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夏的夜晚已染上了点点初秋凉意,却远不及深冬的寒冷。
然而在蜃楼之上,却已掀起远比深冬还要寒冷的风雪。
如同逆天改命一般的作为,在晚夏深夜掀起深冬暴雪的东皇影站在盖聂卫庄面前,染上幽蓝色调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二人,不像面前二人运气抵御寒气,站在风眼的他让寒风尽情亲吻他的发尾衣角。
说东皇影因卫庄的偷袭而满腔怒火?
倒也不至于。
不过不爽倒是有点。
虽然被称作是阴阳家的圣子,虽然有个阴阳家头领的哥哥,虽然有个阴阳家护法的儿时玩伴,但是东皇影对阴阳家的感官却不是如家一般的神圣。
如果不是因为阴阳家中有着一个又一个的牵绊,或许早在苏醒的时候,他就直接离开这个虽华丽却冷清得没人气的蜃楼了。
蜃楼被人入侵是意外,但是东皇影从来都没有打算起身去清除这些入侵者,君不见他将两个自称寻药的陌生人带去药房,任由二人采取药物。
可以说,只要不是牵扯到他在意的那些人,东皇影都不会出手。
登上甲板的时候,看到面色苍白、伤势加重的星魂,东皇影的确有一丝愤怒,然而那里面却是有很大程度是对着不爱惜自己的星魂。
那时,面对着盖聂的攻击,东皇影在那一瞬间也曾想过要出手教训这个伤了星魂的人,但是当他看到因为他的出现,竟显得有些无措的星魂,他改了主意。
在他心中,这些入侵者的地位,根本就比不上星魂。
而且在场除去星魂这个重病患者,还有一个喜欢看戏的、同时是自己哥哥得力助手的月神,所以东皇影也就将这事全权交给了月神,不打算出手。
事后的询问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虽然没得到那人的亲口回答心下有些可惜,但是听到月神的抢答,也看到了月神面纱下那旁人难以察觉的凝重,再加上倚在自己身上的星魂,东皇影也就歇下了那难得的好奇,打算现将星魂带回房间里好好休息。
但谁知道我不犯人,人犯我。
暴风雪中悬空的冰凌闪烁着骇人的寒光。
卫庄怎么也没想到,看上去柔弱纤细的少年,竟有如此逆天之能。
成名已久,卫庄的一步步深思顾虑而未曾走错过一步,然而心惊之下,却有着亡命之徒的兴奋。
这种接近死亡的刺激,这种生与死的决斗。
看着那傲然直立于风雪中的少年,他执起妖剑鲨齿,运气周身内力,环绕妖艳血气之中,不自觉舔了舔干燥而冰冷的双唇,平静的面容下,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兴奋的笑意。
经历的不同,理念的迥异,导致了盖聂与卫庄两个不同的个体。
卫庄在危险下有着激发斗志的兴奋,他不怕死,亦不怕亡,唯有战诠释他的存在。
但盖聂不能。
曾经,面对五百大军,盖聂亦不曾恐惧,因为他知道眼前的人非强者,就算数量惊人,然实力却不过蝼蚁之力。
而且,那个时候的他,转头间便能看到心心挂念的少年。
但是现在不同。
现在的他,怕死。
并非为懦弱之人,也并非怕痛。
他怕的,他恐惧的,是不能再看到少年。
他并非是寻药的主力军,只是诱敌的援手,直面最危险的敌人,有着难以全身而退的危险。但是就算如此,那个时候,盖聂仍然手执木剑,推开木门踏出根据地。
不提大义,不提理想。
从少年倒下的那一刻,环绕在盖聂心头的上的,只剩下了少年的身影。
为了少年,他敢成为垫脚石,只为让少羽和石兰二人成功进入蜃楼以获得救命药材。
同样的,为了少年,他成为了会恐惧怕死的人。
他怕,他恐惧,如果在此止步,他就再也不能看到少年,再也不能听到少年亲切的呼唤。
心中有惧意,但没有怯意。
木剑环绕凌厉剑气,划破了周身冰雪,指尖划过剑身,破开了其上弥漫冰晶而唤醒锐利剑锋。
手中无剑而心中有剑。
剑客,从不需担心手上无剑。
因为他们自身便是一把剑。
花草叶片,世间万物均能化为手中利剑。
……
盗跖目瞪口呆地看着挡住了他们前进,更是差点让他们人鸟坠毁的冰墙,以及那之间违背常理而刮起的风雪,他摸了一把脸上挂着的冰晶,吸了一口骤然变冷的空气,终于将哽在他喉咙中的感叹说了出来。
“我的老天爷啊!阴阳家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牛人了?!”
看到这浩瀚场面,就算是重情重义的盗跖也不免被震撼,以致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担忧而是有感而发。
“不过,我怎么感觉这东西这么熟悉?”因为空间不足而直接坐在了高渐离身上的盗跖摸了摸下巴,“总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
完全被眼前场面给骇到的盗跖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同样因为眼前的景色而震撼,却没有像盗跖那样明显表现出来的白凤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冰墙,操控着身下的白凤凰扇下翅膀扰乱风向,将那些接近的机关鸟拍飞。
秦军并没有停止他们的追击,而他们也不能在此久留。
“走了。”白凤淡淡地抛下一句话,惊得盗跖差点被从鸟背上栽下去。
盗跖怒瞪,“喂!盖聂和卫庄他们还在那里!”
他们的最终任务是接应,而盖聂和卫庄使他们原来的目标。
白凤撇眼,“那又怎样?”
就算体型大得惊人,但是白凤凰的承载量有限。原定只是接应盖聂和卫庄二人,而高渐离和雪女要不就是机关鸟离开,要不就是水下玄武离开,但谁知道意外频发,这两人一个内力耗尽一个心神紊乱,还带了个累赘,上了鸟背之后更是一起昏迷不醒。
这三人抱团,全权被盗跖一人护着,以免从鸟背上滑落。
“你!”
盗跖也知五人已是承载的极限,但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甲板上二人深陷危险之中,更是直面那不过一举创造冰天雪地的敌人,在盗跖的眼中,那根本就是让这两个人直接送死啊!
盗跖为此而满脸愁容,反观白凤却是一脸淡容。
盗跖因情义蒙了理智而伤心犹豫,但白凤却早已看透其中的伤情。
早在接下这一个任务的时候,就该坐好了送死的准备。
阴阳家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有一半人安全脱离已是意料之外,又安能奢望圆满结局?
白凤早就看到了其中的凶险,更不用说其他人,或许也就只有那两个资历尚浅的少年人没能看透其中的凶险。
事实上,白凤也是诧异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自己。
如若任务对象是其他人,白凤大不了转身离去,不去管这看上去是九死一生的任务。
然而换成了那个少年……却是一切都不同了。
果然……只有那个少年是不同的吗。
眼中一闪,白凤撇开了心中念头,不再理会身旁嚷嚷的盗跖,便是操控着白凤凰朝着沧海飞去。
但是他不知道,桑海码头之上,一个又一个拉满弓的利箭蓄势待发,直指蜃楼方向。
……
如果按照原定计划,成功拿到药材的少羽和石兰就该找好地方,跳海等着水下班大师的玄武的接应。
但那是如果。
没有了意料中的艰辛,没有了预想中的凶险,以难以预料的轻松完成任务的少羽和石兰,却没有走回开始潜入的房间,反而躲着走廊中一个又一个的巡逻的阴阳傀儡,靠着东皇影画下的天眼,由懂得五行之术并且拥有短暂性天眼的石兰开路,一步步循着东皇影离去的方向赶去。
石兰仍然怀疑着少羽的猜想,然而少羽却坚定着自己的想法。
那个有着陌生面容的少年,是天明。
而现在,天明以阴阳家的身份走上了甲板,也是盖聂所在的地方。
深知二人的牵绊,心下嫉妒苦涩,少羽却由衷希望盖聂可以唤醒被阴险的阴阳家洗去了记忆,再次遗忘了他们的天明的记忆。
如果说,当下所有人最能够触碰到天明心底的,也就只有盖聂了。
如果连盖聂都失败了……那么又有谁能够唤醒天明?
怀抱这样的想法,少羽心下苦涩,却不知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
少年人年少气盛,尚且没有多少改变人生的、还留着少年人轻狂的少羽,再次循着自己的直觉,说服了石兰,改了方向向甲板方向赶去。
然而路程过半,躲在拐角处的他们猛然感受到一股骇然的寒气的爆发,整个蜃楼再次因为甲板上的动作而发出了痛苦的□□,内力并不深厚的二人在寒气中不禁瑟瑟发抖。
这股突兀的寒气,虽带给了他们难以抵抗的冰冷和下意识的战栗,却因为二人异于他人的所见而有了不同于其他人的想法。
“天明……是天明!”
少羽低声惊呼,与石兰对视之间,二人纷纷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亲眼见过少年行使过阴阳术,更是曾被少年用冰系术法捆绑起来的二人,一眼便确定下来了这寒气的主人。
虽未能见到甲板上震撼的场面,但从那弥漫整个蜃楼的冰冷之中,他们却能感受到难以言明的强大。
宛若一座巍峨山峰屹立于眼前,难以攀登的仰望存在;又似是深不见底的鸿沟,难以跨越的遥远;如同庞大巨石重重砸在身上,让人膝盖一软而想屈膝臣服。
震撼之下的他们没有遗忘警惕身边,却是看到了那弥漫寒气之中,一个又一个化为金点而粉碎的阴阳傀儡。
忍不住再次睁大双眼,少羽心中的不祥预感剧增。
不过是余波,就有如此之能,那么正面交锋的威力,该有多大?
这绝对不是任何友好的交流,反而是生与死的毫不留情的决斗。
而能够让少年掀起此般攻击的,又会是谁?
石兰皱眉,压下心中震撼,清醒的头脑再次发出警告。她侧头看向少羽,想要劝阻他的前进——前方的战斗已经不是他们二人能够进入的,实力的差距是现时他们无法跨越的障碍。然而话为说出口,身边的少年人却已化为一道光影,猛地冲了出去。
“少羽?!”
惊讶于少羽的冲动,石兰看着竟然抛下她这个指南针,不顾一切朝前冲去的背影,只能运气追赶少羽。
“石兰,我必须过去!”知道石兰的心思,少羽头也不回,脚下一踏向前飞驰,“我必须要到天明那里去!”
这根本不是少羽预想的结果,这种面对敌人的,毫不留情的攻击。
更甚至是面对的,有可能是曾经心中难以割舍的、难以忘怀的存在。
心中有寒冷弥漫,不知是因为心中所想,还是骤降的温度。
张了张口却未能将否定的话语说下,石兰咽下苦涩,提气来到少羽的身旁,一手拉着疾驰的少羽拐弯走去另一个方向。
“这边才对。”
“咳咳……啊哈哈谢啦石兰。”
闷头向前,却差点迷了路的少羽尴尬一笑,却没能得到石兰的微笑回应。石兰不再理会身后犯傻的小伙子,借着路上再也没有了巡逻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事发之地。
全力冲刺之下,时间瞬间缩短许多。
看到前方的星夜,少羽心下一喜,心知目的地已到,便超过了石兰,抢先冲了出去。脚踏甲板之上,心情激动之下竟忘记了周身冰冷,他抹开扑面而来的冰晶,张口想要呼唤,却被眼前之景而睁大了双眼,满眼不敢置信与未能收回的惊喜之容,横生狰狞之意。
慢少羽一步的石兰来到他的身边,还未站定,她便是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了张开的嘴,一脸惊容。
血光一闪。
凝结的冰晶上站立数人,却无一被眼前二人夺去所有视线。
少年面无表情而如世外仙人,男子挺拔身姿如出鞘利剑。
面对面站立,明明触手可及,却是触手难及。
冰冷墨眸直视凌厉黑眸,一方淡然,一方冷然。
一同朝前伸出的手臂,少年手中无物,指尖是男子的胸襟衣物,男子手中木剑,剑刃旁便是纤细脖颈。
有鲜血滴落,融化了空中冰雪。
有鲜血滑落,染红了风中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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