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掉入了深不见底的洞窟, 月牙感觉的只有下坠、下坠、下坠。
那股无力感持续了很久,他睁开眼,眼中是一条漫长曲折的小路。
他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月牙有一瞬间的怔忡但是又很快恢复了镇定。这是记忆里的一切吗,所以不受自己的控制是很正常的。
他这样安慰自己。
这条他行走的小路正通往前方不知名的宅邸,月牙记得这或许就是五百年前无惨在产屋敷家居住的院子。
不再是梦中那仿佛旁观者的姿态了, 而是真真切切的设身处地的感受到了那段记忆,那种仿佛隔着一层薄膜无法真实相触的虚幻感在这一瞬间才变得真实起来, 那种仿佛走在棉花中的虚软感现在才给了月牙脚踏实地的充实。
他看着记忆中的发生的一切,虽然知道这就是过去的自己, 但是月牙冷眼看着记忆里自己的一举一动,却不由自主地将过去和现在的自己分成了两个整体。
但是就算冷静的大脑告诉他这只是五百年前的事了, 但是对月牙来说却好像昨日重现。
很快月牙就走进了那座宅邸, 所有人各司其职沉默而无声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明明每个人都很年轻但是却充满了沉沉的死气。
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从一扇留了一道缝的障子门中传来, 月牙想着自己大概要去见无惨的, 果然, 梦里的自己拉开了障子门走了进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广间里的榻榻米上瓷器的碎片四下飞溅落了满地的尖锐的小刺。
“大人这是怎么了”月牙绕开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碎片靠近了正凝视着自己的手掌不知道再想些什么的鬼舞辻无惨。
无惨像是这才听到月牙的动静,身体动了动然后抬起了头看向了已经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的月牙。
一双玫红色的眼眸里似有阴影扩散, 又像有一团迷雾看不真切。
唯一能够看清楚的只有无惨视线里月牙含笑的脸。
无惨撇过头语气冷淡“没什么。”
刚才凝视的掌心缓缓地放了下来, 用宽大的衣袖遮掩住了自己颤抖的手。
无惨想, 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一个失误而已。
真的是失误吗
月牙瞧出了无惨似乎想要隐瞒些什么的想法, 不过他没什么兴趣了解,也清楚无惨不想说最好就不要问,所以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没看见无惨的不对劲。
于是他低下头轻声说,“那我收拾一下。”
“嗯。”无惨靠在一旁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屋子里是月牙捡碎瓷片的时候细微的动作发出的声响,悉悉索索好像在无惨耳边挠痒痒。无惨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耳朵却忍不住向月牙的方向侧了侧。
其实这些小事本不需要月牙亲自动手,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做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用手将榻榻米上的碎片一个个捏了起来,虽说简单,但是有些瓷片未免太过细小尖锐,不经意间就划伤了手。
不过还好,只是刺痛一下而已,月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把手指抬到嘴边将伤口处溢出的血滴舔去了,嘴巴里是腥甜的味道,不好吃。
舌尖卷去血珠指尖留下的那一点濡湿很快就风干了,月牙将剩余的瓷片一点点捏起来,然后收拢到了一个袋子里将瓷片拿了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无惨也没有做出闭目养神的样子了,坐起身凝视着榻榻米出神。月牙还以为怎么了,走上前看,却发现无惨是在看榻榻米上那一点艳红。
那是刚才月牙捡碎片时划破的伤口流出来的血,被无惨看到了。
无惨转过头看他,低声询问“划破了。”
虽然划破了手但也只是小伤口罢了,月牙自认自己没有那么娇弱连伤个手指头都要抱怨一番,听到无惨的话他也只是笑笑。
“没事的,大人,只是小伤口而已。”
但是无惨很固执,伸出手让月牙把自己的伤口露出来让他看,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让我看看。”
于是月牙就伸出手让无惨看了,的确不是什么大伤口,就是指尖被划了一寸的口子,只是还有微微殷红的血从里面往外渗,视觉上看稍稍有一些恐怖尤其是对无惨这种钟鸣鼎食之家里养出来的富贵小少爷来说,这大概是有一点严重的伤了。
无惨低着头让月牙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不过从无惨周身沉郁的气势里大概能够窥见一二。
无惨又不开心了。
又这个字用的很有灵性,月牙几乎天天都觉得无惨不开心。
“去我的柜子那里打开第三个格子咳咳拿过来那个青色的瓷罐。”无惨嘴唇苍白,咳嗽着说。
月牙应了一声,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朝无惨说的柜子走去,拉开第三个格子,里面整齐的摆放了一溜的小瓷瓶,包括无惨口中的青色的瓷罐。
说起来这些东西还是月牙给无惨整理的。
月牙拿出那个青色的小瓶子走到无惨身边,无惨接过去将瓷罐口打开露出里面白色的散发着淡淡的苦味的药膏。
是治疗伤口的。
月牙的低垂着的眼皮颤了颤,大概预料到无惨要做什么了。其实这样的伤口放着不去管它自己也会愈合,但是无惨并不这样想。
用手攥成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两声,无惨让月牙坐下了。
强硬的将月牙的手拉过来,无惨用手剜了一块药膏带着像是做什么重要的大事一样的表情将药膏细细地涂抹了上去。
月牙哭笑不得,因为这种小伤它自己就会自然愈合,根本没必要浪费那么一块珍贵好用的伤药了。
不过脑子里是这样想的,但是心里的感觉却骗不了人。
无惨低下头给他抹药的时候日光落在无惨脸上的那一瞬间美的惊心动魄
无惨从来没为别人做过这些,月牙是第一个,抹药的手法都带着生疏手指还在抖。他也不想想这点伤口哪里需要用上这种珍贵的伤药,要是医生见了大概就要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无惨暴殄天物了。
不过这种事在无惨这里不值一提,更何况医生也不在。
手指上被无惨抹了一层厚厚的药膏,月牙自然是要道谢的,他看着无惨收回了手然用充满谢意和感动的表情和语气说话“能得到大人这样的重视,我是何等的欢喜。”
“月牙不胜荣幸。”
文邹邹酸唧唧的彩虹屁无惨最开始喜欢听,现在不喜欢了,他希望月牙对他更真实亲密一点。于是将瓷罐放在一边冷哼着说“好好说话。”
月牙笑出了声,明明没有什么意思却让无惨的脖子开始泛红。这下月牙不用那些酸唧唧的句子了,认真的朝无惨道谢“谢谢大人。”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什么虚情假意。
壳子里的另一个月牙嘴唇抖了抖,没说什么又闭上了。
心情复杂极了,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心绪也很混乱,更不知道想些什么。
真要说起来,最开始对无惨女装骗自己的那种恶感转淡了许多。
月牙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红颜祸水这个词用在无惨身上就是蓝颜祸水。
这段记忆告一段落,视线又突然转黑,再次恢复明亮的时候就是夜晚了。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无惨正压在月牙身上,唇与唇紧贴传递着温暖与微凉。
月牙惊愕的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想伸出手推开无惨,但是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这是记忆,是一切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根本阻挡不了。
无惨半阖着眼,微凉的唇贴在月牙嘴上轻轻啄吻着,动作轻柔一下又一下,像是在亲吻一朵沾着露水含苞待放的花,动作里满是小心翼翼地试探还有难以抑制的渴望。
月牙眼皮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对上了无惨那双仿佛藏着深不见底的的玫红色双眸。
呼吸交缠空气里好像都带上了灼热的温度,鼻端都是无惨身上淡淡的苦涩的药香。
心脏砰砰砰地跳,有两种声音最开始是不同的频率然后逐渐变成了同一个频率。
就像是一颗。
唇上还有无惨时不时的啄吻的柔软,然后无惨再次撬开了月牙的齿关。
像是猫咪初次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点点的探寻,稍稍熟悉了之后就开始大胆地翻滚玩闹起来了,仗着主人的纵容开始肆无忌惮抱着主人的手指开始轻轻地啃咬,细细密密的。
主人有些不高兴了,不让猫咪咬想要躲开,但是猫咪很强势用手抱地紧紧的不让离开。
最后主人放弃了,随便他怎么玩闹。
静谧的室内只有隐隐约约的水声,外面是阵阵的蝉鸣声还有枝头惊雀时不时的鸣叫很好的掩盖了这几乎听不到的声响。
月牙好像还感觉得到无惨唇齿的温度,微凉的,带着清淡的苦涩的药香。他觉得自己醉了,但是另一个自己却清醒的告诉自己你没醉,你还很理智。
醉的只有无惨一个人。
然后又是一片黑暗。
记忆像走马灯花似的在月牙脑子里轮番上演,一股脑地朝月牙的脑子里涌去了,就算是妖怪一时间也接受不了这样庞大的记忆,头疼欲裂。
被鬼灯放在了床上的月牙捂着脑袋呻吟起来,珊珊来迟的彼岸花心疼极了,看着月牙轻声地哄。
“就不应该让他恢复记忆”
彼岸花抱怨不已。
鬼灯一副不赞同的表情,带着地狱第一执政官的威严,“这是月牙自己的选择。”
彼岸花知道是一方面,但是心疼又是另一方面了。
地狱昏黄的天空忽然划过一道明亮刺眼的光,那道光将半个地狱都照亮了,三途川中的冤魂哀嚎着潜入了河底瑟瑟发抖。他们感受得到那道光的气息,威严强大带着浩瀚的神明之力。
正坐在阎王殿的阎罗大王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看着那道光朝着鬼灯宅邸的方位前去了。
身为神明的一员他自然认得出这样强大的气息究竟属于哪一位神明。
在宅邸里的鬼灯也不例外。
他走出了屋门微微弯下腰表示尊敬。
那道光落在了鬼灯面前然后缓缓地现出了人形,那人身形挺拔容颜俊朗带着神性的,一双深蓝的眼里似乎藏着无尽的星海。
鬼灯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荒大人。”
同样感受到那道光的彼岸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看着本应该在高天原的荒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在地狱大驾光临,眼里满是困惑。
毕竟高天原的神一向不是很喜欢地狱,像荒这种等级的神灵降临地狱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荒并没有保持神秘,看着鬼灯和彼岸花出声解释。
“此次前来不为何事,是为你屋子里躺着的人。”
“是那个名为月牙的半妖。”
月牙睁开眼的时候不知过了多久,刚一睁眼他就发现了屋子里坐在一边的一鬼一妖一神。
鬼灯和彼岸花他还认识,但是另一位蓝发的神灵就不是那么熟悉了。
但是那位蓝发的神灵却认得他,那双藏着星海的眼眸里藏着难言的复杂的意味,
“你醒了。”
“你很像你的母亲。”
藏在这位强大神灵的遥远的记忆里的那个年幼的小姑娘,笑起来带着温暖的弧度。
月牙有些困惑,看向了鬼灯和彼岸花,得到两人让他放心的眼神月牙才恢复平静。
“您是”
月牙唯一能够看出的就是这位神灵大概是很强大的神灵,并不是什么弱小的依靠人类的祈祷才会存在的小神。
“我是荒。”
月牙恢复了记忆,自然也记得自己幼时母亲将他抱在怀里时对他讲述的那个关于神灵的故事而那个故事中的神灵,名字就是荒。
可是荒为什么会来找他。
荒不欲多言,他也不是什么爱说话的性格,缠绕在他身上的白龙轻声鸣叫然后蹭了蹭荒的脸。
“我只是想告诉你,按着你的想法来做事。”
“因为命运已经注定了。”
深蓝的双眸对上了月牙的眼睛,月牙呼吸一窒,他好像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数万星海又好像看到了数不尽的未来。
但是那种感觉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就在荒转移视线后消失了。
荒离开了,就像他来地狱时一样迅速而突兀,给月牙留下这样一句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话就离开了,只让月牙一个人留在原地困惑。
不过现在的重点并不是荒留下的那句模糊不清的话,月牙在荒离开后才像是想起来似的问起了鬼灯和彼岸花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
很不幸的消息是,现在距离月牙回到地狱时间已经过了整整三天。
月牙几乎可以预料到无惨的性格会是何等的狂怒,毕竟这种无故丢下他一个人的事已经是第二次了。
刚刚恢复记忆头脑还隐隐胀痛,但是月牙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觉得自己要赶紧回去,不然谁知道无惨会不会误会什么,最重要的是,缘一还在鬼杀队等着他。
匆匆忙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凌乱的衣衫,月牙只来得及和彼岸花和鬼灯做了简短的道别就准备离开,不过在离开前鬼灯叫住了月牙。
“月牙,灭杀在人间作乱的恶鬼这件事地狱无法干涉。”
他看着月牙像是暗示“只有你,是唯一的例外。”
月牙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丝茫然,但是看着鬼灯严肃的神情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鬼灯大人。”
彼岸花还舍不得的在月牙身边转,最后也只是在月牙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一路平安,月牙。”
彼岸花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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