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望着天花板神色还略有些茫然,身下的床褥和被子都带着柔软的触感和让人舒适的清香,在空气中还漂浮着乳白色的雾气,月牙轻轻的吐息,好像呼吸间都带着淡淡的药香。
这药香本是安神静气的,但是因为脖子上的伤口,月牙无法沉下心来感受这药香,只觉得呼吸之间都带着刀割一般的痛楚。不仅如此,他现在只觉得口腔里仿佛是龟裂的土地,喉咙干涩发痒,几乎说不出一句话。
“水……”月牙动了动自己的嘴唇,尽量用最大的声音呼喊着,但即使是这样,他的声音还是细如蚊蚋。
“啊,你醒了。”一个女孩正端着水盆小心翼翼地朝月牙这里走来,直到看见月牙已经睁开的双眼,她有些惊喜的喊了出来。
月牙微微偏过头,视线中的女孩还有些模糊不清,他没法分辨这是谁,但是听那个女孩的反应,她似乎是认识自己的。
他怎么会在这里?
月牙这才想到,眼睛环顾四周,看到的都是陌生的摆设和装饰,一桌一椅都摆放的极为规整洁净,但是,这并不是他的屋子。
他的屋子狭小|逼仄,只有简单的木桌和整齐的叠在一起的褥子和棉被。
毕竟,一个佣人而已,不需要你和其他人住在一起就是天大的好事了,还奢望住什么富丽堂皇的屋子吗?
可他就是不甘心。
同样是人,为什么有的人天生住在深宅大院、仆从成群,而有的人却食不果腹衣不保暖,甚至卖儿卖女?
“水……”月牙再次说道,他好像能感觉到喉咙里有火在燃烧。
那女孩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跑到了一旁的矮桌上倒了一杯水送到了月牙的嘴边。月牙贪婪的喝着水,但是小小的一个杯子怎么足够?不过呼吸之间,杯中的清水已经见底。
看出了水不够,那女孩这次把整个茶壶都拿了过来,月牙抓紧了茶壶的把手,如饥似渴的吮吸着清凉的茶水。
等到喉咙中那阵干涸的感觉消失,月牙才稍稍恢复了些神智。
视线变得开始清晰起来,月牙这才看清楚了这个女孩是谁。
就是那天原本被选中要作为鬼舞辻无惨侍女的姑娘,虽说他离开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但是他记忆力还是不错的。
“这里是哪里?”月牙忍不住问道。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鬼舞辻无惨所舍弃了,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毫无疑问,他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
月牙放于被子上的双手狠狠地攥紧了。
那女孩没察觉到月牙瞬间有些阴沉下来的目光,兴高采烈地说道:“你可终于醒了,你是不知道,我在医生这里看到脖子被划了好大一个口子的你,我都要吓死了。”
“对了,你脖子还疼吗?”那女孩喋喋不休地说。
“幸好你送来的及时,而且伤到的部位也不严重,医生医术高超把你救过来了。”
月牙神情恹恹,只是听着那女孩说话,听到那姑娘说脖子上的伤口时,月牙低垂着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
哪有什么巧合,一切都是必然。
他不知道暗中观察过那位小少爷多少回,就是为了摸清楚那小少爷的性格。
而且他也清楚怎样下手才能不会危及生命,那伤口看着出血量多,实际上只要救治及时性命并没有大碍。
没等到月牙回应,那女孩又作出一副神神秘秘地样子,压低声音对他说:“你满身是血的被人从那位大人的房间里抬出来,好多人都在说你惹怒了那位大人,所以大人要把你脑袋砍下来。”
“不过那位大人却命令医生要用力全力把你治好呢!”
月牙本不欲开口,直到听到了那女孩所说的话,原本略有些阴翳的眼神略微恢复了清明,月牙心头一松。原本攥紧被子的手也微微泄了力。
如果真如这个女孩口中所说的那样,鬼舞辻无惨命令医生全力为他救治的话,那么他这步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他成功的让鬼舞辻无惨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在这成群的面对着鬼舞辻无惨只会瑟瑟发抖的仆人中,他毫无疑问已经算是十分不同了。
这迟来的好消息让月牙不免有些轻松,视线转向敞开着的门,月牙又迅速的收了回来。
他伸出手缓缓地摸了摸脖子上缠绕着的纱布,嘴角扬起了曾在夜间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的笑容。
温柔而明媚。
那姑娘看着月牙的笑容有些傻了眼,不过片刻脸颊就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她心想,这个人可真好看啊,
“不是。”月牙忽然开口,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唯有沙哑的声音与这外表不太相同,仿佛一座珍贵而完美无瑕的瓷器上突兀的裂痕,让人忍不住心生遗憾。
“什么?”那女孩结结巴巴的回答,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并不是大人做的。”月牙缓缓的说,“是我自己动手的,只希望不要吓到了大人才是。”
那姑娘被月牙的话吓得恢复了理智,震惊的盯着月牙不敢相信自己从他口中听到了什么。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月牙歪了歪头,视线像是不经意地撇过门口刚刚露出的一片衣角,他弯了弯眉眼,轻轻地笑出了声。
“因为我想这样做。”
“毕竟我能为大人奉上的,只有这一无是处的忠诚之心了。”
*
鬼舞辻无惨转过身向自己所居住的屋子前去,他身体虚弱,本不应该经常出门,但是人压抑久了总会爆发,鬼舞辻无惨也不是第一回甩开佣人独自行走了。
而无惨今天不过一时突发奇想来医生这里看看,既是看看医生为自己制作的药进度怎么样,也是来看看那个嘴巴里满是花言巧语的佣人苏醒了没。
若是还没醒,无惨也没那闲情逸致等着月牙恢复,说不定一声令下就会命人把月牙扔进乱葬岗。但幸运的是,月牙恰好醒了过来,也恰好让无惨听到了那一番话。
毫无疑问,月牙逃过了一命。
“啊,无惨君。”正捧着一堆脏兮兮的草药往回走的医生看到了无惨,“你怎么来这里了?只有你一个人?”
医生注意到鬼舞辻无惨身边没有往常前呼后拥的佣人,不免有些奇怪。
“对了,你拜托我救的那个佣人这两天应该差不多要醒了。”
鬼舞辻无惨矜贵的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但是医生。”
看着因为采草药而浑身脏兮兮的医生不免露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无惨像是不经意地后退一步,然后用袖子捂住口鼻,无惨咳嗽了两声,“药的进度怎么样?”
医生没有在意无惨的脸色,其实连他自己也嫌弃现在脏兮兮的样子,苦恼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只是起步,毕竟你的病实在是有些复杂,我还需要研究研究。”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而这样的消息从小到大鬼舞辻无惨不知道听了多少回,每一个信誓坦坦承诺保证会救好他的医生最后都会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说:“抱歉,实在是无药可救。”
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到绝望,鬼舞辻无惨足足用了十八年。
而他再也不希望从现在这个医生中再次听到这句话。
初春柔和的阳光落在鬼舞辻无惨的身上却让他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不论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是色彩缤纷的花朵都不属于他,属于他的只有沉重的病体和身上经年不散的药味。
惨白的指尖和发青的指甲盖显示出鬼舞辻无惨逐渐流失的生命,即使清楚医生正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医治他,但是听到医生口中并不明朗的消息还是让无惨感到愤怒和失望。
“但我还能坚持多久呢,医生。”无惨勾起嘴角,脸上满是嘲讽的笑意。
“半年?还是一年?”无惨抓紧了自己的衣领,强忍下喉咙中急欲涌出的咳嗽,他说:“我不想死,医生。”
他不想死。
他还没有活够,凭什么他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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