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面具狰狞凶恶,双目圆瞪,昏暗光线中,愈显狞恶,有如从地底爬出来的索命厉鬼。
半夜惊醒,忽然发现这么一个人伫立在窗前,胆子小的,早就吓去半条命了。
瑶英还算镇定,只摔落了一只陶碗,没有大喊大叫。
因为看到夜叉面具的那一刻,她就猜出窗前的人多半是苏丹古。
这不是第一次了。
来高昌的路上,在驿舍旅店过夜时,苏丹古的屋子总和瑶英的离得很近。
他闭门不出,一点声响都没有,她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直到有一次她起夜时无意撞倒屋中火炉,发出巨响,不一会儿谢青赶了过来,两人一起收拾了屋中杂乱,她打开门散味,无意间瞥一眼廊道,看到角落里一道挺拔身影闪过。
瑶英不动声色。
接下来的旅程她留心观察苏丹古。
有时候他们不得不露宿荒原,她在火堆旁和衣而卧,苏丹古一个人远离人群,她迷迷糊糊睡醒时,发现远处的他没有休息,一直在警戒。
好几个夜晚,瑶英被冻醒,不想吵醒谢青,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听着狂风呼啸,想到自己远离中原,不知道阿兄怎么样了,心里难免伤感,目光落到苏丹古离群独坐的身影上,心头渐渐平静下来。
星河浩瀚,四野荒凉,雪峰壮丽,沟谷幽深,天地茫茫,这个男人一个人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巍巍矗立的山。
他一肩扛下所有困顿艰难,有他在,他们这一行人都能平安返回王庭。
这种让人觉得无比安定、踏实的感觉,瑶英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
当那面雪白金纹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飞扬,当昙摩罗伽身骑白马,率领万军出现在漫天流沙戈壁时。
所以瑶英不怕苏丹古。
昙摩罗伽虽然清冷,但是依然是温和的。
苏丹古凶神恶煞,招招式式间却透出一种雄浑的悲悯,只是这悲悯太凌厉,冷冽的锋芒掩去了慈悲。
今天他们入入住驿舍,苏丹古就住在瑶英隔壁。
瑶英刚才做了个噩梦,可能叫出了声,苏丹古听到响动声,以为她出了事,赶过来查看情况。
这说明他今晚一直醒着。
瑶英猜到人影是苏丹古,很快冷静下来,不过没想到他竟然去而复返,爬起来想吓他一吓,却反被他抓了个正着,讪讪地笑了笑。
苏丹古一语不发地看着她,一句解释都没有。
瑶英没被他冰冷淡漠的眼神吓退,往前探出半个身子,满头乌发披散而下,眉眼弯弯,双眸如星辰,小声问“苏将军,法师让你护送我们来高昌,是因为我吗”
苏丹古的身影一动不动。
瑶英直视着他碧色的双眸,自己接了下去“原本应该由阿史那将军陪我出使高昌,可惜他受了伤,法师是不是担心海都阿陵会突然出现”
毕娑没能让海都阿陵弄巧成拙,自己又受了伤,昙摩罗伽让出使失败的苏丹古代替毕娑再次出使,应该就是在防备海都阿陵。海都阿陵武功高强,这些护卫都不是他的对手。
瑶英想到一个可能昙摩罗伽的苍鹰之所以一直跟着他们,最主要的目的不是缘觉说的传递消息,而是寻找海都阿陵的那只白隼。
昙摩罗伽已经昭告天下,海都阿陵现在不敢对她下手,但是他们此行不能暴露身份,万一海都阿陵得知他们的行程,会不会趁机夺人
北戎小王子金勃忽然出现在高昌,海都阿陵说不定就在附近。
所以苏丹古不敢掉以轻心。
瑶英一眨不眨地盯着苏丹古,追问“苏将军,海都阿陵是不是跟来了将军怕吓着我,所以瞒着我”
苏丹古深沉的碧眸总算有了点反应,掠过一丝讶异之色。
瑶英叹口气,道“将军实话告诉我就是了,有将军在,我不怕。”
她倚在窗前,浓密青丝披满肩头,发鬓乌黑,愈显得肌肤雪白,双眸明澈。
吵闹了一天的小王子歇下了,驿舍内一片如水的岑寂。他们的屋子在最里面,外面的亲兵都在在沉睡,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苏丹古沉默了半晌,沙哑的声音响起“金勃来了高昌,海都阿陵可能也会出现,不过我暂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瑶英笑了笑“将军这一路受累了。”
果然,他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说完,不等瑶英开口,戴了层黑色皮手套的手轻轻合上了窗。
她眼前只剩下灰扑扑的窗棂。
瑶英摇头失笑,唰啦一下又拉开了窗。
“苏将军。”她轻声喊他,“我想向将军打听一件事。”
瑶英笑眯眯地问“苏将军曾出使过高昌,想来熟知高昌各个市坊,我明天带老齐他们把带来的货物卖掉,将军可知道哪一处市坊的商人最公道”
苏丹古并无迟疑,淡淡地道“高昌只有一处胡商云集的市坊,明天缘觉会为公主做向导。”
瑶英点点头,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脸上那张恐怖的面具上。
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像是真的来过高昌
苏丹古又把窗给合上了。
瑶英嘴角轻轻抽了抽。
前门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谢青推门走进屋,神色警惕,看到瑶英站在窗前,眉头一皱。她这些天连日奔波,瑶英怕她累着了,今晚不许她守夜,她睡在隔壁,听到这边似乎有说话声,怕瑶英出事,摸黑过来查看。
“阿青,我没事,起来喝口水。”
瑶英打发走谢青,打了个哈欠,躺下接着睡。
这一晚她没再做噩梦,即使她知道海都阿陵可能在附近。
翌日,瑶英早早起身,在亲兵、缘觉几人的陪同下去高昌最热闹的坊市闲逛。
小王子金勃还在睡,缘觉留下几人打探他来高昌的目的,其他人分头去各处打探消息。
瑶英经过苏丹古房间的时候,侧耳细听了片刻,没听到一点声响,心想他脸上遍布疤痕,必须戴面具遮掩,太引人注目,,白天不方便行动,而且他昨晚不知道守到什么时候,现在肯定在休息。
她叮嘱留守驿舍的亲兵别吵着苏丹古,众人应了。
缘觉听到瑶英吩咐亲兵,眼神闪烁了两下。
瑶英扫了他一眼,他立刻收回视线,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高昌唯一的一处市坊就是一条仅容两辆马车并排驶过的长街,和王庭比起来要小了很多,不过人烟密集,十分热闹,店铺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各种语言的叫卖声混杂在一处,响彻云霄。
缘觉一路上为瑶英介绍每家店铺售卖的东西,瑶英认真听着,偶尔指着没见过的稀罕物询问,缘觉耐心为她解释。
路边有间卖胡饼的小食肆,几人停下来,等着下一炉胡饼出炉。
瑶英忽然冷不丁地问“摄政王也和你一样,是俗家弟子吗”
瑶英笑眯眯地看着他“摄政王从来不和其他人一起用饭,他的吃食都是你送去的,我看摄政王好像在持斋。”
她观察好多天了。
缘觉神情僵硬,定了定神,笑答道“王身边的近卫不是武僧就是俗家弟子,摄政王也一样。”
瑶英追问“那摄政王是武僧还是俗家弟子”
缘觉道“是俗家弟子。”
瑶英继续问“摄政王武艺高强,他的武艺是跟谁学的阿史那将军说他们是师兄弟,他们的师父是同一个人摄政王的招式怎么和阿史那将军的一点都不像他们学的不是一样的功夫摄政王什么时候开始学武的”
缘觉额上有些冒汗,道“摄政王的师父是位高人,听说曾在王宫担任禁卫首领,我们都没见过,阿史那将军和摄政王虽是师兄弟,所学功法不一样,所以招式迥异。阿史那将军自小习武,摄政王也是从小习武”
胡饼出炉,芝麻浓香满溢而出,高鼻深目的卖饼人大声吆喝。
缘觉顾不上为瑶英解惑,和其他胡人一起冲冲了上去,生怕抢不到饼的样子。
瑶英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齐年赶着大车,先去市署那里交了税钱,再进市坊和商人交易。
瑶英没管卖货的事,带着亲兵逛了一圈,特意在卖绸缎丝料、珠宝玉石的铺子前停留很久,打听现在高昌贵妇最喜爱的花样,宫中流行什么时样妆容,尉迟达摩和突厥公主是不是过得和睦。
亲兵告诉她,小王子金勃虽然跋扈,但是没有大摇大摆进宫,而是和他们一样隐藏身份,今天一整天都没出门,只叫了些歌姬胡女过来饮酒作乐。
“这就怪了,他养尊处优,为什么不去王宫住”
高昌现在向北戎称臣,金勃只要亮出身份,尉迟达摩也得敬着他,而且他和王宫的那位突厥公主是堂兄妹。
缘觉小声道“小王子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苏将军,是我。”
屋中很快响起脚步声,苏丹古拉开门,目光落到瑶英脸上,一愣。
瑶英站在他面前,一身胡女装束,缥色衫,石榴红裙,满缀珍珠玉石的辫发垂在肩头,手上捏了张面具,挡在小脸跟前。
一张慈眉善目的老翁面具,半边青,半边红,像两副面孔。
苏丹古半天没说话。
瑶英取下面具,颊边笑靥浮动,直接从他胳膊底下钻进屋,压低声音问“苏将军,你可以代我给法师带一句口信么”
苏丹古没有赶她出去,淡淡地问“什么口信”
瑶英声音压得越低“金勃来了高昌,海都阿陵也来了,北戎只怕要乱了,他们和我们的目的一样,都是来找尉迟达摩的。”
苏丹古身形一动,片刻后,道“我们今晚就去王宫佛寺见尉迟达摩。”
瑶英点点头,抬眸,凝视苏丹古脸上的面具。
他反应如此之快,决断如此果断昙摩罗伽病逝后,他为什么无缘无故消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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