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越一连在缇宁这儿呆了两日,第三日早晨,缇宁实在是忍不住说道“四爷,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裴行越问。
缇宁振振有词,“如今王妃病重,身为,”她顿了下,继续说,“我知道你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但在世人眼里,她是你亲娘,母亲病重,儿子却在外面和外室厮混,对你的名声不太好。”
“我在乎名声吗”
“四爷想过以后没”
“阿宁操心的事还挺多。”
“那不是关心四爷吗”
“我用不着你那个小笨脑袋关心,关心好你自己就成。”裴行越看了缇宁一眼,告诉她,“不过接下来几日,我有事,也的确来不了了。”
裴行越这么说,当天早上就走了,晚上也没有来。翌日缇宁在院中吃完晚膳,玉萍来了。
“玉萍姐姐,你吃晚膳了吗”缇宁迎上去问。
“刚刚用过了,”玉萍回了一句,目光朝着四周看去,而后问道,“四爷今日没来吗”
缇宁愣了下,回答道“你找四爷有事吗”
“没,没有,”玉萍立刻否认道,语速有些快,好像有什么事情一样,不过这点子异样很快就被掩饰过去了,她对缇宁说,“只是前几日听说四爷日日都来,我不好来找你聊天。”
缇宁并未多想,“四爷说接下来几天都说有事,没空过来。”
“真的”玉萍脸色微喜。
缇宁觉得玉萍有点奇怪,“玉萍姐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缇宁,我就是,”玉萍避开缇宁的眼神说了一句,又见缇宁不解地看着她,玉萍让香兰下去。
她握住缇宁的手,沉思了片刻,才苦口婆心地说道“阿宁,若是你喜欢四爷,便努力让他心里有你,你这么美丽又聪明,一定能得偿所愿的,若是不喜,就要多为以后打算了,多攒些银钱,虽然被称为阿赌物,但这些东西最靠得住。”
说完,她似是自己也不懂她为什么说起这些东西来了,她苦笑了一声道“你看我,怎么说起这些来了,阿宁,你比我聪明,想必不用我说就能明白。”
“好了,我去看看你这几日做的画吧。”
一个时辰后,玉萍离开缇宁的小院,缇宁回想了她刚才的行为,是挺正常,至于那些话,也不违和,人嘛,总有个丧气敏感的时候或者像是打了鸡血的时候。
但缇宁觉得玉萍心情不太好,第二日吃过早膳,她就去了她的院子打算陪她说说话,刚到她的小院,却发现玉萍带着丫鬟准备出门。
缇宁走过去,问道“玉萍姐姐,你要去哪儿啊”
玉萍见是缇宁,温柔地笑了下“是啊,这几日天暖和了,想去街上逛逛,做两件春装。”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缇宁想了下说。
玉萍脸色一滞,缇宁皱眉“怎么了,玉萍姐姐,是不方便吗”
“没有没有,我是怕耽搁你画画的时间。”
“没事没事,我也想出去走一走。”
“那好啊。”
缇宁和玉萍一道出了门,逛街买衣服吃饭,过了未时才归来,距离侧门还有几十米的地方,玉萍忽然停了下来叫不远处的一个货郎过来。
“缇宁,我想买些针线。”她对缇宁解释道。
等那个货郎走的近了,缇宁发现是经常在他们宅院附近叫卖的货郎,见玉萍在担子上挑选货物,缇宁留意了下货郎的脸,发现这个货郎年龄尚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样貌不能说俊俏非凡,可也是五官刚毅,仪表堂堂。
且西洲位于西北,部分百姓的五官都要深邃硬朗点,眼前这个男人却是纯正的中原人长相。不过纯正的中原长相在西洲也并不算少见,反而常见的很。
想着,玉萍已经挑选好了东西,货郎见状从玉萍手里收过铜钱,挑着担子离开了。
这一幕缇宁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晚上睡觉,她忽然被一个细节惊醒,她想起那日为何觉得那个货郎面熟,不是因为他经常在附近贩货,而是在江南的时候,她就曾经见过那个货郎
思及此,缇宁再也睡不着觉,她熬到天亮,迫不及待穿好衣服,就去找玉萍。
“姑娘,你还没吃早膳呢,你这么早去哪儿啊”香兰跟在缇宁背后喊。
“你不用管我,我等会儿回来吃。”缇宁道。
进了玉萍的院子,玉萍正在用早膳,见缇宁这个时辰来了,神色还有些不对,她奇怪道“缇宁,你怎么了”
玉萍神色平静温和,和往常一般无二,缇宁拍了拍脑门,就算是那个货郎在江南的时候她见过,玉萍当初就朝他买过丝线,也不能说明她和那个货郎有关。
想到这儿,缇宁冷静下来,“我做了一个不太好的噩梦。”
玉萍闻言,赶紧让缇宁坐进来,得知她还没吃早膳,让丫鬟给她装了一碗汤。
吃过早膳,缇宁又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神不定,她在美人榻上坐了一刻钟,实在是坐不住,起身又去找玉萍。
这个时候,玉萍又准备出门。
“玉萍姐姐,你今日又要出门”
今日和昨日都是晴日,气温差不多,玉萍今日穿的衣裳却比昨日要厚上许多。
“是啊,我昨日发现有个东西买漏了,再去买。”玉萍理了理裙摆道。
缇宁听罢,看了下她,“我和你一起去。”
“不,不用了,我自己去就成了,你赶紧练画吧。”玉萍口气理智,“我带着小玉去就好了。”小玉是玉萍的丫鬟,但不是她从江南带过来的,而是到了西洲之后,管家给她安排的贴身丫鬟。
缇宁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见玉萍冲她笑了笑,抬脚准备出门,缇宁深吸一口气,站在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玉萍眼睛里露出不解的神色,缇宁扭头吩咐小玉出去,等小玉走的远远后,缇宁合上房门目光锐利地从玉萍身上扫过。
“缇宁,你这是做什么”玉萍茫然地问。
缇宁却没有回答玉萍的问题,她直接伸出手去摸玉萍的荷包香囊以及衣袖这种带着暗扣可以放东西的地方。
“缇宁,你”
缇宁曾经学过女子防身术,虽然对于侍卫或者青壮年很无用,但对玉萍这样的弱女子,她三两下就禁锢住了她,把她垂在腰间的荷包塞进衣襟处的香囊还有袖上暗扣里装的东西都寻了出来。
裴行越并不太限制她们用钱,平时买东西账房付钱爽快,若是需要支银子,虽不能成百上千,但几十两银子随随便便唾手可得。
玉萍这儿有接近一千两的银票,还有些散碎银子,缇宁的眉心跳了跳,其实玉萍很少去账房支银子,这恐怕是玉萍二十年所有的积蓄了。
她压低了声音问她“玉萍姐姐,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阿宁,东西给我,我要出门了。”玉萍避开缇宁的眼神说道。
缇宁直直地站在她面前,“你想过后果吗私自出逃,还是和人私奔。”
玉萍眼神飘忽了下,但还是咬着唇否认;“你,我不清楚你说的什么”
缇宁继续说,一个字一个字咬字十分清楚,“你跑了后,如果裴行越不愿意放过你,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命,那个货郎的命你也不在乎吗”
玉萍小脸一白,她看了眼缇宁,飞快地低下头,“我我没有要跑。”
“那行,我现在就让人赶走那个货郎。”缇宁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玉萍见状,猛地拉住缇宁的衣袖,“缇宁。”
缇宁低下头,要掰开玉萍的手。
玉萍忽然开口了,“我是要离开。”
缇宁的动作停下,她扭头看着玉萍。
玉萍望着缇宁的脸,她慢慢松开的衣袖,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阿宁,你别劝我,我知道如果世子不愿意放过我,我会是什么下场,他又会是什么下场,可能会死,可能会被折磨。”
“但缇宁,我想好了,如果这一辈子只能当一只没有自由的鸟,待在这个院子里,即使活到十岁,那对我不过是熬日子罢了。”说到这儿,向来温柔理智的玉萍脸上多了一一丝色彩,像是万丈霞光洒在了她的脸上,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缇宁,就像是长在淤泥里哀颓的玉莲花陡然爆发出了一股让人心惊的生机,“我想要赌一把,若是赢了,过着想要的日子,若是输了,我也不后悔。”
“玉萍姐姐,你”缇宁呆住了。
“缇宁,今天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好不好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能不能尊重我的选择。”
缇宁沉默了一会儿,一开始她觉得玉萍要和货郎私奔的想法十分荒唐,但秉持着宁可多一事不可少一事的想法,她觉得来炸一炸玉萍,没成想果然如她所料。
可是等道她看见玉萍的眼睛里的光芒,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缇宁忽然觉得这一点都不荒唐。
“缇宁,你可以给我一个过幸福快乐日子的机会吗”玉萍又问。
缇宁闭了下眼“你想好了”
玉萍郑重地嗯了声。
“可他是什么人,他靠得住吗是真心爱你,还是别有居心。”
“阿宁,你放心,我是从男人堆里长大的,眼光比你准。”
见缇宁还是不太放心,玉萍抿了抿唇,解释道“他是我邻家哥哥,我最开始被卖时他就一直跟着,后来,我来了西州,千里迢迢,没想到他也跟过来了,阿宁,我以前懦弱,怕害了他,不敢和他在一起,可现在我想勇敢一把,我和他之间,他费心竭力,我也想为他赌一把。”
说到这儿,她又握住缇宁的手,“你回去吧,今天的事一定当不知道,就算有天我被捉回来了,你也咬紧牙关说不知,不对,你本来就不知道”
缇宁截断玉萍的话“玉萍姐姐,你就打算这么和他们逃跑吗在和丫鬟才买东西的途中突然消失”
“你”
缇宁定了定声,当机立断道“你不能今日走。”
玉萍微微一懵,缇宁心里计算了下,过了片刻她目光看向北方,“距离西州城外五十公里有座驼山老寺,你找个借口,说要去礼佛个两三日,若是两三日之后,他们才发现你不见了,比几个时辰后,便发现你不见了,哪种找回来的可能性更高。”
“缇宁”玉萍没想到缇宁能给出主意。
缇宁却叹了一口气,如果那个货郎是从江南跟到了西洲,那可以说明他对玉萍的确是情深不寿,可两人想出的逃跑法子依旧简陋,说明那个货郎脑袋也不是灵光人,当然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聪明些被裴行越捉回来的概率才会小些。
但不管怎么说,缇宁将玉萍的银票塞还进她手中,“玉萍姐姐,缇宁希望你能一生顺遂如意。”
翌日,玉萍找了个借口离开宅院,去驼山寺礼佛,管家得到的命令是重点看护缇宁,在加上玉萍性情温和,平日里也是温柔有礼的样子,管家并不曾阻拦,就备了马车,派车夫送玉萍去了驼山寺。
缇宁数着日子,一天,两天,三天。
到了第三日的黄昏,香兰一脸震惊和急切地冲了进来,“姑娘姑娘,不好了,玉萍姑娘失踪了。”
“什么”缇宁震惊地反问。
香兰说“听和她去礼佛的丫鬟说,玉萍姑娘去的当日她就病了,浑浑噩噩,今天清醒来准备去伺候玉萍,结果僧人说从三日前就没看见玉萍姑娘了。”
缇宁小脸一白,立刻震惊地道“不不,玉萍姐姐一定不会遇见意外的,也不会遇见歹人的。”
香兰一开始本来还没往这方面想,她觉得玉萍失踪令人震惊,但是还没来得及想玉萍为什会失踪,就听到缇宁这样说,香兰便不由得也这么想,玉萍是出现什么意外了,还是被歹人给绑架了。
“姑娘,管家准备带人去寺庙里寻了。”
“我也去。”缇宁红着眼睛往外走。
因为缇宁坚持要去,管家无法,只得带上缇宁一起去了驼山寺,到了驼山寺,管家立刻派人去打探关于玉萍的点点滴滴。
玉萍说要礼佛三日,车夫送她去驼山寺的当日就回到了西洲城,本来应该今日中午去接她的,但才到就听玉萍的丫鬟哭哭啼啼说玉萍不见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日,寺庙里的僧人对于玉萍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但一个劲儿的保证,他们寺庙不可能会有歹人出现。
仆人们打探良久也没任何消息能够拼凑玉萍是如何消失的,管家愁眉不展,缇宁在驼山寺走了一圈,站在了驼山寺后院的河边。
说是河但是经过驼山寺后院的这条支流面积广大,水深不见底,更像是湖,在暖融融的日光下,泛着冷冽的粼波。
“姑娘,你怎么一直盯着这个湖。”香兰低声问道。
缇宁愣愣地说“她不会水。”
“姑娘,你是说玉萍姑娘掉进去了,”香兰愕然道,然后便有些相信缇宁所言,经过确认,歹人恶人出现的可能性小,且附近没有深山,最有可能出现情况的,便是这个广袤的水面了。
管家闻言,皱了皱眉,玉萍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难不成真是不小心落水了。
他请人来打打捞。
一天过去,没捞出尸体来,僧人道“这水是流动的,若是真的不小心跌落进去,这尸体恐怕会漂下去。”
管家在驼山寺呆了两日,还是没找到人,留下两个仆人继续寻找,便收拾回了西洲城。
香兰坐在马车上安慰缇宁,“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了,若是人各有命。”
这几日香兰也为玉萍哭了两场,虽然她和自家主子按理也是竞争对手,但到底都是江陵城来的,且玉萍性子好,觉得玉萍惨遭不测,香兰也有些难过。
缇宁心里对香兰说了句对不起,脸上却擦了擦眼泪,“玉萍姐姐,若是,她也定不想看着我为她难过,而是希望我能好好过日子的。”
“姑娘,就是这个道理。”香兰附和道。
不多时,马车在宅院门口停下,缇宁苍白着一张小脸回了院子,前脚刚踏进门,缇宁就愣了愣。
裴行越瞅见缇宁红肿的眼睛,疲累的神色,眼睛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阿宁”
缇宁这几天一直她告诉自己要真的当玉萍死了,但要心里又忍不住存有玉萍活着的期盼,而不是觉得她私奔了。如此洗脑几日下来,缇宁也真的有些玉萍惨遭不测的难过,她眼泪啪嗒往下掉,“四爷”
“阿宁怎么了怎么哭了。”裴行越走上前,温柔地用手指擦干缇宁脸上的眼泪。
“玉萍姐姐不见了。”缇宁打了个哭嗝,“你,你能不能派人去打听下,玉萍姐姐不会死的,说不准被歹人掳走了。”
裴行越柔声道“她都已经不见五日了,阿宁,若是真遇见歹人了,恐怕凶多吉少。”
虽然裴行越这么说,缇宁心中不敢放松,更不能顺水推舟承认了玉萍惨遭不测,这不符合她的人设。
何况裴行越太聪明了,且不仅是聪明,他好像有着洞察人心的能力,轻而易举看穿谎言。
缇宁摇头道“不,不会的。”
裴行越换了个话题,“阿宁,你这几日都没休息好,脸色都憔悴了不少。”
缇宁闻言觉得她可以昏迷了,要骗过裴行越太难了,说做的越多,破绽便也越大,不如昏迷,不去面对她。
想着,缇宁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往旁边一歪,裴行越伸手扶住她。
她双眼紧闭,所以没有发现在裴行越抱住她的那一刻,脸上的温柔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审视,但这股审视不是对着缇宁的,而是对于自己的怀疑。
缇宁连续逼自己两天不睡觉,就是为了今天,因此不需要演走路也轻飘飘的不落地,在加上她现在太困了,几乎是闭上眼睛,不过瞬息,睡意便沉沉袭来。
半夜,她醒了一次,然后又闭上眼睛继续睡过去。
这一睡便到了巳时,见裴行越竟然坐在她床头。
裴行越见缇宁醒了,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正常,他笑了笑,“阿宁饿了吗”
缇宁心里转了转,她的性格不应该就这么放弃寻她的好友玉萍,于是缇宁坐了起来开始穿鞋“我不饿。”
裴行越见缇宁开始穿鞋子,他抢过缇宁的绣花鞋,温柔地问“阿宁,你要去做什么”
缇宁咬了咬牙,“我去驼山寺。”
说着,她把她的绣花鞋抢回来往脚上塞,只是还没穿好,便听见裴行越无可奈何地笑了下,他的声音温柔的好像流水溅玉,缇宁都快迷失在了里面。
他声音宠溺“好了,既然你这么想找到她,那我等会儿带你去见她。”
缇宁双手一僵,鞋子也顾不得穿了,她双眼直直地看向裴行越,裴行越低下头,将缇宁的绣花鞋给她穿好“乖乖吃早膳,早膳吃了我便带你去见她。”
“阿宁这是什么眼神。”裴行越的笑意不达眼底。
缇宁心惊胆战,她有些不敢问出这句话,“四爷,你那话什么意思。”
“玉萍和人私奔,我将她捉回来了而已。”裴行越说完,轻轻地皱了下眉,微凉的手指滑过缇宁的脸蛋,别有深意地问,“阿宁说,逃跑的侍妾我应该怎么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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