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新婚燕好(四)
他的脚步很轻, 仿佛三月里连绵不绝的柳絮。
却又一步一步, 掷地有声, 沉稳有力般走到她跟前, 也走进她心底。
她见那双靴子停下。
应是喜娘上前,将她手中牵着的喜绸另一端递到了他手中:“请新郎官领新娘子拜别家中父母。”
他接过,朝她拱手之礼。
她从盖头下方见到他的衣袖的尾部, 那入目里, 鲜艳的大红色, 同她身上的这套喜服仿佛如出一辙。白苏墨微怔,心想忽然想,钱誉着红色的喜袍当是何模样?
胡乱思绪中, 握在手中的喜绸漾了漾,好似她凌乱的心绪一般。身侧的喜娘也搭手扶她起身, 她也愣愣照做。分明昨日里就有喜娘交待过, 但临到眼下,却似脑中一片空白。
喜娘扶了她,她握住喜绸,跟在钱誉身后。
她身后又簇拥了好几个喜娘。
脚步踏出外阁间, 苑中鞭炮声四起,并着喜乐吹奏的声音。从先前的紧张,与祖母的不舍, 到眼下,在红盖头下,似是对所有的一切都好奇着。只是盖着后盖头, 看不到苑中景致,但鞭炮声伴着喜乐吹奏声,还是让人生了不少想象。
也由得这一路都盖着红盖头,她看不太清脚下的路,一路都由喜娘搀扶着。
这条路,昨日府中的丫鬟便带她走过好几次,她已然轻车熟路。靳夫人特意挑选这处苑落,便是从她的房间到厅中距离近,她今日不必盖着红盖头走上许久的路。
白苏墨心思间,只见前面的靴子慢了下来。
搀扶她的喜娘也跟着慢了下来,在她耳旁轻声道:“到厅外了,新娘子慢些。”
“嗯。”白苏墨应声。
话音刚落,喜娘便从身边退到了一侧。
她眼前忽然被人影笼罩住,未及思忖,便被身前的人牵起一只手,跨步入了厅内。那掌心的暖意熟悉而温暖,倒似不需多的语言。
“小心脚下。”仿佛是今日,他同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言简意赅。
也许是应景,她便也言简意赅应了声“嗯”。
又许是已然默契,他牵着她的手入了厅中,并无违和感。
厅中有衣衫窸窣的声音,和踱步上前的声音。
昨日喜娘便说过,今日爷爷和外祖母都会在。女子出嫁,要在出嫁当日拜别家人,她的家人就是爷爷同外祖母了。
方才的声音,应当就是爷爷同外祖母上前来迎她。
过往总说新娘子出嫁前要哭上许久,才能上花轿,这哭便是拜别家中父母长辈的时候。早先梅老太太来看她的时候,她便伏在梅老太太膝上不舍,但此情此景非当时在房中模样,而是她,真的就要出嫁了。
出嫁后,她便要时常呆在燕韩。
无论是爷爷也好,外祖母也好,在一处的时间自然而然就少了。
白苏墨心中忽得哽咽。
她虽看不见梅老太太和国公爷,但都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亲人。
“媚媚,出嫁之后,需谨言慎行,孝敬公婆,与誉儿和睦相处。”这番话,自是由梅老太太来叮嘱,今日,梅老太太也终于循了国公爷的称呼,唤了一道媚媚。
白苏墨便循礼福了福身,是应好的意思。
再到国公爷处。
白苏墨微楞,爷爷这里,似是良久都没有动静。
身后的喜娘虽面有异色,却也不怎么敢抬眸多看两眼国公爷,只是相互望了望,就怕误了出门的吉时。
钱誉看了看国公爷,并未吱声。
许久,国公爷终是开口,却是朝钱誉道:“誉儿,我就媚媚这么一个孙女,照顾好媚媚。”
梅老太太和白苏墨都愣住。
临行前,都是应当嘱咐新娘子的,国公爷却嘱咐了钱誉。
钱誉拱手:“爷爷宽心,誉儿必待苏墨如一日。”
只是听见爷爷声音,盖头下,白苏墨已泪如雨下。
她是国公爷一手带大的孙女,国公爷岂会看不出来?
国公爷收回目光,再次瞥目看向钱誉:“走吧,别误了吉时。”
国公爷心中是有数的,远处几个喜娘脸色才舒了舒。
虽是先前国公爷沉默良久,耽误了些时间,可新娘子这头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得哭着跪地不走,这些时间竟还是追回来了不少,再加上眼下,国公爷口中这句“别误了吉时”,应当是没有太多的问题。
喜娘们这才纷纷上前。
其中一人从新郎官手中重新搀扶起白苏墨,另一人朝白苏墨道:“请新娘子朝家中长辈行拜别礼。”
喜娘昨日便说过,盖着红盖头行动不便,所谓的行拜别礼,便是朝家中长辈福身。
白苏墨照做。
喜娘又道:“请新郎官同新娘子家中长辈行迎亲礼。”
喜娘昨日未有同白苏墨说起过迎亲礼。
只是喜娘话音刚落,白苏墨便听钱誉掀了掀衣摆,盖头一侧,能看到一袭大红色的喜袍在身侧朝爷爷和外祖母下跪。
既而叩首。
拜堂成亲,是拜钱家长辈。
而此时,是辞别新娘子家的长辈。
白苏墨见那袭大红色喜袍,朝着爷爷和外祖母叩首。
梅老太太和国公爷都颔首,伸手相扶。
钱誉起身,再拱手拜了拜,这迎亲的礼便算是成了。
喜娘又笑道:“请新郎官抱新娘子上花轿。”
花轿本就停在了苑中,稍后便要往钱府旧宅去。
喜娘这一声言罢,便意味着要离开了。
白苏墨颤抖着咬紧双唇,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下落,声音隐隐低泣,却不怎么出声让人听见。
旁人出嫁不同,旁人出嫁有父母在,哭是同夫人道别与不舍。
而她只有爷爷和外祖母在,她不想爷爷和外祖母见了难过。
红盖头下,梨花带雨,却轻咬着下唇,没有出声。
喜娘言罢,自白苏墨一侧退开。
霎时,白苏墨便觉得脚下一轻,被人凌空抱起。
这怀抱并不陌生,却结实而温暖。
他抱着她,转身想苑中走去。
她听见身后爷爷和外祖母踱步上前相送的声音。
这一刻,在钱誉怀中,她再忍不住呜咽起来,忽得有一刻,她真想到了不嫁了,一直陪在爷爷或外祖母身边也挺好……
眼见钱誉抱她走远,梅老太太轻叹:“还好,媚媚哭得不算凶……”
苏家人丁兴旺。
苏府的几个姑娘出嫁时,梅老太太都算作见证,才会有次感叹。
国公爷却垂眸:“我倒宁肯她哭……”
苏墨自幼在他身边长大,她的性子他岂会不知?
她是怕他同梅老太太触景生情,一时受不住。
他是受不住……
他的宝贝孙女,要嫁人了。
哪怕是他亲自首肯的孙女婿,再好,他心中都不可能不有“怨气”。
但日后能陪她一道的,只能是她的夫婿。
她日后还会有她的孩子,孙子。
他这个做爷爷的,总要逐渐从她生命中淡去。
国公爷微微敛眸,又朝梅老太太道:“老太太,等迎亲队伍一走,我们也走吧。”
今日除了是孩子们的婚期,也是年关。
钱府并未宴请旁的宾客,拜堂成亲的时候,他们还能在场做见证。
是钱家思虑周全。
梅老太太连忙颔首。
……
另一侧,钱誉适时宽慰:“苏墨,稍后便能再见到了爷爷和外祖母了。”
钱誉一语一出,白苏墨心底豁然。
是了,今日是成亲的日子,却也是年关。
爷爷和外祖母是要一道在钱府过年,吃团年饭,守岁,留宿的。白苏墨心底无限宽慰,她还是同爷爷和外祖母一处的。
由得白苏墨心中忽然欢喜,先前得呜咽声便也停了。
钱誉总是能一语中的。
白苏墨伸头,靠在他的颈侧。
她能明显感到钱誉身子僵了僵。
白苏墨没有出声,他便也不出声。
这份于喜庆喧闹中,又特有的属于两人的宁静,许是许久之后都还能记得。
花轿就停在苑中不远,钱誉将她抱上花轿。
“苏墨,我们要成亲了……”他揽住她,轻轻相拥,“我可是在做梦?”
“嗯。”她低声应了。
钱誉笑笑:“那我也是欢喜的。”
新娘子乘轿,新郎官骑马。
钱誉放下帘栊,跃身上马。
轿起,晃了晃,白苏墨抓紧轿子一侧,怕晃得时候撞到头,顷刻,帘栊外喜乐声又起,整个迎亲的队伍都跟着喜乐声行进。
白苏墨偷偷掀起盖头,又挑起帘栊一角缝隙朝外看了看。
今日是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家中团圆,她昨日听喜娘提起过,燕韩有习俗,大年三十的上午,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在大门口放鞭炮,以示年关喜庆。
这似是将好到了一个时辰上头,迎亲的队伍走过,街中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又都纷纷向迎亲队伍投来目光。
年关中最讲究的就是吉利兆头。
恰好出来放鞭的人,便都纷纷朝迎亲队伍这里拱手行礼。
白苏墨笑了笑,伸手放下帘栊。
喜娘的声音自轿外传来:“新娘子,趁路上好好歇息一会儿吧。”
今晨寅时就醒,应是折腾坏了。
白苏墨应好。
喜娘又道:“一路过去不远,新娘子有事便唤我一声。”
白苏墨也应好。
……
钱府新宅确实离钱府旧宅不远。
白苏墨只觉不多时,马车似是便缓缓停了下来。
白苏墨轻声问:“可是到了?”
喜娘应道:“到了,新娘子入门要跨火盆,不过别担心,有新郎官在,会背着新娘子跨火盆的。”
白苏墨心中便有数了。
不多时,花轿帘栊揭起。
花轿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苏晋元熟悉的声音在花轿外响起:“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跨火盆了!”
嗓门之大,唯恐天下不知。
今日钱家邀请了众人一道来钱府旧宅,苏晋元应是在的。
一道的,还应当有谢爷爷,谢楠和童童。
白苏墨反应过来,苏晋元方才那句应是对童童说的。可惜童童的声音太小,在四围的喧闹声音中根本听见。
不及多思,钱誉的声音自眼前响起:“来。”
她其实能从盖头的缝隙里看到他在轿前半蹲下,背朝着她,示意她上来。
白苏墨从善如流。
钱誉背起她,苏晋元处便有口哨声传来,参杂着叫好声,和鞭炮声,白苏墨揽紧钱誉脖颈,从红盖头的缝隙下,看钱誉背她跨过火盆,背她到了苑中。
喜娘的声音传来:“耽误不得了,快到吉时了,新郎新娘准备准备,拜堂了。”
作者有话要说:抓狂,明天写到拜堂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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