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东君还回来!”
盖聂的双眼因为星魂的怒吼而猛然睁大,双眼中迸发的并非是愤怒,而是疑惑与不解。
诚然,那一天他毫不留情的质问导致了某个少年恼羞成怒,直接将他的渊红给封印掉,而且还不曾回到墨家的隐居地来看自己。但是或许是因为天明已将大部分的事情摊开说明,所以盖聂自然是知道,天明与阴阳家的关系。
所谓的圣子,所谓的东皇影。
天明自然没有告诉盖聂那是来自于他前世的名字。轮回,这是一个禁忌的词语。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天明就没有打算过要将这个惊天秘密告诉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就算是他的母妃、他的亲生父亲,就连他的大叔盖聂,他也未曾动过要将这个近乎为底线的秘密公告于天下的欲、望。
所以,十中不过□□为真言的摊开说明,并没有引起盖聂的任何怀疑,倒不如说,对于少年竟然一次性说出这么多的秘密,盖聂的心早在天明说出真相的时候就已经是受宠若惊了。这种受宠若惊,再加上原本盖聂对天明的感情、对天明的溺爱,那些弱小的违和感也就被这位当世第一剑客给无视得一干二净了。
在天明的记忆中,身处阴阳家的他,一直以来被人称呼的都是圣子,就连所谓的阴阳家少主也没有被人提过,更何况是那个牵扯着他几乎所有秘密的前世名字东皇影?
粗心大意的天明直接将那些几乎没有被提到过的称呼直接省略,只说出他印象最深刻的名字以及总是被人称呼的名谓,自然也省略了整个阴阳家中唯有星魂一人才会说出的名谓——东君。
东君,这个才是天明身处阴阳家时候,除去身为阴阳家少主与阴阳家圣子的身份,作为阴阳家六大护法之一的真正名谓。
但可惜的是,圣子的名谓太过沉重也太过响亮,将那本与月神一般响亮的东君名谓也给淹没,这才致使阴阳家上下在看到少年的时候,都会恭敬地行礼并称少年为“圣子大人”。
所以,在天明的坦白中根本就没有听到过“东君”名谓,却因为阴阳家的原因而曾阅览研究过楚辞《九歌》的盖聂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环绕满身寒气的星魂——东君又是何人?
盖聂的疑惑,星魂看在眼中。满腔的怒火似乎也因为这一个疑惑的眼神而被泼了一盆冷水。理智重新回归大脑,星魂收起了手上的紫气,嘴角重新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容。
阴郁得不似少年的星魂挑了挑眉头,嘲讽似地看着十步外的盖聂,他缓缓开口,话语中的恶意毫不掩饰,“盖聂,看起来,你似是不知何人为东君?”
盖聂并没有说话,星魂的嘲讽未至于让他像黄毛小孩那样轻易失去自己的冷静。他手中握着那把结实的木剑,目光直盯眼前的少年,随时防备对方的任何动作。
星魂的话并没有得到盖聂的任何回应,他也没失望。他了解盖聂这个人,自然也知道盖聂这个沉默的男子对于不熟悉的人,根本不会浪费任何口舌,不巧,星魂就属于这一类不熟悉之人。
但是星魂又是什么人?盖聂不给他任何回应,也不过是因为他的话没有踩中盖聂的底线而已,至于盖聂的底线是什么?
星魂眯了眯眼,内心涌动的不仅仅是怒火,还有深深的嫉妒与恶意。
“盖聂,你可是知道,荆天明可是我们阴阳家的东君?”
星魂的手中紫气再次汹涌而至,他嘴角嘲讽笑意不变,此时此刻,他不再像是一刻钟前那般因为愤怒失了自己的冷静,而是因为取得了先机,对于蝼蚁之辈慢慢的藐视。
“盖聂,墨家,你们掳走了我们阴阳家的东君,该当何罪!”
……
恶夜暗战。
此刻在战斗的,并非只有盖聂与星魂。
今天的剑术课,少羽出乎张良的意料没有留下,反而是坦荡地转身离开了课室。或许是因为过多的意外,让他也变得稍微成熟了点。他明白,在儒家他难以敌过作为天明三师兄的张良,但是在墨家,他却是有着与张良一样的优势。
听起来似乎有些悲伤,而且事实上天明呆在儒家的时间远比在墨家的长。但是少羽就是有种预感,天明总有一天会离开儒家——儒家不是天明的最终归属。
这种想法太过突兀,却是被此刻处于弱势的少羽极度推崇。但是此刻仍旧是个黄毛小孩、天真少年的少羽,却从来没有细想,天明的最终归属是在何处。
况且,少羽现在还是一个儒家弟子,这可是他的保护罩,自然少羽不能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引起周遭人的怀疑——毕竟秦国早就将他们这些叛逆分子的画像告知天下了。
作为学生进入小圣贤庄的少羽的自由比起作为小圣贤庄四当家的天明要少许多。所以在张良拉着天明离开小圣贤庄的时候,少羽正坐在课室里面接受着伏念的教导。
等一天的课程结束,天色渐渐昏暗起来。只能说今天的课程比较重,导致下课之后,众人都是披着霞光回到睡塌旁,不过少羽却不想其他人那样回房休息,而是迎着霞光,跟着石兰的步伐走出了小圣贤庄。
在那一日的意外相遇共同应战并知晓石兰的真实性别后,少羽就对石兰抱有极大的兴趣。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性别为女却是武功高强,还因为石兰对阴阳家的了解比他要多得多,少羽猜测,石兰有可能知道阴阳家的核心机密。
而这个,正是少羽最想要了解的。毕竟天明与阴阳家的关系,在前几日天明深陷阴阳家,并由他之眼目睹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蜃楼。这些画面,一直都在刺激着少羽的心弦。
不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跟着换上夜行衣的石兰步入深林之中,竟会遭遇这些遭事。
本是想要窥探石兰日日深入这个森林之中是为了何物,趁着石兰转身离去,少羽偷偷摸摸地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想要拨开那被隐藏的石兰温柔对待之物,却怎知还未等他的手碰到树叶,石兰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冷冷地瞪着他的背影。
欲做坏事却是被当事人都给瞅见了,饶是少羽也忍不住面红耳赤,不过还未容他转过身和石兰辩解几句,隐蝠的出现让他省了辩解的力气,但也让他陷入了生命危险之中。
“桀桀桀……”倒挂在树枝上的隐蝠用泛着血光的双眼,贪婪地看着树下的石兰与少羽二人,不知身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双唇,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
隐蝠的出现,让刚刚还打算质问少羽有何贵干的石兰立刻与少羽侧身背靠背,摆起姿势警惕地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比起这个周身泛着阴冷气息的隐蝠,少羽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威胁力。
石兰警惕地看着隐蝠,偏了偏头向与她一般绷紧身体的少羽,“他是谁?”
“这个人是隐蝠。”少羽皱紧了眉头。与隐蝠的交锋,让少羽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墨家禁地前,逼得端木蓉不得不将少羽天明高月三人送入墨家禁地,独自一人面对敌人的场面,虽未亲身经历与隐蝠对战,但是流沙四大高手之一的隐蝠,江湖上也有不少关于对方那注明的吸血邪功。
“你先走。”作为男子汉,保护弱女子天经地义。少羽很勇敢滴站前一步挡在了石兰的面前,“我来挡住这个怪物。”
“不。”但是石兰又怎会临阵脱逃?更何况她可不是所谓的弱女子,“你走吧。”
少羽有些惊愕地看向石兰,“你不知道这个怪物的厉害。”言下之意还是让石兰快快离去。
但是隐蝠又怎会如少羽之意?
“知道厉害就好!”少羽与石兰二人的对话,武功远比二人强大的隐蝠又怎会听不到?他看着二人,又发出一阵阴森的笑声,“你们也别客气了,都留下来陪我吧!”
“已经好几天没吸血了,想不到一次碰上了两个。”隐蝠似是饥渴地吞了一口唾液,“少年人气血方刚,小女孩鲜嫩可口。”
“哈哈哈!”
伴随着一阵疯狂的笑声,便是那在月色下展开的黑色蝠翼,一阵黑影闪过,隐蝠可怖的面容瞬间出现在二人的面前。
“小心!”一直站在石兰面前的少羽双臂交错一抬挡住了隐蝠的一击,饶是少羽天生神力,也被隐蝠的这一击弄得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少年人反应不错。”本就没有想过一击就成,隐蝠借力在空中旋转一周,趁着少羽后继无力,再次袭来,“再接我一招!”
少羽后继无力,但石兰仍旧反应迅猛。少羽并非是一个人在战斗,锵的一声,石兰的匕首挡住了隐蝠的勾爪,一挑,便将隐蝠逼离原处。
这不过是一场试探。双方都明白,这不过是开始罢了。
隐蝠有吸血邪功,但是他的敏捷同样是优势,特别是在这个树木众多的森林之中,他那诡异的身法被运用得淋漓尽致,当初在墨家机关城后山树林之中,大铁锤便是差点败于隐蝠之手,如若不是后来高渐离与雪女前来支援,也不是之后江湖是否还有大铁锤的威名。
就算大铁锤怎样的粗手粗脚与鲁莽,他的武功修为注定要比在场的两个少年人要高,所以面对隐蝠,二人虽可坚持一会,但那何曾没有隐蝠的戏耍之意流露?失败在战斗的开始便已注定。
少羽被隐蝠用勾爪后的绳索缠绕脖子挂在了树上,石兰的手腕被握手中的匕首被按在双眼之上,二人均是危急万分。
如若后来没有石兰饲养的黑豹小黑突破重围,暂时逼退隐蝠,让石兰脱身而出并将少羽解救,恐怕二人会在这深夜森林之中英年早逝。
二人骑着小黑朝一处逃去,但是隐蝠怎会放过二人?
“到嘴边的美食还想逃跑?做梦!”
……
战火纷飞。
战国时代,七国合并,期间战火未曾停息过。
每一个人都逃不过战火的灼烧,站立在战国时代中的人都不可能告诉他人自己名为无辜。站立在最高点的皇帝双手早已浸透鲜血,普通老百姓又怎敢说自己的双手没有碰触鲜血?
而卫庄的人生,从未脱离鲜血与战火的相伴。
滴答。
冰冷的水滴滴在了冰凉的眼窝上,卫庄猛地睁开了双眼,水滴在眼窝中顺着眼角滑下,似是一道泪水滑落的泪痕。
卫庄微微皱起了眉头——身体隐隐作痛,那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身体传来的抗议。但是对于卫庄来说,这些都不过是平常事,又或者说,似曾相识。
他已经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狼狈了。
“你醒了。”
突兀想起的声音打断了卫庄对于遥远过去的淡淡回忆,不过是瞬间,卫庄便已坐起,侧头看向声源之处,同时指尖触碰到那熟悉的冰冷。
声源之处站立着一个披着黑袍的陌生人。阴凉的夜风将卫庄的白发吹拂到眼前,也掀起了那黑衣人的黑袍,虽未能看出对方的模样,但那健壮而又高大的身躯,即使对方没有表示任何的敌意,但在这种环境之中,却仍旧让人忍不住绷紧了神经。
而卫庄,从来就没有放松过自己的神经。
“你是谁?”卫庄没有表现任何的异样,不过是那双锐利的双眼变得寒冷了些。
“这不重要。”那人似是没有感受到来自卫庄的寒意,声音仍旧带着他特有的若有若无的笑意,“你只需要记住自己是谁。”
听罢,卫庄缓缓站起,仍旧紧锁着这位黑衣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或许没有关系,或许有关系。”
对于这种近乎是敷衍的话语,卫庄的回答是以两指握住鲨齿剑柄换取原来的指尖碰触剑柄。
对于这种赤、裸裸的威胁,黑衣人却是淡淡一笑,丝毫不感到任何的压迫感,“没有人能够在巨阙的一剑下幸存下来。”
对于黑衣人的调侃,卫庄深色不变,“你是来恭维我的失败吗?”
是的,失败。
无论过程与否,亦或者是其中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输了,便是输了。
而这也是卫庄在这短短的半个月里面经历的第三次失败。
第一次是败于那个神秘的少年之手——本以为可以玩弄于手的猎物,却没想到会同归于尽。
第二次是败于墨家上一任巨子太子燕丹之手——那时的他在与少年的交战之中受了重伤,影响了本来的实力发挥,同时也轻视了燕丹的墨梅。
第三次则是败于巨阙之下。
真是可笑。
黑衣人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只是淡淡地说起了巨阙的情况,“巨阙号称天下至尊,虽然排名第十一,但是一剑的威力足以开山裂石。”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交战之前,你已经受了两次重伤,所以也不能算是失败。”
这话说来,竟是隐隐地奉承卫庄。
卫庄双眼微微睁大,却还是冷冷地说道,“如果是寻找借口的话,我还不需要别人代劳。”
两次重伤,这种没有多少个人知道的消息从这眼前的陌生人的口中说出,就不得不让卫庄的警惕更深一层。
“说到借口的话,或许纵与横的交战更需要一个理由。”似是没有看到卫庄充斥着寒意的双眼,他继续说道,“这不正是你们生存的原因吗?”
纵与横。
这究竟是代表着鬼谷派的纵与横,还是这一个天下?
双方之间沉默了一会儿,黑衣人主动打破了压抑的沉默,“如果战争结束了,兵器就会收藏。”
“战争还没有结束。”卫庄很快就接过了话头,话语中有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蔑视与少许的怒火,“那些认为战争已经结束的人,将要为此付出代价。”
“很好。”黑衣人看似很高兴,话语中的笑意又浓郁了几分,“那你就是我的主顾了。”
“主顾?”
“我是一个提供服务的人。”
“什么样的服务?”
“情报。”黑袍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对你的战争,或者说,对于你们的战争。”
“你说的你们是指谁?”
“你们,儒家张良是其中之一吧。”站在黑衣人面前的卫庄终究是变了神色,皱紧了眉头,但黑衣人仍旧不觉有任何的威胁,继续侃侃而言,“你们是不是有一些计划?”
卫庄手腕微转,五指并拢握住了鲨齿的剑柄。
那人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们还在调查多年前一个朋友死亡的真正原因。我还不是证明了我自己还是有些情报的。”
卫庄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不求回报的东西,“那你,想要得到什么?”
“为战争提供服务的人,当然不希望战争停止。”黑衣人的语速未曾变化过,仍旧是那样的不紧不慢。
“你有什么情报可以给我。”
黑衣人却并非是第一时间说出了详细的情报,反而是说出了带有几分神秘感的模糊话语,“首先取决于你的敌人到底是谁。”
卫庄的视线微微偏移,黑衣人的话让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墨家机关城中,燕丹所说的话。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谁是你的真正敌人。”
燕丹那锐利而又睿智的双眼清晰地浮现在卫庄的脑海之中,让他的心神掀起了几波涟漪,扰乱了平静的心湖。
“为了体现我真挚的诚意,我再告诉你一个重要人物吧。”
黑衣人的声音打断了卫庄的回忆,他的视线猛地一凝,却惊讶地发现黑衣人早已离开了这方天地,余留下那最后的话语,再次扰乱了他的心神。
“荆天明。”
找到了他,你就能知道你想要知道的所有答案。
……
“阿嚏!”
星空之下,寂静的街道之上,无人的屋脊之间,一个喷嚏毫无预兆地响起,吓得旁边一个窝在瓦片上睡觉的猫咪直接蹦起,全身炸毛,绿莹莹的猫眼瞪着声源处发出刺耳的猫叫声,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看着那明明发出了声音,但是却空无一人的地方,奇怪地用爪子挠了挠毛茸茸的猫脸,然后下一刻被追寻着凄厉猫叫声飞向而来的机关翼兽吓得又是一个炸毛的凄厉的猫叫。
机关翼兽上的人疑惑地看着发出了两声凄厉猫叫声的黑猫,最后撇了撇嘴,操控着机关翼兽一个扫尾,将这只让自己白跑一趟的黑猫扫下屋顶,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伴随着瓦片碎裂声,机关翼兽抛下那与瓦片一同跌落的黑猫,优哉游哉地回到空中,继续自己的任务。
有谁会说他们残忍?连人命都未曾放在眼中的他们,怎么可能会将畜生装入自己的双眼之中?
那被大肆破坏的屋顶发出的声音足以将周围的住户吵醒,但硬是没有人敢推开门窗去查探何事发生。因为他们不想因为一时的好奇心,将自己那无辜的性命葬送在天空中那群虽血液滚烫但却远比冷血动物冷漠的人形动物。
洋洋洒洒离去的人正沉浸在白跑了一趟的恼怒、报了一箭之仇的痛快之中以及自由主宰他人性命的傲然之中,根本就没有发现刚刚他离去之处并非只有他与黑猫两个活物。
同样的,那些龟缩在住宅中寻求微弱的安全感的老百姓们,同样没有看到那个引起这一系列事故的罪魁祸首。
一双白皙的双手伸出,在皎洁的月光下,那双手泛着奇异的光芒,在那指尖有点点的蓝芒在闪烁,晶莹的蓝光隐没在角落的黑暗之中,又似是融入了夜晚的深空之中,又像是与天空的星星一同闪烁着。
双手的主人站在了崩塌之下,如若换做常人,那完全是找死,因为在他看见那些跌落的碎石与瓦片而做出反应之前,那些沉重的碎块便会将他淹没,只留给他一个尖叫与惨叫的时间。
但可惜,敢于独自一人站立在这个本该因为宵禁而陷入了战栗的空寂的街道上的人,不可能是一个常人或是普通人。
如若住在附近的住户敢推开自己的门窗,他或许会惊叹天神的降临,或者是惊惧妖魔的作怪,因为那本该砸向地面掀起尘土的瓦片与碎块停顿在了半空之中,而那令人瞪大双眼的玄幻画面,便是那包围在这群碎块外的那虽薄却不可忽视的蓝色光芒。
而那本该被碎块砸中重伤又或者是丧命的黑猫,却是在蓝芒的保护下,落入了被蓝芒点缀的白皙双手之中。
天明微微合拢双手,同时脚尖在地上一点,便宛如一阵风一般来到了另一间房屋的屋顶之上,而就在少年的影子在地面缩为一点的同时,那包裹着碎块的蓝芒如来时那般神秘,去时也是神秘的匆匆,嘭的一声巨响,碎块终于砸在了长着青苔的石地之上。
只有亲眼目睹的人才能看到其中的违和。而没有人看到的这一画面,不过是暗藏残忍的一个事故——因为这不过是瞬间之中的时间。
天明仰头看着那刚刚从自己头顶呼啸而过的机关翼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夜的星空过于深沉,那双墨黑的双眼褪去了所有的温暖,宛若深渊,那里随时有一头猛兽,裂开巨口咬断好奇探入的愚者的脖颈。
“喵……”
天明眨了眨眼,低下头看向捧着温热的手心,墨眸对上了泛着荧光的兽瞳。
“喵~”躺在天明手心上的黑猫不像刚刚那样发出凄厉的猫叫声,也没有全身炸毛,此刻的他温顺地窝在少年那有些冰凉的手心上,用头蹭了蹭少年的手指后,还不甘地用粗糙的舌头舔了舔拇指,然后就这么以仰躺的姿势,用着水漉漉的猫眼看着这位同时兼任自己的罪魁祸首与救命恩人的少年。
“抱歉。”天明将手抬起,用自己那被夜风吹得冰冷的脸庞蹭了蹭黑猫的头,而黑猫的反应,则是两爪想要捧住少年的脸,但无奈捧住少年的脸对于这只还是一只比幼崽稍大的娇小猫咪来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黑猫的做法,便是改变策略,一爪捧住了最近的右脸颊,另一只爪直接印在了少年那苍白的双唇。
黑猫的突然袭击让天明微微一愣,他突然笑出声来,而黑猫又是喵了一声,似是疑惑为什么少年要笑出声来。
天明无奈地摇了摇头,蹲下了身子,将手心上那弱小的生活放到了屋脊上。四脚重新踏上了坚硬的地面的黑猫先是追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绕了一圈,然后猛地停住身子,抬头看向少年所站之处。
但是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
梦境是虚幻的。梦境的构建有着许多的因素,挪用现代说法,那便是大脑皮层的活动,但说着玄妙一些,梦境是回忆过去、体会现在、预知未来的神奇境界。
高月抬头仰望着头顶的星河,身上穿着的是温暖的冬衣,服饰是熟悉的燕国服饰,身后有一人怀抱着自己,温热从身后传来,带给她的是无限的眷念。
高月知道,她正在做梦,但是她却无法停止自己深深陷入这个回忆着过去温馨记忆的虚幻梦境。
这个场景很熟悉。就在半个月前,它就曾经从她的脑海中闪现过。
那一天,她的蓉姐姐为了保护他们,将他们送入了墨家禁地之中,却自己一个人独自面对强大的敌人。而在那一天,高月逼迫着自己成熟起来,与天明和少羽共同应对着位置的挑战。
那一天,站在墨家禁地的龙喉之中,他们三人陷入了九死一生的困境呢之中。而也是那一天,她看着头顶的黄道星图,脑海中缓缓回想起了那一个寒冷的夜晚之中,她的母妃从身后怀抱着她,教她在漫漫冬夜之中,透过厚厚的云层,用心去看躲藏在云层之后那绚烂的星空。
眼前的场景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让高月忍不住泪流满面。
高月,燕国的高月公主。亲眼目睹了自己国家的灭亡,因为战争而成了孤儿,与端木蓉相伴一同加入了墨家之中,成了一个普通的少女,却不断地被命运抓弄。
被人施术扰乱了记忆,错怪了好人也伤害了他人,差点让鲜血污染了那纯洁而又稚嫩的心灵。
直至父王临死之前,才真正与自己的父王重逢,然后以死相别。
自己的第二个家墨家机关城在秦国的逼迫之下毁于一旦,为保全最后的希望而来到了桑海,而一直相伴的蓉姐姐,也因为那一场浩劫之中,身受重伤陷入了昏迷之中,不知何时才能重新睁开双眼。
高月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介女流,她曾经的梦想便是像端木蓉蓉姐姐那样成为一个救济天下的医仙。而她的聪慧也让她所学的东西一点就通。
但是此刻,高月觉得,对于这个曾经的梦想,她产生了怀疑。
眼睁睁地看着端木蓉为了保护自己而独自一人迎战隐蝠,眼睁睁地看着天明为了保全自己而将自己抛给少羽孤身一人迎战月神,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蓉姐姐虚弱地躺卧在眼前,眼睁睁地看着重逢的父王一点一点的虚弱。
没有任何的武功修为,没有任何的武艺伴身,便是任人宰割的弱者。
站在他人面前的高月永远是懂事的乖小孩,她不会将自己的负面情绪暴露在其他人的面前,她会乖乖地听从其他人的话,安静地呆在这个小小的据点之中,她会乖巧地跟着其他人的身旁,与他人一同采购所需的生活用品。
但是独自一人站在自己的房间中的时候,这位小女孩,却总是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脸上泪痕闪烁,睁开双眼便是热泪盈眶。
她在祈祷着身处儒家的天明与少羽的安全,她在祈祷着墨家所有人的安全,她在祈求着墨家的英魂保护自己的最重要的人……她在恼怒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那个在人前沉着冷静,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静与聪慧的小公主,是一个处在依旧需要他人疼爱关心的小女孩的年龄。
再怎样的成熟,也无法泯灭内心最真实的弱小。
每一个都是弱小的,外人看起来的强大,不过是他们在心底编织着坚硬的外壳来包裹着保护着心底的柔软。
“如果我也有力量……”
如果我也有力量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与蓉姐姐一同对抗强大的敌人?
如果我也有力量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留下来保护天明与他一同奋战?
如果我也有力量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救下蓉姐姐让她脱离险境?
如果我也有力量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保护父王不受伤害?
如果我也有力量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阻止机关城的毁灭?
如果我也有力量的话……
如果,我,也有……力量的话。
宛若一句魔咒,却是魔鬼的诱惑,在高月的脑海中萦绕不断,身后温热的怀抱逐渐变得冰凉,但是高月却未能感知,她那双明亮的双眸渐渐变得空洞起来,但是她所仰望的那一片星空,却是变得越来越明亮。
只有高月一人可以看到的视野之中,头顶上的星空,正循着奇妙的轨迹,缓缓转动起来。
“如果我也有力量的话……”
躺在床上的高月紧闭着双眼,她的身体在被子之下不安地扭动着。在这个紧张的夜晚中,墨家统领都聚集在了议事的房屋之中,墨家的巡逻弟子此刻走到了前院进行交接,没有人看到这个房间里,那个被高月放在箱子之中,埋藏在衣物之下的幻音宝盒,此刻正闪烁着绚烂的蓝芒。
“我可以给你力量。”
只余下漫漫星空的梦境之中,高月一人呆呆地仰头看着星空。突然,她的耳边传来了一道声音,那声音带着奇异的颤动,模糊了音色,却是让它在这片空间之中不断回荡。
“力量……”高月迷茫地重复着,双眼不知为何落下了两行清泪。
“力量。”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高月的身边,蓝衣,罩眼面纱,紫色双唇,一切一切是如此的熟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高月硬是无法想起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就好像有一个人朝她的记忆画卷泼了一盆冷水,模糊了画上的所有景物。
“来吧。”
不知为何出现在了高月梦境之中的月神,看着那带着几分熟悉的面孔,优雅地伸出了右手,而现实之中的她,则是站在了床边,朝着高月伸出了手。
“跟我来吧,你将会得到力量,然后做你想做的事。”
“做我,想做的事。”恍惚之中,高月睁大了双眼,她喃喃自语,脑海中不断闪过画面,最后定格的,是那倒下的满身鲜血的瘦削身影。
“我想,保护大家……保护天明……”
在虚弱的话音中,少女抬起了自己的手,将自己的手搭在了月神伸出的右手。月神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她领着在现实之中已经睁开了双眼的少女缓缓下床,左手做一鹰爪,嘭的一声,那在衣箱之中颤抖的幻音宝盒便是落入了月神的手中。
“没想到,阴阳家寻找了几百年的幻音宝盒,竟是在墨家的手中。”
月神低声自语,话说上来像是懊恼,但月神的心底却是满满的欣喜,因为她不仅找到了高月,更是找到了幻音宝盒。
再加上……
嘭!
巨响毫无征兆地响起,月神多也不多,手指一勾便是在身后筑起了一层蓝色的保护罩,袭来的黑影重重地鞭打在了蓝芒之上,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打碎,但无奈尽管打碎了那一层保护罩,却已是后继无力。
“圣子大人。”宛若早已知道对方的到来,月神神色丝毫没有变化,她带着幻音宝盒,手牵着高月缓缓转过身来,果不其然地看着已经收回了乌鞭问天,站在门槛外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天明。
“别来无恙。”
“月神。”
天明冷冷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心底并没有因为行迹的暴露而有任何的惊慌,主动暴露亦或者是对方早已明了已不再重要。
“放开月儿!”
“这可不行。”仿佛没有感受到那骇人的杀气,月神嘴角弧度不减,但看在天明眼里,那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
可不是吗?光明正大地站在墨家的隐藏据点之中,光明正大地站在高月的房间之中,此刻,更是要光明正大的带走高月。
至于月神左手上的幻音宝盒?那东西在天明的心中,不过是一个会唱歌的音乐盒罢了。
而对于月神的这一回答,天明的反应便是再来一鞭,狠厉的乌鞭如蟒蛇一般逼近,张开的獠牙随时刺入那温热的肌肤之下,将致命的毒素送入滚烫的鲜血之中,使其凝固。
但月神又怎会让天明得手?手心一翻,幻音宝盒消失在她的手心上,而她的左手快速结印,紫芒闪过,便是一阵紫雾汹涌而至,迎面扑向少年。
月神此刻是以攻击作为防守。
月神的这一手天明看在眼中,眼底依旧平静,同样是左手,同样是一个结印,蓝芒闪过,便是那深沉的蓝雾掺杂着丝丝金光,如同猛兽一般张大了嘴,将那紫雾一口吞入,然后消失。
事实上,凭借意外消化了些阴阳咒印的天明可以操控着这一团看似简单的雾气扑向月神,但无奈月神牵着毫无动静的高月,这让对于阴阳术还是不太熟悉的天明是一个极大地挑战。
“月儿!”使用阴阳术只能抵消月神的攻击,天明一脚用力扑向屋内,一边大声呼喊,“快离开这里!”
但是,令天明感到惊慌的是,此刻的高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温顺地任由月神牵着自己,一双明亮的墨眸空洞无比,赫然是衣服被控制的样子。
这该死的熟悉的模样!
同时有过这样待遇的天明的心中,怒火宛若被浇上了油,火冒三丈。
即使话少,即使不擅于沟通交流,但是天明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高月的好感——对于这位与自己记忆中的人儿有着相似分为的女孩,天明一直都是眷念无比。
“圣子大人。”对于天明的凶猛攻击,早在一年前便已对方有过交战的月神手脚不乱,站在原地一点点地瓦解着少年的攻势,她的耳边敏锐地捕捉到了快速逼近的脚步声,她看了看那明显沉浸在了怒火之中,杀气不断升腾的少年,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要玩,便去玩吧。”
就像是宠溺孩子的长辈,看着调皮的孩子,他们容忍孩子的调皮捣乱,放任孩子在这一小天地之中展翅飞翔,但是他们永远也不会放开手中的风筝线,他们此刻要做的,也不过是将线放得更长一些,牢牢掌控者那一根牵制着孩子的线。
天明厌恶地皱起眉头,他当然能够听出其中的纵容——事实上,这样的话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但让仍旧无法习惯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宠溺,同时也厌恶着这一群将自己当做了是自己长辈、是自己亲人的阴阳家人。
“但是,你要知道。”
天明猛地瞪大了双眼,攻势猛然停止,握着乌鞭的手开始颤抖。眼前的景象变得摇摆不定,那鲜艳的天蓝竟是出现了几个重影。
在他的脖颈后,一个印记正在有力地跳动着。
“你永远也无法离开你真正的家。”
天明狠狠地咬住了下唇,腥甜的鲜血顿时充斥着口腔,却是无法抵消那越来越沉重的眩晕,也无法让他忽视脖颈后那一片如同被火焰灼烧的皮肤。
那里是……阴阳咒印……
啪。
手中的乌鞭掉落在了地上,少年单膝跪在了地上,膝盖触碰到那冰冷的地面,竟是诱惑着他快点躺在地面上,用那冰冷来驱散那无法忍受的炙热。
可……可恶!
“圣子大人。”模糊的实现中,那蓝色的身影牵着少女一步步走向自己,他感受到有一抹清凉触碰在那暴露在空气之中的炙热,竟然他感觉到丝丝的舒服之意,却同时带来了无尽的睡意。
“睡吧,东皇大人等着你的回来。”
脸颊触碰到了冰冷的地面,快眯成一线的墨眸看着那在月色之中缓缓散去的两个身影,口中吐出了零碎的音节。
“月……儿……”
“天明!!!”
熟悉的呐喊声突破时空的限制传入少年的耳中,刺激着少年猛地睁大了双眼,视线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取代了那两道身影,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睁大的双眼不过是回光返照,混沌的大脑让少年再也无法思考眼前的黑影到底是谁,他微微张开了嘴,印刻在身体上的记忆让他本能地想要吐出那两个贯穿着他的生命的两个音节,但最终,他的世界陷入了黑暗之中,再也无法找到最初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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