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健康康的老去也不容易, 人活在这世上总会遇到太多风险, 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说到这里医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叹息着说道。
无惨脸色越发阴沉, 周身的气势也变得骇人起来。
地上老人沉闷的喘息声不停的向无惨的耳朵里灌入,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是吗”他冷笑,然后撑着榻榻米从地上站立了起来, 看向了医生。
“可是医生,我不仅不想死, 我也不想老去。”
这话说的过于惊世骇俗, 不过倒也可以理解, 这世间鲜少有人不渴望长生, 就连隔海的皇朝的帝王都在求神拜佛渴求长生不死, 更何况像无惨这种饱受病痛折磨的人呢
“这怎么可能呢”医生讪笑, “人随着时间逐渐老去,这是无法违背的规律, 就算是人间君王也是无法逆转的。”
说道这里,医生略有停顿, 犹豫的说“除了”
“妖和神灵。”
不管是妖还是神, 人想要改变自己的寿命本就是逆天而行, 若是违背上天定下的规矩,最后必定会遭遇天谴。
“无惨君。”医生用劝告的语气对无惨说“能够恢复健康本就不易,你还是要好好珍惜才对。”
无惨没有出声, 屋子里的其他人自然也是不敢说什么的, 不过片刻屋中便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中。
最后还是无惨出声打破了平静。
他挑眉笑了笑用一种玩笑的语气说“你们不会当真吧我只是在开玩笑。”
医生松了口气, 只当是无惨因为见了垂死的老人种种奇怪的行为不过是有感而发,没有当真,但是月牙陪了无惨多久,怎么听不出无惨的话中是在说笑还是认真。
他听的出来,无惨这是认真了。
他真的想永生不死。
月牙觉得头疼,想办法让无惨病愈便已经是难上加难,现在他又突发奇想想长生不老,他想干什么是要上天吗
无惨站在那老人旁边矜贵的昂着头,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会儿便转过身离开了那个位置,他的脸色不佳,看到花子站在月牙身后靠的更近脸色更是不妙。
于是月牙面不改色地向前走了两步与花子拉开了些距离。
“大人。”月牙朝无惨笑笑,将无惨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些许。
无惨抬脚就准备走,含笑的脸在转过身背对医生的一霎那便恢复了原本阴沉的脸色,无惨向前走了两步,只是脚还没迈出去便想到了什么停下了步子,转过身看向了医生。
“医生,再过些日子青色彼岸花就要拿到手了,我要你尽快做出来。”
无惨沉声说道。
“好的。”
“月牙,走了。”
无惨点点头,说罢,无惨挥了挥衣袖就离开了这所充满苦涩药草味和充满垂死的老人身上的死气味道的屋子。
出了医生的屋子走了没多久,无惨原本咬着舌尖才克制住的咳嗽才找到了宣泄口,不过片刻,无惨就扶着路旁粗糙的树干就开始咳嗽干呕起来。
即使是用手遮挡也是止不住的,无惨感觉自己的喉咙好像有火在烧,他甚至想要将自己的手伸进喉咙中去探探是否喉咙中真的有火焰,
“咳咳咳咳”
月牙有些慌乱,但极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将手扶住无惨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瘦弱的躯体。
“大人”
无惨自然是听得到月牙的声音,只是身体的痛楚让他无心回应月牙的呼喊,他的手摩挲着脖颈处的喉结,想要借此来舒缓那阵痒意,只是还没有多久,无惨便感到喉咙一阵腥甜,接着一口血便从无惨的口中喷了出来,猩红溅了满地就连远处的草地都溅上了些许。
“无惨”
月牙大惊失色,竟直接喊出了无惨的名字。
无惨将手缓缓拉开,手间遍布的鲜血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有些茫然地盯着看了半天。
无惨自幼时便被家中人保护的尚好,见到自己血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而他所见过的鲜血大部分都是那些下人犯下过错之时受到惩罚而流下的鲜血,那时候他看着鲜血淌了一地的心里只觉的快活,但是如今无惨凝视着自己手中的一片猩红,玫红的猫眼里混合着疑惑和难以置信。
就在无惨还被自己这一口血震惊到回不过神的时候,月牙已经伸出手将他嘴角的鲜血擦净了。
将无惨嘴角的鲜血擦净,月牙将心底的不安压下镇定地说“大人,我现在就去找医生。”
“不”
无惨反手紧紧抓住了月牙的衣袖,月牙的话让他有些惶恐不安。
“我和你一起去”
在医生那里得到的情况并不乐观,医生已经彻底下了命令让无惨不要出门,就连家人的探访也要减少,于是月牙吩咐着下人将无惨带回了房间后无惨被迫不得不呆在自己的房间开始了所谓的修养生活。
整日呆在被褥中的日子并没有让无惨觉得舒适,甚至烦躁也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倍多过一倍。
他难以克制的想着那天在医生那里见到的垂死的老人和自己在路上喷出的那一口鲜血,放置于被褥上的手缓缓移动,无惨隔着浴衣将手搭在自己正在跳动的心脏处,感受着胸腔中正跳动着的生命源泉。
“咚咚咚”
无惨发丝散乱,盯着房间里的天花板,他心脏跳动的声响过于缓慢僵硬,明明他才是个不到二十风华正茂的青年,但是心脏跳动的频率和健康的程度却如六十老叟。
牙关紧咬,无惨心头的愤恨一日多过一日,他微微偏转过头凝视着正低垂着眉眼跪坐于一旁随时等待他吩咐的月牙。
那样年轻而健康的躯体是他日思夜想也无法拥有的,如今青色彼岸花眼看就要唾手可得,恢复健康也指日可待,但是无惨一旦想起那日见到的垂死的老人那种喜悦便如落日时的潮水一般迅速的褪去了。
月牙动了动因为久坐充血而有些僵硬麻木的腿,看到无惨看向他的动作,月牙下意识的扬起了微笑弯下腰将身子靠近无惨。
“有什么事,大人”
无惨沉默了数秒,张开略微有些干涩的嘴唇说道“我要喝水。”
月牙很快就从榻榻米上站起走到不远处的茶桌旁为无惨倒了一杯温度尚可的水。
将无惨缓缓地从被褥中扶起坐好,无惨忍不住再次咳嗽了两声。
月牙轻轻地拍抚着着无惨的后背,这方法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也聊胜于无。因为瘦弱,无惨一根根的脊柱都格外显眼,一身骨头架子压在月牙身上都有些咯人。
将盛着温水的杯子靠近无惨的嘴唇,无惨将杯中的温水缓缓吞咽下去勉强舒缓了喉咙中的痒意。
但也只是勉强而已。
月牙出去为无惨熬药,当障子门被缓缓拉拢,空荡荡的屋子最后只剩下了无惨一个人。
窗外灿烂的阳光透过窗子落在榻榻米上成了一块块的小光斑,无惨凝视着空中的光柱,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上下浮动飘转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发着光。
伸出手穿过那一道道光柱,原本冰冷的手因为这道光柱都变得温暖了起来,只是无惨现在能够享受到的也只有这点日光了。
濒死老人充满皱纹的脸庞再次出现在无惨的脑海中。
这就是他病愈后将要面对的未来吗
明明身体躺在的是温暖厚实的被子中,但是无惨却无端打了一个寒颤。
他在恐惧。
若是未曾见过那垂死的奄奄一息的老叟,他原本是对身体康复像正常人一般生活在这世间呼吸着相同的空气的事情充满期待的,但是自从见到医生那里的老人他忽然就害怕起来。
以后他也会成为那副悲惨而可笑的模样吗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一道一道就像干旱的土地龟裂开的一道道裂痕,他的牙齿会掉光,连吞咽食物都是一件苦差事,他的眼睛会变得浑浊,看不清面前的人是人是鬼,他的身体会一日不如一日,最后就连走路都痛苦的要命。
这样的未来让鬼舞辻无惨心惊胆颤。
若是他成了正常人,便要经历普通人所要经历的生老病死,未来不可知,谁又知道在未来他会不会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故又失去这来之不易的生命呢这不是他期待的生活,他想要长长久久健健康康的活下去,能够一直拥有二十岁的强健体魄,岁月疾病也无法夺走他的生命。
无惨忽然觉得喘不上气,他强撑着自己的身体从榻榻米上坐起,长发散乱的披散在他身后,汗水濡湿了他的鬓角,右手紧紧揪紧了白色的浴衣将原本整洁的衣衫弄出了一道道凌乱的皱痕,他将凌乱的发丝撸到脑后,眼睛迷蒙的看着那道光。
一个人的时候时间好像总是会被延长,阳光落在他身上,给无惨带来了一丝丝的温暖,但接着便是痛苦的喘息与仿佛能将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的咳嗽。
无惨大脑昏沉,眼前发昏,他好像能够看到一道道光圈在他四处盘旋。
他忽然又听到了声音。
这声音过于耳熟,只是一瞬间又将无惨的思绪拉到了幼时的那场大病。
“你想一直活下去吧。”
“和我们结合你会一直活着的嘻嘻。”
“我们会让你永生和我们交易吧”
原本明亮的室内忽然变得昏暗了起来,好像整个屋子的空间都变的无边无际,只有无惨一个人坐在这空间的中心,四周时不时浮现出一张张扭曲而丑陋的脸。
是妖怪。
电光火石之间,无惨忽然意识到了。
*
就如无惨幼时那些趁着他病重虚弱妄图诱惑无惨掌控他身体的妖怪一样,这些妖怪再次卷土重来借着无惨因为恐惧死亡与衰老而产生的心灵缝隙想要诱惑他堕入深渊。
毕竟有些弱小的妖怪连普通的人类都难以匹敌,它们可不像那些传说中的大妖怪一般点石成妖呼风唤雨甚至强大的足以亲手弑神,只能借着人类随时会产生的脆弱的心灵缝隙趁虚而入吞噬人类的灵魂。
而这些灵魂之中,自然是越黑暗的越美味。
只是无惨虽然恐惧死亡畏惧衰老,但是理智尚存的他绝不会这样轻而易举的被这些不值一提借由人心黑暗为食的小妖怪所诱惑。
他坐在黑暗的虚空中冷笑,“幼时的我都不会被你们欺骗,你们以为我现在就会同意吗”
那一张张若隐若现的脸再次出现,发出一阵阵嘲讽的嬉笑声。
嘲笑着鬼舞辻无惨此时的强作镇定和即使是这种状况也要保持着的贵族的傲慢。
那些声音依旧锲而不舍的诱惑着无惨。
“你不是想永生吗”
“就算恢复了健康你也不是你们家的继承人。”
“你会被舍弃吧”
“会被送到庙里当和尚。”
眼前皆是黑暗,只等一束光芒。
只是他等了又等,时间流逝的缓慢在这一刻被无限的放大,光芒没有出现,无惨已经痛苦至极。
“没人会爱你。”
一句接着一句,那声音忽大忽小在无惨耳边萦绕。
“闭嘴”
无惨痛苦的捂住耳朵,却发现那声音不是出现在耳畔而是直接出现在脑海。
那嬉笑嘲讽的笑声一阵又一阵,无惨闭紧了眼睛,牙关紧咬额头爆起一道道青筋,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那些声音忽然消失了。
是障子门被拉开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被放下了,接着是人在榻榻米上移动而产生的细微的声响。
冰冷的双手被温暖包裹,无惨下意识的张开双眼,落入了一片清澈的黑眸中。
无惨的泪水滑落眼角,落入柔软的被褥上留下一片湿润的斑点。
“大人,我在。”
光来了。
月牙只不过是为无惨取个药,但是刚拉开障子门却看到无惨正捂着自己的耳朵,嘴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有些慌张,随手放下药碗就迅速的走到了无惨的身边。
可能是中了梦魇,无惨本就不好的脸色现在还隐隐出现了青色。
将无惨的手握紧防止他伤害到自己,月牙看到无惨张开的双眼略微松了一口气,脸上也不免露出了笑意。
将无惨濡湿的发丝理了理,月牙轻声安慰无惨“大人,我在。”
看到月牙,无惨无神的双眼才恢复了光彩,在月牙的轻声安抚下无惨急促的喘息平息下来,他没有说话,现在他有些疲惫,但是看到月牙无惨才觉得稍稍心安。
月牙将药汁端过来递给无惨,无惨接过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端起碗昂着脑袋就这样将一碗药吞咽了下去。
多余的黑色的药顺着无惨的嘴角流了下来,月牙心中起疑,无惨有些不对劲。
将药碗放在一边,无惨轻咳两声。
“月牙,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这句话无惨已经不知道问了多少次,但是他还是会不厌其烦的问了一遍又一遍,而月牙也回答了一遍又一遍。
“是的,大人。”月牙微笑着说。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天见到妖怪的事无惨并没有声张,就像往日一般生活着,大概又过了两日,就在无惨刚刚吃完早饭的时候,产屋敷空良便带着一身的露水来找无惨商量着关于无惨的青色彼岸花的事情了。
产屋敷空良在软垫上坐下,笑着接过月牙递来的茶水道了一声谢,接着看向坐在茶桌对面面无表情时不时抬起袖子咳嗽几声的无惨说道“无惨,晴明后日就会回到京都,大概天便会来这里与我们一起商讨如何帮你取得青色彼岸花。”
说到这里产屋敷空良顿了顿,犹疑地说道“无惨,你要去听听吗”
无惨并不在意过程如何,现在的他只想知道自己何时能够取得青色彼岸花将药制成让自己痊愈,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越发觉得时间过的紧迫,那些小妖怪还是会趁着无惨周围四下无人之时冒出来诱惑他,无惨不胜其扰,心情越发不佳,就连月牙也被他命令没有他的允许不能离开他半步。
现在听到产屋敷空良这样说,他眉头皱的死紧,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的神色“我去有什么用,安倍晴明既然是大阴阳师,他难道取不到吗”
这话实在是有些不敬。
产屋敷空良不赞同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连口吻也变得严厉起来“晴明是整个平安京首屈一指的大阴阳师没错,但是人与妖的相处本就慎之又慎,哪有那么简单呢。”
无惨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衣袖遮掩住了口鼻低垂着眉眼轻咳两声,眉宇间烦躁之色更重。
看到这样病重的无惨,产屋敷空良原本严厉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兄长,我想活下去。”无惨低声说“我不想死。”
“也罢。”产屋敷空良心里一痛,叹息一声,从榻榻米上站起准备离开。
“你等着就好,兄长一定会让你好好活下去的。”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便到了安倍晴明答应好光临的日子,为了表示郑重产屋敷家主和夫人还有产屋敷空良早早便在产屋敷大宅的门口等候,午时一至,安倍晴明果然如约而至。
他身穿蓝色狩衣,手持白色蝙蝠扇,手腕上缠绕着蓝色的念珠,虽是满头霜发却并不显出老态,眼角的一点嫣红更加显得他风姿绰约宛如神灵降世。
平安京本就盛行美丽的容颜和优雅贵气的风度,安倍晴明刚一出现便已经极大的提升了产屋敷将吾等人的好感。
刚一踏进大门,为首的产屋敷将吾便行了一礼。
他在京都的地位举足轻重,但也只是一介凡人,对于安倍晴明所掌握的占星卜筮驭妖控鬼之术他一向敬而远之,这次拜托也是为了无惨,若非如此,他怕也是对安倍晴明不甚了解的。
“产屋敷大人多礼了。”安倍晴明笑了笑同样回了一礼,和产屋敷将吾简短的说了两句,因为长相俊朗声音也好听,不过见了几面产屋敷将吾便已经对这个名震京都的“白狐之子”好感倍增。
待到众人入座,便开始商议起如何取得青色彼岸花这一件事情。
就在产屋敷将吾等待着安倍晴明的时候,待在自己的房间贯彻足不出户这一理论的鬼舞辻无惨心情却不怎么样。
明明已经过了花季,但是他的咳嗽却完全止不住,一天比一天厉害,就连最开始月牙向医生要来的止咳的药物也不管用了。
再加上天气炎热本就让人心浮气躁,躺在被褥中的无惨脸上的汗水涔涔而下,月牙拿着沾水的布子擦了许多次都不怎么管用。
喉咙中的痒意再难克制,无惨拽着月牙的衣服起了身趴在放在一旁的水盆便吐了一口血。
这是第二次。
鲜血顺着无惨的指间流了下来,他看着手上鲜红的血液半晌没有回过神,还是月牙迅速的用布子将无惨脸上手上的鲜血擦净。
只是将鲜血擦净,但是口中的腥甜味却并没有消失,喉咙中的痒意也没有消退,无惨盯着自己被月牙擦拭干净的手怔愣许久,目光越发凶狠了起来。
“大人,喝口茶吧。”
月牙将茶杯凑近了无惨的嘴边,眉宇之间满是担忧。
只是病重的苦楚让无惨没了以往的心情,双目中无尽的恨意如同燃烧的烈火。
“月牙,你觉得我要死了吗”
无惨没有喝月牙放在嘴边的茶水,将头调转看向了跪坐在一边的月牙。
“不,大人。”月牙坚定的说道“您会长命百岁的。”
这样的回答已经不能满足无惨逐渐被病痛逼疯的神经,双手搭在月牙的肩膀上缓缓攥紧,修长的手因为瘦弱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无惨扯着嘴角低笑两声。
“不,月牙,只是作为人类的寿命怎么足够呢”
人类的贪婪是永无止境的,他现在已经不满足于拥有正常人类的体魄了,就算恢复健康他也一样会老会死,会虚弱会病重。
那么他为什么要成为人类
他为什么不可以像妖怪或神灵一般,不老不死,永生不灭。
无惨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过于恐怖,让月牙骇到有些说不出话。
就在他沉默的时候,无惨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轻声说。
“月牙,去我父亲那里看看。”
“我自己去不了,但我也想知道,青色彼岸花究竟要怎样才能拿到。”
月牙沉默了一瞬,看着无惨暗沉的红眸点了点头。
“好的,大人。”
月牙出了无惨的院子,顿了顿脚步,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无惨空落落的院子一眼朝着产屋敷将吾的地方走去了。
这时的产屋敷将吾和产屋敷空良正坐在广间和安倍晴明商讨着怎样才能取得青色彼岸花的事情,话题还未深入门外便传来了佣人的通报声。
“家主,无惨少爷的佣人来了。”
产屋敷将吾自然还记得那日见到的小佣人,略微沉思片刻,产屋敷将吾就允许了月牙进来。
月牙恭敬地走进广间,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心中有些慌张但还是忍耐下来跪在地上行礼。
“是无惨有事吗”产屋敷将吾看着月牙问。
月牙摇摇头,将无惨的话如实相告,“无惨少爷吩咐我到家主您这里旁听,让我将看到的听到的转述给他。”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产屋敷将吾和产屋敷空良知道月牙对无惨忠心只是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只是却不知另一位当事人安倍晴明同不同意。
产屋敷将吾将视线转向正坐在一旁眉眼带笑的安倍晴明以眼神问询。
“我自然是没关系,若是想听,便留下来听听吧。”
安倍晴明并不介意,笑着说道。
这样一来,月牙自然是留在了广间。
*
安倍晴明将手中合拢的蝙蝠扇放在一旁,“青色彼岸花在彼岸花手上,只是彼岸花的性格难以捉摸,寻常人想要向她取得东西怕是不易,付出的代价可能不小。”
这在产屋敷将吾和产屋敷空良的考虑之内,在见到安倍晴明之前便已经商讨过了,于是两人对视一眼对安倍晴明说道“要付出什么代价若是在我们能力承受范围之内,我们愿意交换。”
安倍晴明笑了笑“看来产屋敷家主有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呢。”
“既然如此,作为空良的友人我自然是要贡献一份力量。”
“而在和彼岸花做交易之前,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见到彼岸花。”
听到这里产屋敷空良已经忍不住开始问了,“晴明,我们该怎么见到她”
安倍晴明摇摇头,开始向他们解释“彼岸花是居住在冥界的妖怪,她的本体就是冥界长在三途川旁的一片彼岸花,而见到彼岸花唯一的选择就是进入冥界。”
这消息不知是好是坏,站在一旁充当背景板的月牙底敛着的眼皮轻轻颤了颤,继续沉默的站在一旁。
“进入冥界”
产屋敷空良大惊失色。
“这不就是让人白白送死吗”
按照产屋敷空良他们的想法,进入冥界的唯一方法好像也只有死亡这一选择了,可是谁愿意就这样死去呢
产屋敷空良也不愿无辜的人就这样白白死去。
方法当然不是只有这一种,这一种办法只是最无用的办法,安倍晴明还未解释,旁听的月牙便已经开口了。
“方法并非这一种是吗安倍大人”
安倍晴明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月牙,笑着说道“确实如此,想要进入冥界绝非只有这一种方法,空良,你还是关心则乱了。”
产屋敷空良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苦笑着摇头不再言语。
产屋敷将吾出声询问“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呢”
“在黄泉比良坂有通往黄泉的入口,只要进入那里,就可以以人类之身进入冥界。”
说到这里,安倍晴明顿了顿,“只是黄泉入口瘴气浓郁,若是一般人类进入只会被瘴气侵蚀最后死在那里,但是我有符咒可以保护人类不受黄泉的瘴气侵蚀,只要找到彼岸花就大功告成。”
“只是我只有一张能够阻挡黄泉瘴气的符咒。”
产屋敷将吾和产屋敷空良皆是沉默,他们在思考谁去更为合适,产屋敷将吾作为家主如果就这样走了,产屋敷家群龙无首只怕是会生出乱子,但是产屋敷空良又是产屋敷家唯一的继承人,如果一去不回那么更是大乱。
产屋敷空良作为兄长自然是要负起责任,他咬了咬牙准备出声之时,产屋敷将吾最先出了声。
“月牙。”他唤了一声站在一旁的月牙的名字。
藏于袖中的手攥紧,月牙心知不妙但依旧站了出来跪在了地上。
产屋敷将吾将手中的杯子轻放在桌上,语调沉稳且威严“你是无惨的贴身佣人,自然是要负起自己的责任。”
“这件事便由你去办吧。”
跪伏在地上的月牙沉默良久,缓缓的吐了一口气。
“月牙万死不辞。”
他跪在地上语气恭敬,说这话的时候不像是在说着让自己几乎去送死的话,而是在谈论天气真好一样。
产屋敷空良眼神复杂地看向月牙,升起了羞愧之心,只是还没等他出声阻止,产屋敷将吾先一步的阻止了他的动作将产屋敷空良的手压下朝他摇了摇头。
虽然清楚这是最好的办法,但是想到无辜的月牙产屋敷空良便觉得愧疚难当。更何况他还隐隐感觉出了自己的弟弟无惨对月牙的感情,若是月牙在取得青色彼岸花的路上就这样死去了,按照无惨的性格怕是要出事。
但是产屋敷将吾做了二十多年的家主,他的命令不容反抗,就算是产屋敷空良也要乖乖闭嘴。
“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产屋敷将吾语气冷淡,然后看向了一旁的安倍晴明接着说“既然如此,什么时候出发去黄泉比良坂”
安倍晴明瞧了一眼跪在地上低着脑袋的月牙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事情解决越快越好,三日后便出发吧,我会准备准备,尽力保护你的安全的。”
月牙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无惨的院子的,灿烂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冰锥一般刺的他全身发寒。
他意识到自己这次只怕是有去无回,但是更加明白自己如果拒绝恐怕也是命丧当场,既然如此他还不如下定决心去闯一闯。
说不定,他会平安的活着回去。
而且
月牙冷冷的想,既然产屋敷将吾想要让他送死为他的儿子博那一线生机,那他自然也有一份大礼回馈。
“月牙”
产屋敷空良的声音唤住了正埋头向无惨的院子里走的月牙。
月牙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产屋敷空良,笑着说“有事吗空良少爷。”
产屋敷空良心里愧疚,犹豫半晌说道“我去让父亲收回这个命令吧。”
“毕竟这种事对你并不公平。”
月牙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果断的拒绝了产屋敷空良的帮助。
“不必了,空良少爷。我作为无惨少爷的佣人,自然是心甘情愿的。您放心吧。”
哪有人会心甘情愿的送死产屋敷空良自是不信,只是他看了月牙半天,却是没有看出月牙有半点不情愿的神色。
“只要无惨少爷能够恢复健康,这就足够了。”说到这里,月牙笑了笑低下头不再言语。
产屋敷空良感动极了,想到无惨对月牙的秘而不宣的感情,他下意识的一位月牙也是如此。
平安京男男之风虽不盛行,但是产屋敷空良却也听闻过些许,他并不排斥,只是有些叹息。
站在无惨的障子门门口,月牙垂下眼酝酿,感觉差不多了,月牙才拉开障子门走了进去。
无惨正躺在被褥中偏着脑袋看着窗外的风景,屋里的侍女沉默的跪在一旁什么动作也不敢做。
“大人。”月牙张口轻声喊道“我回来了。”
无惨猛地回过头,看到月牙好像放松了一口气似的,连眉眼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你们都出去。”无惨朝其他人说,直到所有人都出了屋子将门拉上无惨才将月牙叫了过来。
“事情讨论的怎么样”无惨低声问。
“已经商讨好了。”月牙笑了笑,开始一字一句地为无惨说起了刚才的事情,只是在月牙的刻意隐瞒下,他隐去了自己被选为为无惨取得彼岸花的事,所以无惨并不知道为他取得彼岸花的就是月牙本人。
“这样一来,大人的身体一定会恢复健康的。”
说到这里,月牙的眼眶微微发红,伸出衣袖擦了擦眼角,不过一瞬便开始落下眼泪。
无惨还在想着自己恢复健康后的日子,还没等他想好,便感觉到了手背上的一点湿润,他朝月牙看去却看到月牙正含泪微笑的看着他。
“怎么回事”
无惨皱着眉头问,他看着月牙的眼泪忽然觉得心慌意乱,用手擦去月牙的眼泪,无惨沉声问。
“怎么哭了”
月牙笑着摇摇头,说“这是为大人开心的泪水啊。”
无惨闻言才勾起嘴角露了一个微笑。
月牙趁着这时伸出手将无惨的手拉住了,用诚恳的语气请求说“大人,今晚让我为您守夜吧。”
这是小事,无惨没有犹豫就点头同意了,不如说他倒是很开心,他恨不得月牙时时刻刻待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月牙抬起袖子再次擦拭眼角,抬起的衣袖正好遮挡了他嘴角的冷笑和眼中的锋芒。
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的。
待到月色降临,夜色深沉了起来,月牙将烛火吹熄,悄悄退出了无惨的房间。
今夜也是继国缘生守夜,看到月牙出来他微微一愣便看到月牙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月牙出去。
继国缘生犹豫了一瞬便点头同意,将脚步放轻跟着月牙出了走廊到了上次他们二人赏月的地方去了。
“是有什么事吗”继国缘生问。
月牙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你和千岛小姐,是不是前两日见过”
这几日继国缘生心情不错,鬼都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继国缘生脸色一变讷讷的说不出话,俊朗的脸上混合着歉意与羞愧。
“抱歉我”
还没等继国缘生解释,月牙就止住了他的话头。
“我对你们两人的事情不感兴趣,我只是想对你说,你身为一个男子,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要被迫拱手让人是不是过于懦弱”
这话说的太直白了,就差月牙指着继国缘生的鼻子骂他是个窝囊废了。
继国缘生脸色不好看,但是也说不出骂人的话,更何况他自己觉得也是如此,委屈的低着头听月牙的话。
明明是个身高七尺的男人,却被比他矮了一个头的男孩教训的说不出话。
“你不想带着千岛小姐远走高飞吗”
月牙话头一转对继国缘生说。
“这怎么可能”继国缘生苦笑“产屋敷戒备森严,就算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月牙勾唇一笑,说“的确如此,只是,三天后产屋敷家中武士就会减少很多,这是你将千岛小姐带出产屋敷家的唯一机会。”
继国缘生不解,月牙却知道为什么,将事情迅速的解释了一遍,月牙说道“为了不拖累千岛小姐的家族,你们大可以编造出一个千岛有香消失的理由,好让产屋敷家愧疚于千岛家而不是迁怒。”
继国缘生眉头皱的很紧,但是看样子却是很心动。
“谢谢,月牙。”继国缘生道谢,月牙却挥了挥手。
“不必。”
只不过是利用你报复而已,顺便做个好事。
说完,月牙转过身离开了这里,夜幕沉沉,树影遮住了月牙的半张脸露出了一截白皙的下巴。
回到无惨的门口,月牙将障子门轻轻拉开迈着步子朝躺在被褥中的无惨走去。
他借着月光凝视着无惨病态却难掩俊美的脸庞,他想到了那日听到的产屋敷空良的话。
最初他是不信的,只是时间推移种种迹象表明或许当时的产屋敷空良并未猜错。
月光下的沉睡的无惨眼皮微微动了动,月牙看到了,嘴角轻轻扬起笑容,月牙轻声叫了一句“大人。”
无惨并未睁眼,月牙也就将计就计当他睡着了。
缓缓弯下腰,月牙的吐息轻柔的吹拂在无惨的脸上,两个人的嘴唇越贴越近,最后月牙如蜻蜓点水一般在无惨的嘴上落下一吻。
原本沉睡的无惨放于身体两侧的手忽然攥紧,只是动作过于细微并不容易看出。
从地上站起来,月牙又轻轻的走出了房间,拉上了障子门。
被阴影遮挡的半张脸露出笑容发出一声轻笑。
谁会骗过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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