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少年坐在窗下许久, 一动不动就像是块无知无觉的石头。两年前从老家逃出来四处流浪,恍然察觉外面的世界和愚昧封闭的乡间并未存在任何区别。
【无论对他再尽心也得不到感激!】
【你不觉得他直勾勾看过来的样子很吓人吗?】
【那个表情好恶心……】
【雇主又不知道我们对这傻子做了什么,你们难道不觉得揍他一顿总能让心情变好?】
仆妇所谓的“尽心”, 就是数年连语调也不曾变过的“饿不饿”?他是不知道饱, 也不知道什么是饿的, 这种问题自然没有任何意义。看人的时候直视对方难道不是一种礼貌?为什么要害怕。表情……我模仿的不像?
早逝母亲留下的老婆婆总是坐在门外唉声叹气的说什么“少爷这样子无知无觉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这话可不太对。最喜欢殴打辱骂他的男仆被锁进柴房点燃时为了活下去用尽浑身解数, 看来人为了活着大抵是什么都愿意做的。所以他总得弄明白“不如死了”的“这样子活着”到底是“哪样子活着”,能叫人发出向往死亡的感叹。
想必死是件极好的事, 不然不能叫人活也不想活……
直到森鸥外确定已经把该隐藏的东西都藏好, 箱子外套都待在该待的地方,太宰治才挪挪坐麻了的屁股换个姿势继续观察面前这个完全无视自己“直勾勾怪吓人”眼神的男人。
小动物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忤逆这个人的意思,否则下场绝对不会比地下室里挨抽的家伙们好到哪里去。死他是很欢迎的,受伤或者劳累这些让身体不适的事情他就敬谢不敏了。
“这个黑发男人是同类”直觉这样向他描述正在纠结穿黑色西装还是白色外套的家伙。无论哪一件都没什么区别吧,不过都是他们披在外面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的道具。
这个人还是与自己有所不同, 他的表情亲切又自然, 语气也活泼欢快, 和那些正常人看上去一模一样。治疗室里病患来来去去那么多,有人尊敬有人亲近有人厌恶有人憎恨,这些叫人完全无法理解的情绪似乎并没有让他感觉困扰。
他大约是知道“不如死了”的“这样子活着”应当是什么样子。此时还没相处到可以肆意提问而不被丢出去的程度, 少年也不好多嘴,就目光灼灼的盯着森鸥外看。
“夫人是位学识渊博的大学教授,性情温和,不善家务, 有个和你一般大小的男孩,想来你们能成为极好的朋友。”
森鸥外假装没察觉到这孩子能看掉人一层皮的目光,话题一转安静的少年身上多了股名为“期待”的气息。
太宰治确实对那位传说中的夫人期待起来,对他来说女人总是又可爱又可怕的生物,虽然无法理解,却并不能否认她们能让他过得更舒服。虽然还是恐惧又敬畏——她们总会在或粗心或细心的照料他一段时间后厌烦,明明上一秒笑着商量“一起去赏花的时候吃什么什么吧”下一秒就歇斯底里的哭泣着埋怨他“你怎么总是这样冷冰冰的暖也暖不热”。
就算是块石头也有暖得热的时候,可惜他连块石头也不是,不知是什么,也许不过一团气,一团水,一团泥,或者空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是。
自然暖不热,也不能怪那些女人崩溃哭泣。
“好了,行李收拾妥当,明天买了午饭直接带去看望夫人,返回前再去做首领交代的任务。”
森鸥外把两人份行李胡乱塞进行李箱锁好,倒进椅子让自己躺得舒舒服服。
一颗毛脑袋犹犹豫豫的凑了过来:“馁馁,森先生?”
男人连个余光也没给他:“啊?”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厌世的冰冷感,更多人只能听出懒洋洋欠揍的味道。他凑到森鸥外身边,模仿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模仿的很到位,连眼角隐藏着的讥诮也学了去:“这样笑会招夫人喜欢吗?”
森先生这才扭过去瞄了一眼:“大概会挨揍,不会笑就不要笑。不知道该怎样做就按照世间的常理应对,观察的越多模仿的才越像。对你来说,通过表情了解别人内心正在想什么,这样的事算不上多难。”
这孩子笑得好欠打,还好自己是个有底线的成年人。
“哦,好吧,知道了。”少年果然收起控制肌肉的力气,整张脸恢复最初那副恹恹的病态模样。
啧,这小子别砸在手里吧……?
森先生瞬间构思了两百种万一太宰治不招夫人喜欢的下场,转头还是觉得兰波不会和一个孩子较劲。
第二天上午听完老首领训话,一大一小才拖着行李箱踏上前往东京的新干线。
还有半个小时到达东京时森鸥外给兰波去了条信息,他们拖拖拉拉离开出站口又在路边站了十分钟,一辆外观低调性能卓越的家用轿车才缓缓驶来。
太宰治眼看着身边的斯文败类瞬间换了张废柴脸,智珠在握理性至上的男人人格分裂似的从阴谋家摇身一变变成弱鸡……
少年突然反省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或许再过十年他也不一定是这张饭票的对手。
“夫人辛苦!”
穿了身黑西装的森先生身边站了个同样穿着黑西装的少年,看上去感觉就很像,像到兰波教授不由怀疑丈夫是不是隐瞒了自己太多事:“这孩子是……?”
你敢让老子脑袋发绿,老子就敢让你坟头长草。
“是我接收的一个患者,当初的情况很严重呢。夫人你看,他现在还是瘦巴巴的,真伤脑筋。”森鸥外把黑发少年推到兰波面前给她看,后者抽抽嘴角:“这就是你说的小惊喜?”
“额……不惊喜吗?”他的表情无辜得和上野动物园里的水豚一样。
兰波教授:“……”你的日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这哪里是惊喜,分明就是惊吓!
目光移到黑发少年身上盯了几秒,她在他略带几分怯畏的眼神中伸手出去揉了揉毛脑袋,觉得手感不错又揉了揉,这才有些意犹未尽的收回手:“名字?”
这孩子怎么看上去呆呆的,不大聪明的亚子。
少年眨眨眼:“太宰,太宰治。”声音软绵绵的带着点鼻音,就好像拖着奶音在撒娇。
兰波教授转身就走:“阿蒂拉·兰波,随你怎么喊。上车。”
太宰治微微低头跟在后面,只要把脑袋稍微抬起来一点就能看到夫人线条完美的小腿。她本就高挑,又穿着有跟子的鞋,越发显得整个人挺拔窈窕。
再看看走在夫人身侧的森先生,少年挠挠脸颊,就很想换一张饭票。
大姐姐真好看,我很可以啊。
一个小时后他们驱车到达兰波房子门前,教授小姐一边看后视镜一边锁车一边问森先生:“这孩子……住书房没问题?”
储藏室肯定不行,她还不至于苛待一个迷茫的幼崽。
“都可以,是吧,太宰君?”
森鸥外笑着看了太宰一眼,后者垂下眼睛一脸乖巧的点点头,毛茸茸的黑发垂在脸颊两侧,看上去软糯糯的非常可爱。
这不是伪装的很好嘛?
“哦。”兰波停好车,有这么一问的意思当然是提醒森鸥外等会自己去给他带回来的少年收拾房间,指望她做家务……也就只能指望指望了。
由于是周末,中也和同学约了出去踢球,这会儿不在家。客厅中大量的生活痕迹说明这里住着个日子顺遂的人生赢家。
窗台上养着两棵植物,电视旁边的影碟柜上收着不少游戏碟片,茶几上还留着两本快写完的作业,客厅另一侧摆了架很是眼生的立式钢琴。
“咦?中也君最近学了乐器?”
这架琴看上去朴素,打在琴身上的LOGO却说明它身价不菲,并不是一个普通大学教授能够轻松负担得起的。兰波教授正在厨房倒水,听到森鸥外说话就应了一声:“嗯,是我父亲送给中也的礼物。我小时候也收到过,一把史特拉德小提琴。”
“他就是个啰嗦的老头,认定诗歌与音乐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两部分要素……”
说话间她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袋泡红茶的棉线拴在茶壶把手上,围着四只骨瓷茶杯。
两年时间,兰波教授终于学会了安静的烧热水,不会把壶烧坏也不会把水烧干,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森鸥外全程保持着得体微笑。
嗯,岳父大人喜欢诗歌与音乐,他会注意的。
一家之主把茶盘放在茶几上,中也没收拾干净的两本作业被她收到一旁,黑色野生幼猫一样的黑发少年凑到离她很近的地方缩成一团聚精会神观察。
“我带了午饭过来,直接拿去厨房热吧?中也君什么时候回来呢?”森先生相当自觉的从袋子里提出四份便当走进厨房,坐在沙发上不想动弹的女士哼了一声:“知道了,不用等中也。他和朋友们出去踢球,晚了自己会在外面吃过东西再回来。”
当然还得带着外卖回来投喂懒洋洋的亲妈。
她昨天晚上临时出了个任务一夜没睡,现在脑袋里跟浆糊一样一片混沌。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看点
就算是
垃圾桶里的
小可爱
也非常可爱
森先生
荣升一家之煮
幼宰性格参考《人间失格》里的叶藏,森先生做家务这种事……突然就联想到了《极主夫道》,最近小破站在放真人版PV,笑得我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