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到桑海成后,墨家少有如此繁忙。
简单的“救治”两字,需要的是上下万全的准备,自然少不了四处的奔波。
但墨家心甘情愿。
端木蓉——“医仙”之名从非虚言。
不知有多少墨家弟子被端木蓉从生死线上救回来,也不知有多少人目睹端木蓉昏迷后止不住痛苦恸哭,自然也有无数人盼望着端木蓉的苏醒。
哪怕命令仓促,但拼尽墨家上下全力,也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只待东风到来。
然而,这位间接号令了墨家上下的人,却在拜访了“高月公主”后,不知何去。
另一边,正好结束了对渊虹和鲨齿最后一次锤炼的徐夫子也接到了天明传来的消息。
徐夫子先是让人去后院那把两人叫来,但也奇怪紧随其后的天明的嘱咐。
徐夫子一脸迷茫,“天明说要他俩带上剑?”
高渐离点了点头,“带上剑”的叮嘱是天明去找高月之前,单独给他说的,但可惜当时天明完全无视了高渐离脸上的疑惑,转而离去。
今天重点在于救治端木蓉苏醒,又何须两位剑客带上剑前来?
尽管剑本就与剑客一体,先不说盖聂,高渐离相信卫庄绝不可能轻易将鲨齿远离自己的视线。
这般看似无关紧要的叮嘱,在他人看来实属重复累赘。
但它出自天明口中,哪怕心中疑惑,高渐离也是一字一句地将天明的话带到。
至于天明的用意如何?
高渐离好奇却不追究,他知道,再怎样也不可能伤及墨家本身,就行了。
……
“用意?”天明眨了眨眼,“真要说的话,临时起意的训练?”
荀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叹息还是感慨。
这般狂妄的话语让卫庄忍不住挑眉,“训练?荆天明,许久未见,你可又狂妄了不少。”
尽管不重名声,但“纵横”两字早已是江湖上如雷贯耳的名号,而站在少年面前的两人是继承了“纵”、“横”剑术的举世剑客,又有多少人赶在这两人面前用“训练”两字?
“有吗?”天明歪了歪头,“我觉得还好。”
盖聂也叹了口气,没像卫庄那样抓着那些字眼,而是抬头说道,“天明,你先下来。”
远离忙碌的墨家众人,专挑了个偏僻崖边的师徒两人的位置如若让其他人看到,恐怕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眼前场景刺激得两眼昏花。
师徒关系从来是神圣而不可亵渎,徒弟对于师傅从来都是尊师而重道,哪能像天明这样让师傅站在树下,自己跑到了树上甚至是师傅的头上?!
哪怕树下人不是天明的师傅,就凭荀子长辈、老者、圣者的任何一个名号,也不该是天明这般轻视的作为。
被点了名的天明也没说什么,他把卡在一旁的树枝拨了出来,然后跳下树,落地无声,刚好是在荀子的身边。
站稳后,天明没看盖聂,而是转向了荀子,“师傅,你先去过去准备吧。”
荀子挑眉,“嘴上叫着师傅,你什么时候听过为师一句话?”
“师傅求稳,但我求快。”天明直视荀子,没有退让,“你也知道,这样一举两得。”
“罢了罢了,说不过你。”
荀子无奈摇头,他抬手拍了拍身边少年的头,不顾忌旁边旁边有人,公然揉乱了一头黑发。
“小子,偶尔也看看自己。”
留下这一句一点也不想隐居圣人语气的话,旬夫子朝着面前两人拜别后,朝着忙碌的墨家方向走出。
盖聂收回了视线,在看到天明正用手抚顺被老者揉乱的头发时,不禁走上前去给少年整理那头乱发。
没有阻止盖聂的动作,天明乖乖地让盖聂帮自己弄好头发。
但旁边的卫庄并没有多少耐心,“荆天明,你叫我来就是看你们两个人相亲相爱?”
在盖聂给少年束好了马尾后,天明才缓缓说道,“你这人完全没变,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叫你们过来是为了训练。”
和天明相处一年之久的盖聂自然熟悉天明的作为,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天明,你说得太简略了。”
虽然话语狂妄,但为什么而训练,天明并没有说清楚。
天明没立刻解释,反而是叫了一声,“白凤。”
一片白羽飘落,盖聂抬眼,白凤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们头顶的树上。
毫不在乎面前有个流沙的首领,天明接住了飘落的白羽,说道,“下来,我不想抬头说话。”
“天明,你对我可真没客气过。”话语是这么说,但白凤也依言下了树,来到了卫庄身后,如一名忠心的手下。
“我是不是可以多问一句?”卫庄抱臂,“这和我的手下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天明看向白凤,“因为我需要白凤的协助。”
“昨天没来得及,趁着今天还有时间,我和你们说明白这次劫狱……营救的情况。”
说着,天明从怀里拿出了非攻——这同样是过来崖边之前,他找班大师拿过来的。
天明摸了摸这个被他从侠道里取得的武器,“你们可知道,你们会噬牙狱里面对谁?”
盖聂说道,“影密卫统领,章邯。”
天明又问,“你们怎样评价章邯?”
卫庄难得放下了轻蔑,语气略显沉重,“秦军大将,秘隐之鬼,如蛆附骨,如影随行[1]。”
天明可没卫庄这么好的文采,“总之,很难缠,对吧。”
盖聂点头,没有否认。
天明问,“你们是否和章邯对战过?”
盖聂和卫庄不语。
无论是盖聂还是卫庄,都没有与章邯有过直接对战的经验,甚至连照面也没有多少回。曾在嬴政左右的盖聂也不过是见过章邯,而因为章邯身份的隐秘,两人更不可能有任何的交手机会。
“都没有。”天明转了转手腕,“所以,这是我说要‘训练’的原因。”
卫庄不屑,“章邯强大到我们无法抗衡?”
“自然不是。”天明直视卫庄,“但立场不同。”
“章邯的目的是抓拿,而你们的目的呢?”感受到放在肩膀上的手微微抓紧,天明垂眸,继续说道,“我们的目的是营救。”
“时间紧迫,我没时间和你们解释过多,但你们要记住一点。”天明伸出一根手指,“章邯了解盗跖,盗跖对章邯有不同的意义,所以章邯不仅会把盗跖锁在中心地域,他甚至会下药剥夺盗跖的行动能力。”
“所以,你们要更改思路。”天明抬手拍了拍肩膀上的手,向旁边走出,离开了身后的盖聂,远离了面前的流沙二人,一人独立于阳光之下,“你们要的不是打败章邯,而是怎样从章邯的手下逃脱。”
“特别是多了一个负担的情况下。”天明转过身,缓缓说道,“这也是我要训练你们的内容。”
盖聂皱眉,他没有说话,却是不赞同地看着天明。
盖聂没有忘记,尽管最近有了多方的照顾,但是少年那一如既往的苍白脸色告诉众人,他的伤势并没有恢复过多。
哪怕身体没有受到过多的伤害,但天明精气神方面的虚弱却是切切实实的、难以用药物治愈的存在,这怎能让盖聂安心。
卫庄却是不以为意,“你可以训练什么?”
“让你们提前熟悉章邯的攻法,以及……”
天明手腕一抖,手中的非攻盒在机关扭转声中化为非攻剑,卫庄眼神一利,猛地侧头,便是躲过了一击狠厉的剑气。
哗啦——
锐利的剑气随利剑挥动而划出,划出了尺寸之地。
“将‘盗跖’成功营救。”
“天明,你这是作何?!”
“师兄,你这还不懂吗?”卫庄眯眼,眼中没有被冒犯的愤怒,反而是被燃起的盎然兴致,“这就是所谓的‘训练’啊。”
“你眼前的可不是荆天明,而是章邯!”
非攻剑哗啦一响,机关齿轮的转动之下,非攻盒缓缓变化为天明最熟悉的、却是许久未曾动用过的利器。
纤细手指指向剑痕划分之地,“这里,是噬牙狱。”踏出即为失败。
指尖转向盖聂和卫庄,“你们是闯入与营救者。”目的是安全营救。
又抬向被忽略依旧的白凤,“你是盗跖。”真实的训练少不了负担。
最后,手指指向了自己的主人,“我,是章邯。”是你们的阻拦者。
天明双眼冷漠,哪怕平常少年眼中始终有挥霍不去的清冷,却从未像如今这样在熟人面前透露那本质的刺骨冰川。
“训练很简单。”
结束变换的利器紧贴这手臂,锐利的利刃划破了那处的麻布衣裳。
它是正道少有使用的利器,更多时候被隐藏在阴影之下,也是难有人抵挡的致命一击。
它锐利而不可挡,正如此刻的天明。
“打败我,即为营救成功。”
这里不是真正的噬牙狱,也构建不了噬牙狱的结构,评定成功的准则,也似是只剩下了打败“章邯”这一条路。
“我有一个问题。”视周围沉重气场为无物,紧绷的氛围之中,白凤开口,“为什么我是‘盗跖’?”
“因为他们需要一个极端情况下的‘负担’。”幽深的墨眸直视白凤的双眼,“而你的体型和盗跖相似,不选你选谁?”
白凤讪笑,“你可真的是把我利用得……”一干二净。
话音未落,一旁的卫庄甚至还未察觉到一样,白凤的身子就已倒下,赫然成了一名“毫无行动能力”的“负担”。
盖聂眼睛猛然睁大,面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天明……?”
天明眼中的金光缓缓散去,却没有带走任何一丝冷漠与无情,“大叔,你是你们的负担。”
“现在,请带着你们的负担……开始逃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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