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内宅之事
“外祖父。”行至石岚苑外阁间, 见靳老将军正坐在外阁间中略有出身, 白苏墨福了福身, 唤了一声。
“苏墨, 来。”靳老将军莞尔,唤她上前。
石岚苑与南山苑比邻,其实离得不远。只是今晨起, 燕韩京中开始下起了大雪, 南山苑到石岚苑都是许久之前铺好的青石板路, 这样的天气覆了一层厚厚的雪,雪下又凝了层冰,便极易有些打滑。
钱誉叮嘱过, 宝澶扶着白苏墨不敢走快,路上才耽搁了些。
“外祖父久等了。”白苏墨却只是轻描淡写一句。
一面上前, 一面取下外袍递给身侧的宝澶。
宝澶接过, 拿着外袍去往一侧的置衣架。
外阁间中伺候的丫鬟会意去添茶水。
白苏墨则在靳老将军一侧落座。
许是爷爷同靳老将军是袍泽之友的缘故,靳老将军一直待她亲厚,苏墨也一直对靳老将军敬重,这层关系算不得生疏。
初到燕韩京中时, 白苏墨同梅老太太,苏晋元一道拜访鲁家,结果和鲁家后人起了冲突, 他们初到燕韩,京中自然陌生,又遇到鲁家的后人犯浑, 虽说有爷爷的关系在旁人也不敢造次,可若是传了出去,难免以讹传讹,说国公府的家眷仗着国公爷,在京中胡作非为,幸亏靳老将军仗义出手,才解了当时的燃眉之急。
而后她与同钱誉的婚事,也是由得靳老将军一力撮合。
否则,爷爷这关岂会这么轻易过?
靳老将军是钱誉的外祖父,便也是她的外祖父。
尤其是这段日子以来的朝夕相处,让白苏墨更觉靳老将军亲厚。
国公爷不在,但靳老将军的照顾,和靳老将军常年在军中养成的风骨,都让白苏墨觉得一股熟悉的亲切与心安。
靳老将军是一直同她和钱誉住在钱家老宅的。
说来,此事也与靳夫人有关。
白苏墨同钱誉新婚不久,钱父和靳夫人便带着钱文和钱铭搬回了新宅住。
照说她与钱誉新婚,是应当多与靳夫人走动的,也应每日在靳夫人跟前说话。
可那时爷爷才刚离京,她心中多少有些不舍,有时不难免出神,有时也会念家,但此处毕竟是钱家。
梅老太太是过来人,也旁敲侧点在白苏墨跟前提起过。
通透之人不必言及过多,梅老太太是点到为止。
苏墨自幼时起,是梅老太太在苏家带在身边的。
苏墨自小的性子,聪慧,梅老太太都心中有数。
世家贵族的底蕴便是耳濡目染,有世家的底蕴在,凡事则知轻重,有分寸,错也错不到何处去。
后来苏墨被国公爷接回国公府,多是国公爷看着长大的。
国公爷是苏墨的至亲,虽对苏墨少有严苛,但国公爷在军中素来以严厉著称,对苏墨的教养也自然不会因为少了严苛而落下。
只是所谓大行不拘细谨,国公爷常年在军中,后又退居朝堂,对内宅之事又哪有梅老太太通透?
内宅之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可只有内宅安宁,家中才能万事安宁。
白苏墨也在梅老太太身边听过不少苏家内宅之事。
有些是说了本也无妨,可有些是说了其实不见得会妥当,但梅老太太却未曾避讳过她。
白苏墨是国公爷唯一的亲孙女,以白苏墨的身份和地位,日后少了说也是要在世家贵族里当主母的。
有些事不见得能避得过去,与其避,不如亲自教。
苏墨每年在梅老太太身边呆的日子不长,可祖孙二人都会促膝长谈,梅老太太更会同她说起苏府,并着旁的世家后宅之事,到最后,往往都会问,换作是她会如何做。
起初时,白苏墨还会有些不习惯。
只是梅老太太的苦心,她自是一一应承,到后来,许多人情世故,尤其是这后宅的人情世故,反倒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她本就听不见,旁人说话说,她多凝神看着,在旁人看来,便是不熟悉的人也会觉得多被倾听,也觉她是好相与的人,再有国公府小姐的这层身份在,反倒在京中有不差的人缘。
后来便是同顾淼儿和许雅在一处时,顾淼儿和许雅都没少提起过各自府中的事情,白苏墨心底澄澈,也只是听听笑笑罢了。
但梅老太太的外孙女,梅老太太是最清楚的。
钱家虽是商家,但钱誉的处事风格,行事周全,都应当是自小受过良好教诲的,不似旁的商家后人。
钱家世代经商,家中多些财气本也无可厚非,可偏偏这钱家的商家气息里,又带了一股显而易见的儒家底蕴,可见这靳夫人很会治家。
靳家在长风本就是大家族,从靳夫人下嫁钱家,到靳老将军亲自来给钱誉说亲,足见靳夫人在靳家时多受靳老将军宠爱,可便是如此,也未见靳夫人在钱家骄横,亦或是跋扈,钱父也好,钱誉和钱文,钱铭也好,都相处得和睦而融洽,让人见之,如沐春风。
一方面,靳夫人应当是个好相处的人。
另一方面,也应当是个不喜欢家中有人强势,亦或是让家中生出稍许不和睦的人。
如此一来,白苏墨更应该谨慎些。
这些话,也不消梅老太太说透,白苏墨也应当看得明白。
大多时候,这内宅之中,往往并不是叫嚣声越大的人越让人刮目,反是越能沉得下气,温和平静的人却容易掌控全局。
靳夫人应当就是这样的人。
将钱家一个商户里里外外操持得紧紧有条,又不让身在其中的钱父和钱家三个孩子觉得舒服,又让钱家在商家的气息里多了几分世家贵族的内涵在其中。
就似一个平衡。
若嫁来钱家的姑娘是商家出身,则可能让钱家多了几分商家气息;若嫁来钱家的姑娘是世家出身,则又可能让钱家更多些世家的约束和拘谨。
无论是哪一条,都可能将钱家家中现有的平衡打破。
那面对商家出身的姑娘,靳夫人可能便会严谨苛责些;面对世家出身的姑娘,靳夫人则会让她多体恤些……
可白苏墨不同。
白苏墨是苍月国公府的小姐,还是国公爷唯一的亲孙女。
这样的身份,即使是在苍月国中,婚事都是倍受瞩目的,有国公爷这层关系在,便是白苏墨嫁入宫中,也多是旁人看她的颜色,更勿说旁的世家,她能嫁到家中,能巴结讨好,供着都来不及,哪能给她脸色看?
再退一万步,苍月在周遭诸国当中,又一直都被奉为天.朝.上.国,苍月国公府的地位,在燕韩和长风等国眼中自然不言而喻……
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靳夫人是该严谨苛责,还是该提醒多体恤,都实为不妥。
甚至靳夫人本身,许是都不好干涉白苏墨的事情,又哪里谈得上约束?
再加上白苏墨同钱誉的婚事,本就钱家高攀。
为了让国公爷答应这门婚事,靳老将军也好,钱父也好,靳夫人也好,也都是在国公爷和梅老太太面前夸下海口,要好好照顾白苏墨的,不让白苏墨在钱家受委屈的。
国公爷前脚才刚离开燕韩京中,靳夫人更不好说何。
于靳夫人而言,白苏墨才是个烫手的山芋。
这些,其实梅老太太也好,白苏墨也好,甚至奉国公爷之命留下来的齐润也好,都心知肚明。
这家中,真正难做的该是靳夫人。
这也是梅老太太侧面提点白苏墨的缘故。
越是如此,越应当谨慎。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尚且有新鲜之期,在这段时日相处融合,初初的印象便是好的,往后便不至于太难。
这些话自是梅老太太对白苏墨说起的。
但于靳夫人处,梅老太太自有一番推心置腹。
都是为人父母,也能将心比心。
梅老太太同靳夫人秉烛夜谈到后半夜,说的都是一个白发人送完黑发人,又担忧外孙女吃饱穿暖之事,字字句句,言辞恳切,说的都是她与苏墨和苏墨娘亲的,只字未言旁的,可一袭话下来,靳夫人也听得懂其中弦外之音——苏墨虽是爷爷带大的,却自小没有娇惯过,苏墨娘亲去世得早,一直同她爷爷一处,此番嫁到钱家,她是苏墨的外祖母也是欢喜的,见到钱父和靳夫人待子女这般温和亲厚,也正好可以弥补苏墨自幼缺失的亲情。
要不如何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一袭畅谈,靳夫人虽是知晓梅老太太的弦外之音,可心底更觉多了几分对苏墨的疼爱,也觉应是有责任如母亲一般待苏墨,弥补苏墨父母不在身边的憾事。
潜移默化里,她心中已对苏墨宽厚。
这宽厚便不同于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她不得不宽厚,而是苏墨自幼失了父母,又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国公爷和梅老太太能放心将苏墨交给钱家,苏墨也愿意为了誉儿远嫁到钱家,她便觉应当宽厚待她……
故而白苏墨一直觉得这些时日的相处里,钱誉父母对她很是照顾。
尤其是靳夫人,心思从来周全。
许多她想到的,想不到的,到了靳夫人这里,都体贴细致。
而这些细致都细到平凡处,并无矫揉造作,亦非逢场作戏之举。
都说新娘子进门,家中的婆婆多少都会刁难。
可白苏墨知晓,靳夫人从未曾刁难过她,甚至待她亲厚如子女。
她父母去世得早,除却见过别家的父慈子孝,母女相依,并未曾这般同旁的‘陌生’长辈这般相处过。
但同靳夫人一处说话也好,散步也好,亦或是外出拜访,靳夫人都将她照顾得很好。
让她心中有股久违的别样的暖意。
当初她与钱誉新婚,靳夫人只说新年将至,钱家新宅那边有不少事情要料理,留在老宅不方便,便在大年初三就搬回了新宅,只是隔个三两日才来钱家老宅,同她和钱誉砰砰面,说说话,也看看老宅这里是否有要帮衬的。
旁的,一律都没有涉足和插手。
一切照着钱誉与她的喜好来,在老宅这里,仿佛她才是女主人。
也给她和钱誉留足了空间。
适当保持与子女的距离,其实才是同子女的相处之道。
靳夫人亦是为钱誉考虑。
对靳夫人,白苏墨心中其实感激。
白苏墨也是聪慧的人,哪里会去动钱家老宅早前的陈设?
便是靳夫人默许,这家中早前是何模样,眼下便也是何模样。
世上最忌讳之事,便是诸事皆理所当然。
靳夫人与她尊重。
她亦应当与靳夫人尊重。
这才是她自幼接受的教养。
靳夫人身边的周妈妈还不免意外,这……似是不像国公府的小姐。
周妈妈早前在靳府也是老人,见多了长风京中各式的贵女,不说骄横跋扈,像这样高门低嫁的,难免会一身优越感自然而然流露,不被诟病都是少见,更勿说挑不出错来。
但……这少夫人……
周妈妈轻叹,她是想说,这新入门的少夫人,似是真让她挑不出什么错来。
夫人对少夫人好是一方面,但少夫人也是个玲珑心思的。
老爷同夫人搬回了新宅住,少夫人同少东家住在老宅,家长里短的照面虽是少了,可少东家同少夫人每日能来新宅,便都会来新宅见老爷和夫人,每日呆的时间都不长,却都正正好,反倒见面亲厚。
不住在一处,能少的矛盾便少了。
而能主动来往,那老爷同夫人心中的担忧便也跟着少了。
这少夫人既不摆国公府小姐的架子,也没有旁的世家公卿族中贵女的虚与委蛇,周妈妈也说不好,总归,早前她还曾担心这少夫人进门,夫人怕是少不了要受些委屈气的,可这一段时日也算不短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她也似是慢慢地,喜欢上少夫人这不卑不吭,又不娇不傲的性子。
相对起夫人来,少夫人还更多了几分年轻与活力,让这家中都更多了几分欢声笑语。
二公子和三小姐也都喜欢同少夫人一处。
不过月余,周妈妈就喜欢上了自家的少夫人。
慢慢的,口中便也多挂上了一句口头禅,我们少夫人不愧是国公府的小姐,果真得体。
周妈妈是靳夫人身边伺候的人。
周妈妈的话,便是府中众人的风向标。
尤其是白苏墨住在老宅,这新宅中的仆役见得少,对她也多为好奇。
有了周妈妈背书,便都晓少夫人是个好相与的人。
在新宅逢着白苏墨,也都热忱招呼……
许是钱父钱母的体恤,亦或是钱家上下对她的友好与接纳,这月余两月的相处,也让她在“陌生”的异国他乡慢慢熟络起来。
心境的变化,也让她心中对爷爷离开的忐忑与不安慢慢舒适与放缓。
钱誉的朝夕相伴,钱父钱母的谅解与周全,让周边的一切开始变得熟悉而温暖。
那时,留在钱家老宅的只有她和钱誉。
再有便是靳老将军,梅老太太,以及苏晋元。
外祖母在,她少了些拘束。
再加上一旁还有苏晋元,她对爷爷离京的不舍也在渐渐冲淡。
她也是那时和靳老将军接触多起来的。
钱誉早前便说过,外祖父同国公爷有些地方极像,有些地方又判若两人,让她慢慢体会。果真,一段时间相处下来,白苏墨对钱誉的话有了深刻感悟。
靳老将军同爷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子,若是固执起来的时候,钱誉别提拿他多头疼。
白苏墨笑不可抑。
可偏偏就是这份固执,让白苏墨觉得熟稔和放松。
靳老将军也会同她说起钱誉小时候的趣事。
有些趣事固然有趣,可有些趣事确实让钱誉一脸尴尬,不时便忍不住抛出,今日到此为止云云。
白苏墨时常忍不住捧腹。
白苏墨也是那时候起,同靳老将军熟络的。
钱誉说得不错,靳老将军像极了爷爷。
她同靳老将军在一处的时候,是会时常想起爷爷,却又和同爷爷在一处时不同。
越接触,便越有家人间感觉。
也就慢慢变得像一家人。
元宵节后,外祖母和晋元也离开了燕韩京中。
这钱家老宅里便是靳老将军同她和钱誉两人一道住。
她会陪靳老将军一道下棋。
因着自幼在爷爷跟前熏陶,也能同靳老将军说些简单的战事和兵法的皮毛,靳老将军却是惊喜。
更尤其是,战事之外,她的见地,往往与这些手持兵刃的封疆大吏不同,又因得多在国公爷身边的缘故,比之朝中那些个酸腐的纸上谈兵之人多了几分胆识和魄力。
呵,若说靳老将军早前喜欢她,是因得国公爷和钱誉的缘故。
眼下,倒是越来越多在私下里打量她。
他记得钱誉曾说起过,她早前失聪,一直只能靠读唇语知晓旁人所言。
他当时想,这丫头其实不易。
然而,真正同白苏墨接触一段时日,才算是知晓,她许是早前真的听不见,但她将自己的日子活成了另一幅样子。
有阳光,有色彩,可随性,又知收敛,更重要的是,许是听不见,她对周遭始终保持好奇的热忱和期待。
靳老将军不免在心中感叹,老白的孙女啊,他忽得有些羡慕。
可片刻,又份外释怀。
如今是他的外孙媳妇了……
靳老将军时常想起就忍不住笑,他是如何也没想到,最后有一日,他竟会与老白成了姻亲!
……
白苏墨在靳老将军跟前落座。
宝澶也才挂好了白苏墨的外袍,折回了白苏墨身后候着。
苑中的婢女也正好上前奉茶。
茶水尚且有些烫,白苏墨却捧起茶杯。
燕韩地处偏北,原本就比苍月国中要更冷上一些,二月里的这场倒春寒更是寒意逼人。白苏墨先前自南山苑踱步过来,稍许有些凉着了,正好可以捧在手中暖手。
“钱誉方才说,外祖父寻苏墨说话?”她也正好问起。
靳老将军颔首。
目光瞥过宝澶和方才奉茶的侍女,两人都会意。
靳老将军应是有话要单独同小姐(少夫人)说,两人便都福了福身,从外阁间处退了出去,屋中烧了地暖,房门半开着也不觉得太多凉意。
白苏墨看向靳老将军。
只见靳老将军轻抿了一口茶盏,莞尔道:“苏墨,其实外祖父……想谢谢你。”
谢她?
白苏墨半是疑惑放下茶盏。
作者有话要说:钱誉:感觉外祖父又要揭我的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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