南的林家大老爷递封家书。”简家老太太只觉得一股子狂热涌上心头，两只鹤皮的手不断搓着“也许，也许三皇子真的要有大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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