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扭头冲进雨幕中飞走了。
现场一片寂静, 只听得到雨点打在建筑屋瓦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没人反应过来要去追, 因为妖怪们都懵了。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老大家养的乖萌猫咪忽然原地起跳,送了老大三条血爪印后踩着他的脸跑走了。
他们呆滞眺望几秒已经远远飞走的牛车, 又保持着这种呆滞的状态回过头。
身上捆了一个阴阳术四个缚道的白发大妖在原地静默片刻, 唇角忽然往上一扯, 笑了。下一秒,妖气爆发, 漆黑的鬼焰冲天而起。
一声比雷鸣还要狂躁的巨响轰然炸裂, 黑焰席卷成火柱倒卷回天空,会堂原地彻底连渣都不剩了。
带着抹比方才还要好看很多倍的笑容, 白发大妖携着一身神挡杀神的杀气大步踏出火焰。
“人呢全死了吗”
妖怪们一个激灵, 迅速从各种各样的地方跳出来落在他面前。
茨木童子唇角一扯, 舔了舔尖利的犬牙,一字一句道带着一股仿佛要在某人身上磨牙吮血的气质, “都给我去追, 老子今天就要把源赖光抓回来炖汤喝”
话音落地, 他整个人已经化作一道黑芒消失在原地。妖怪们不敢多说,迅速跟上,驳杂的妖气连成一片妖云, 铺天盖地而去。
好半晌, 两拨人一前一后都走远了,一只山兔才小心翼翼地从石头后冒出个头, 紧接着其他小妖怪们也纷纷从藏身之处钻了出来。
跟着茨木童子走掉的都是有战斗能力的大妖怪, 幼崽们自然还是留了下来。
小妖怪们蹦蹦跳跳地开始打扫战场, 山兔“嘿咻嘿咻”地拖着半块烧焦的圆柱准备往外扔,冷不防背后撞到了什么东西。
它扭头往上看,视野中晃过一缕赤红如火焰的发丝,顿时惊住了,“鬼王大人”
酒吞童子懒散地站在它身后,苍白的赤足踩在焦黑地面上,衣袍松松垮垮露出了大片结实的胸膛。他也不知道是一直在旁边看热闹还是真的才睡醒,摆了摆手让被惊到的小妖怪们继续之后,他往前大步走了两步,然后弯下腰,不知从哪儿拎出了两壶酒来。
他修长的手指在壶底下一抹,抬起来看了一眼。
黯淡的天光果然在底下照出了一枚源氏的家徽。
旁边暗中观察的小妖怪们自然也看到了,凑到一起小声嘀咕。
“这是赖光大人带来的吗”
“是的吧上次好像就说过要请鬼王大人喝酒的”
“可是茨木大人还说要把赖光大人炖汤啊。”
“这句话茨木大人都说了好多次了”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酒吞童子直起身,拎着酒壶穿过正在八卦的小妖怪们,懒洋洋走远了。
与此同时,牛车上。
泽田弥眼睁睁地看着源赖光在车里东找西翻,然后翻出了一壶酒。
“”
她眨了眨眼睛,感觉好像和酒吞童子之前喝的酒壶有点像,“赖光这是哪儿来的”
源赖光果然道,“来的时候顺手从酒吞的库存里摸的。”
所以你赶着来砸场子还不忘摸壶酒回去
“我可是给他留了两壶。”
“这个好像不是重点吧”
“诶是吗”
“是的呀。”
后面还追着一个大江山的妖怪,这两人却没事人一般就着一壶酒研究起来,老实说有点过于不着调了。
牛车里的第三个人闷着没说话,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抱着小萝莉的脚踝劫后余生地喘气的狐之助终于把自己喘匀了,回头看到她吓了一跳,倒抽一口凉气,将另外两人的注意力抽了过来。
泽田弥回头看着这个之前嘱咐了让牛车去接的人,想了想还是安慰了一句,“马上就能回去啦,不用担心。”
“是,”女子文静地点头,迟疑半晌,“姬君为何会带我走呢”
“”
泽田弥茫然看她,“难道你想留在那里吗”
“不,我自然是想走的,只是”
女子顿了顿,露出些无措的神情。她此前从未遇过毫无理由便愿意帮她的人,此时自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与之相对,泽田萝莉顺手帮人的时候也没有过什么理由,当然也不明白她在迟疑什么。
两人只好面面相觑,把话题聊死。
源赖光冷眼旁观了数秒,终于出声解围道,“你是平将门的女儿泷姬”
女子似乎微松了口气,侧头转向他,安静应是。
泽田弥也将注意力从上一个话题移开,好奇地问,“赖光,晴明那边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今天很早就出门了。晴明大人只让我来大江山一趟把你接回去,顺便保护好这位泷姬小姐。”
泷姬一怔,“保护我”
源赖光用若有所思地目光朝她看来,“那个跟你合谋想要复活平将门的祥仙,你应该跟他很熟悉吧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祥仙大人”
不知道是不是才被酒吞刺激了一回正处于迷茫中,泷姬犹豫片刻,还是回答道,“祥仙大人他似乎极为厌恶京城,对殿上那一位也颇多怨言。”
她顿了顿,轻声说,“祥仙的真实身份是兴世王。”
“那个和平将门一起起兵的人”源赖光恍然,“原来如此,他果然没死。这就说得通了”
泽田弥在宴会上就被酒吞带走了,漏掉了一大段剧情,听着两人的对话,小萝莉头顶上刷出一排问号,满眼疑惑地朝他们看去。
回头看到她的表情,源赖光好笑地勾了勾唇,正准备解释,泷姬忽然抢先道,“还是我来说吧。”
她似乎已经不再有所顾忌,直接从开头开始阐述,“父亲死之后,母亲带着我隐居到了甲斐仁王寺”
她是平将门的君夫人所生,但当初平氏一门内乱时,君夫人和世子们被平良兼所杀。平将门的儿女只剩下了她一个,随后她就由父亲的侧室桔梗前照顾。
桔梗前虽不是她的亲母,但待她也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两人感情非常好。所以,那时候日子虽然艰难,但也勉强能够过下去
“可是没有想到母亲都已经选择了隐居,朝廷的人却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泷姬放在膝上的手蓦地收紧,指节拧出惨厉的白,她低垂着头,一字一句低声道,“母亲带着我避到仁王寺不到半年就被人所害,我蒙兴世王搭救才留得一命。随后他就带着我离开了甲斐,一边寻找父亲的身体,一边一路来到京城。”
源赖光听到这里皱了一下眉,“兴世王有没有告诉过你桔梗夫人是被谁所杀”
“他说就是那个杀害父亲的人。”
“藤太大人”
源赖光愕然,随即毫不犹豫道,“不可能。”
泽田弥回想了一下之前见过的那位老人,如果说平贞盛是人到暮年走上歧途,他就恰好与之相反。身体虽已老去,灵魂却依旧光明澄澈,是能够坦坦荡荡行于正途上的人。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够理解,但是在我看来藤太大人和将门大人之间是有惺惺相惜之情的。”
她身边人也正好在和泷姬解释,“虽然立场不同,但情谊却与立场无关。如果说将门大人在朝中还有朋友的话,那就只可能是藤太大人了。而到如今敢毫无顾忌提起将门大人的人,京城中也只有他一人。”
泽田弥机智地举例,“就像你和酒吞和茨木那样咩”
“谁跟那两个家伙有情谊了”
黑发少年条件反射就是一阵反驳,然而旁边的泷姬闻言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轻声道,“原来如此。”
源赖光“”
源赖光伸手扶额,“算了,随便你们怎么想吧。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个意思,藤太大人虽然在战场上杀死了将门大人,但他们之间的争斗却绝不会祸及到将门大人的妻儿。”
泷姬沉默片刻,“如果是朝廷下的命令呢”
“大概会毫不犹豫保护着你们母女逃跑以我对那个男人的了解,这才是他会做的事。”
泷姬似乎猛地怔了一下,慢慢地低下头,墨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她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居然是这样吗”
她的声音渐低,几乎沾上了一丝潮湿的水汽。泽田弥有点担心地看过去,伸出手小手搭上了她的手背。
“泷姬”
“姬君,”女子依然低低垂着头,小声道,“我只是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我的心愿果然不可能实现啊”
一滴透明的水滴从黑发后落下来,打在泽田弥的手背上,凉得惊人。
这是很简单的推理,既然表藤太不可能是杀死桔梗前的人,那最有嫌疑的人选只剩下一个恰好赶到救了她的兴世王本人。
再加上他对京城的恨意,以及对复活平将门的执念,那个男人不是没可能做出这些事。
所以他答应她复活父亲后就放他们归隐果然是骗人的,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源赖光轻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所以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了吧”
“晴明大人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但是出门前他告诉我最好做好最坏的准备,平将门很有可能已经在平贞盛的身体中复活。随后他们肯定会来找你,因为你现在是平将门唯一的弱点,兴世王绝对不会容许你继续活下去。”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牛车忽然颠簸,外头的野猪精一声惨叫,仿佛被什么射中一般,连带着整个牛车都朝着底下坠落下去。
“小心”
源赖光眼疾手快地扯过银发小萝莉往怀里一带,另一手迅速拎起旁边的狐之助往泷姬侧面扔去。
“哐”地一声巨响,牛车歪歪斜斜地落地。幸好飞的距离不高,车身倒没有散架。
泽田弥被赖光护在怀中毫发无伤,泷姬摔在了狐之助身上,底下多了个毛茸茸的垫子做缓冲也平安无事。
此时小萝莉晕晕乎乎地抱着源赖光的手努力爬起来,“怎么啦”
黑发少年靠在门板,修长的手指掀起门帘朝外头看了一眼,从缝隙中漏进来的天光照亮了他唇边勾起的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没事,只是我们的客人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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