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媚媚
夏秋末被她逗乐,眼中的阴郁也似一扫而空。
喝完酸梅汤,两人又再说了会儿话,夏秋末便主动起身请辞:“苏墨,顾侍郎家的衣裳后日要做好了送去,我今日才拿到缺的料子,这几日都免不了赶工,不在你这儿久待了。等这趟活计做完,我再来寻你。”
白苏墨也跟着起身:“届时给你准备庆功酒。”
临行前,夏秋末又叹:“苏墨,若是没有你,顾侍郎家的生意也不会给到我。我会将衣裳做好,不让你难做。”
流知去送夏秋末。
宝澶这才入了屋内收拾。
果真,夏秋末面前那碗酸梅汤已然已经见了底,而小姐面前这碗却只动了两成不到。这两成,恐怕还是小姐怕夏秋末不好意思,才陪着一道用的。宝澶不满嘟嘴,小姐处处替夏秋末着想,可夏秋末却未必。
“宝澶。”白苏墨自屏风后唤她。
流知去送夏秋末,白苏墨便去了屏风后换衣裳。屏风后刚好见到宝澶的身影,白苏墨便自屏风后唤她。
身上的这件海棠色的薄罗衫子,是夏秋末特意做的乞巧节衣裳。
乞巧节又称七夕节,女儿节,既是女子祈祷心灵手巧的节气,也是年轻男女盼遇圆满姻缘的日子。太后今年忽然起了兴致,要在京郊紫薇园里举办游园会,七夕时候,广邀京中的年轻后辈一道游园赏花,借机撮合这京中后辈姻缘。这件海棠色的薄罗衫子便是秋末做给她七夕游园时穿的衣裳。
海棠色?
宝澶瞥了一眼,酸溜溜叹道:“这样的游园会,小姐怎么会穿海棠色?”
“秋末不知晓罢了。”白苏墨并未多言。
宝澶抱了衣裳,怏怏自屋中出来,恰好遇到方才去送夏秋末折回的流知。
流知见她一脸怏怏,问起何故,宝澶才吐了一肚子苦水:“小姐平日里最不常穿的便是海棠色之类,七夕游园会时若是忽然穿了一件这样颜色鲜艳的衣裳,定然引来旁人注目,旁人只要稍加打听,就能打听到夏家布装去。流知姐姐,你说这夏秋末不是打得一张如意算盘是什么!”
不怪她对夏秋末有成见。
宝澶咬唇:“小姐是国公爷的亲孙女,自幼耳朵不便,这京中在背后对小姐指指点点的人多了去了,小姐最不想的便是引人注目。人多的场合,海棠色,石榴红,珊瑚红,殷桃色这类颜色都是不会穿的,夏秋末花了这么多心思投小姐所好,难道在这点上会不清楚?她若真拿小姐当朋友,怎会不知替小姐避讳?我看这夏秋末分明是财迷心窍,全拿小姐当成财神爷了,像她那样活得自私的人,何曾替旁人思量过?”
宝澶当真心中有气。
流知略带责备:“宝澶!”
宝澶撇撇嘴:“私下里抱怨两句都不可以?”
四下无人,宝澶语气却是软了下来。
“我们是小姐身边服侍的丫鬟,小姐同夏姑娘要好,你我在背后妄议夏姑娘哪里妥当?况且苑中还有旁的丫鬟和婆子,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旁人会如何想?”流知从她手中接过衣裳,轻声道:“抱怨有什么用?无济于事罢了。”
宝澶愣愣看她。
只见流知从容地取下右耳的耳环,又用耳环背后的银钩对着衣裳的细枝末节处勾了勾,宝澶眼睛都看直了,才听流知道:“记得,是我收拾衣裳的时候,耳环不小心碰到,将小姐这件衣裳勾坏了。七夕游园是不能穿了,但坏得不多,日后请夏姑娘补一补线便会好了。”
宝澶弯眸:“流知姐姐……”
流知将衣裳还于她怀中,语重心长道:“国公爷让你我来伺候小姐,自然是要我们护小姐周全。小姐的耳朵听不见,身边难得几个能说道一处去的朋友,夏姑娘是其中之一。小姐同她一处时,常常欢声笑语,丝毫感觉不出耳朵有疾。这世人哪有完人,夏姑娘是出身不好,你才对她有所成见,但旁的公侯小姐哪个身上没有些许陋习,又是岂容你我置喙的?相比之下,夏姑娘也只是喜欢占些小便宜罢了。连你我都能看得明白,小姐又岂会不知?我们既是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自然要为小姐分忧,小姐耳朵听不见,我们便是她的耳朵,凡事能听得清,能见得明即可,小姐自有小姐的考量,我们做好我们份内之事,便不是僭越了。”
宝澶点头,心悦诚服。
耳旁匆匆脚步声,两人纷纷转眸,只见一侧的丫鬟尹玉快步上前来。
这清然苑中.共有四个二等丫鬟,尹玉是其中一个。
“流知姐姐,宝澶姐姐。”尹玉福了福身,“国公爷方才回府来了,差了人来清然苑,请小姐去一趟。”
流知颔首:“去吧,小姐在屋内。”
尹玉笑了笑,不耽误。
宝澶怀抱着衣裳,侧身让出一条路来,等尹玉过后,才笑眯眯朝流知言道:“我知道国公爷何事。”
见四下无人,宝澶悄声道:“我早前去万卷斋的时候,听齐润说起来,国公爷这两日都在念叨褚越将军家的公子褚逢程呢~”
流知好气好笑:“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连国公爷那边都敢去探听了。”
宝澶吐了吐舌头,继续笑道:“听说这褚公子去年及冠,年纪轻轻便得了不少战功,连陛下都青睐有佳,特意调了他回京中嘉奖,还想让他留在京中禁军任职呢。家世好,前途光明,听闻人还很是有趣……嘻嘻,国公爷这两日是越想越喜欢……”
流知也掩袖笑笑:“国公爷替咱们小姐挑的,自然都是最好的,小姐日后的夫婿也自当是人中龙凤。”
宝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言笑间,两人结伴往苑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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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顾淼儿去秋末那里做衣裳了?”
国公爷的书房唤作万卷斋,取自于阅万卷书之意。
宁国公是武将出身,这里早前也曾唤作习武斋,国公爷年事高后,舞刀弄枪不得了,却更能沉得下心来看书,这便才改了万卷斋这个名字。
顾淼儿是顾侍郎的女儿,同白苏墨是闺蜜。
白苏墨想帮衬夏秋末,顾淼儿便一口应了下来。
宁国公既已知晓,白苏墨也不准备隐瞒:“前些日子听淼儿说起,给她做衣裳的裁缝不怎么合心意,问我是否有合适的,我便推荐了秋末给她。”
国公爷瞥了眼她,又道:“朋友之间相互帮衬本是好事,你有意帮衬秋末丫头,便让顾淼儿在秋末那里做衣裳,但你可知道秋末去到顾府,也顺道将顾侍郎和韩夫人尺码一并量了?”
白苏墨微怔,她是不清楚。
顾淼儿那里,她可以说得上话,但顾侍郎和韩夫人那头,只怕秋末是打了爷爷的旗号,爷爷今日是有意说与她听的。
白苏墨莞尔:“爷爷,我欣赏秋末身上的韧性和那股子不卑不亢,凡事既乐观又恰到好处。她家中不易,却咬紧牙关自力更生。这样的姑娘自有骨气,见了机会便想抓住,难免激进些。”
她素来维护秋末。
对夏秋末,宁国公也惯来不置可否。
祖孙之间也有祖孙之间的相处之道,宁国公亦尊重她的交友。凡事点到为止,她当有自己的判断。
国公爷转提旁事:“明日秦先生会再来府中一趟,媚媚,爷爷是真的希望你日后能听见爷爷的声音。”
她小名唤作媚媚。
媚字,美好之意也。
她自幼听不见,爷爷便希望她事事顺心。
秦淮是苍月有名的神医,爷爷费尽了周折才请到了秦淮来给她医治,。她幼时曾流落在外,爷爷总觉亏欠于她,治好她的耳聋是爷爷毕生心愿。
秦先生替她医治了十年,也曾说起过她自幼听不见任何声音,想要治愈只有不足三成的把握。这世上之事,往往都是没有希望尚且还好,一旦有了希望再破灭反而更加悲戚。
白苏墨是怕宁国公失望。
白苏墨上前:“爷爷,若是能听见自然更好,但其实听不见也有听不见的好处啊。这京中各个待我友善和睦,生怕旁人误以为他们欺负了我。而我也不必阿谀奉承自己不喜欢的人,走到何处都有人宽容我。我虽听不见,却看得比旁人更真切。听不听得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中是否安宁。但只要同爷爷一处,媚媚心中便是安宁的。所以,媚媚希望爷爷长命百岁,一直陪着媚媚。”
分明是番宽慰人的话,却让她说得如此讨喜。
他白崇文的孙女,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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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入夜,国公府上下开始掌灯。
白苏墨留在万卷斋同国公爷一道用饭,晚些才回了清然苑。
流知和宝澶伺候白苏墨更衣。
尹玉和胭脂端了水来屋中洗漱。
白苏墨有睡前翻书的习惯,床头留了盏灯。白苏墨倚在床榻上,书卷捏在手中,心思却飘去了别处。
下午在万卷斋的时候,爷爷曾提起,过几日褚叔叔会来国公府。
褚叔叔曾是爷爷的旧部,也是爹爹的袍泽之友,褚叔叔还有个儿子,名唤褚逢程。去年及冠,早前一直跟褚叔叔在北部戍边,年纪轻轻已有一身战功,陛下青睐,想调回京中任禁军要职。褚逢程会同褚叔叔一道入京。
爷爷费尽心思绕了这么大一个圈,自是为了将这个褚逢程隆重推出,她哪好直接拂了爷爷好意?
“爷爷阅人无数,这个褚逢程能得了爷爷另眼相看,可是有特别之处?是面容俊朗,翩若谪仙?还是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要不就是三头六臂,身长八尺?亦或是神机妙算,步步为营?”
爷爷却道:“媚媚,他是军中难得一见的风趣幽默之人。”
风趣幽默之人……
白苏墨合上手中书卷,她并不想早早嫁人。爷爷身边只有她一个亲人,她若出嫁,这空荡荡的国公府便只剩爷爷一人了。她早前为了敷衍爷爷安排的相亲,曾对爷爷说,她耳朵听不见,日后的夫婿便想寻个风趣幽默之人,日子才能舒心如意。
这偌大的京中,家世好的多,长相俊朗的多,文武才能兼有的也多,唯独有趣的不多。她不过一句搪塞之言,爷爷却绞尽心思,真为她寻了。
爷爷待她无微不至,更为她的亲事操碎了心。
她于心不忍。
恰好流知掀起帘栊入了内屋,给她放下窗帘子,将好见她先前愣在一处出神:“小姐不早些睡?明日秦先生要来,国公爷吩咐小姐今晚一定要早些休息。”
白苏墨笑笑,从善如流:“知晓了,熄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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