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君”
清晨的阳光从屋檐下漫过来, 落在黛色茶杯中,溶出一片清光。
泽田弥正盯着杯中亮光恍神,忽然听到安倍晴明唤了她一声, 她恍惚了两秒才回过神。
“晴明”
“姬君在想什么”
白色狩衣如雪的大阴阳师坐在晨曦里, 白皙的手指间执着一枚天青色酒杯,狭长的眼眸微垂,墨色的眼睫如一笔划过的浓黛,落下来一束眸光。
泽田弥望着那张好看得相当醒神的脸发了几秒的呆,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然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眼睛亮晶晶的。
“晴明晴明,我之前在沙漠里养了一只猫哦。”
“哦”
“雪白色的, 可好看啦。还会自己找东西和玩具, 特别省心”
“姬君很喜欢吗”
“是呀”
“那么, 它在哪儿呢”
“跑掉啦。”
“”
安倍晴明平静地饮下杯中的清酒, “是姬君在虚圈的时候养的吗”
泽田弥点点头。
安倍晴明于是微微颔首,忽然换了个话题, “前几日,博雅三位来了家中拜访。”
泽田弥十分习惯地跟上,“哥哥升官啦”
之前还是“正四位”的。
源博雅任职全称是“从三位皇太后宫权大夫”,中宫职所属, 文官。而他之前的职位是“左近中将”,是武职, 但实际上也是礼仪性质,并不需要真的带兵。
纵观博雅三位的升官之路,全都是清要职位, 仕途顺利得能让人嫉妒得冒烟。不过鉴于他姓源, 这就是基本操作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作为一个标准的公卿阶层上级贵族, 源博雅大部分时候都很闲,因而才有许多时间来陪好友喝酒聊天看热闹。
并且闲来无事地供人编排出许多悲春伤秋的段子。
比如某位姓安倍的大阴阳师现在就以博雅三位起了个头。
“那日正逢院里的樱花神木开了满树鲜花,清风吹过,博雅三位见到花瓣从枝头飘落,嘘嗟长叹,感怀不已。”
“”泽田弥默了默,这仿佛不是哥哥的风格
大阴阳师还在继续,“我询问博雅三位为何感伤,他回答我说见到樱花飘落,于是感慨命运无常。正如这枝头樱花,今日还在阳光下盛放,明日却不知碾入了哪片泥泞。”
“”泽田弥继续回忆,博雅哥哥有这么纤细敏感的神经还是说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一面是她还没见过的
“我安慰博雅三位,花开花落为自然运转规律,明年此时同样有樱花再次盛开,所以不必过于感伤。”
泽田弥点点头,觉得晴明说得挺对。
“但博雅三位又反驳我,明年此时的樱花也不是今日之樱花了,可见命运还是无常。”
泽田弥“”
安倍晴明浅笑着拨开蝙蝠扇,“姬君以为如何呢”
泽田弥:“我觉得这不是哥哥能说出的话。”
大阴阳师唇角一弯,“姬君意会就好。”
小萝莉默默地抬头看他,“晴明。”
“嗯”
“是不是因为我给晴明讲了一个养了一只猫然后猫跑掉了的故事,所以晴明也要给我讲一个你给博雅讲道理结果被博雅说服了的故事”
互相噎一噎,以示友爱。
蝙蝠扇忽的一收,抵住唇瓣,大阴阳师轻笑出了声,“当然不是。”
“真的吗”泽田弥狐疑看他。
“自然,我只是想告诉姬君,既然命运无常,那么姬君口中跑掉了的那只猫,未必不会再自己跑回来,所以姬君不必太过介怀。”
大阴阳师一脸正色,讲得跟真的似的。
泽田弥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信了哦。”
“请相信吧。”
安倍晴明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眸中神色柔和下来。他素白的指尖端起重新斟满的酒杯递到唇边,状似不经意道,“对了,姬君之前说的后来把你和兄长从虚圈带到尸魂界的那名死神,叫什么名字”
泽田弥愣了愣,忽然沉默下来。她慢慢地垂下眸,有点发呆地望向面前的茶杯,透亮的茶色映着屋檐外天光滤出丝缕浅浅的金,这颜色看起来分外熟悉。
她抿了一下唇才慢慢开口,
“浦原喜助,他说他叫浦原喜助。”
泽田弥的低落并没有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穿着樱色唐衣的式神缓步上前,微微鞠躬行礼,“姬君,晴明大人,那位小公子醒了。”
“哦”安倍晴明闻声抬眸,泽田弥也跟着回过头,看到了式神身后走出来的黑发小孩。
“佐助。”她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跑过去,关切地盯着他上下打量,“你怎么样啦头还疼吗”
黑发小孩轻轻摇了一下头。
他非常沉默,那种不想跟任何人交流的气息将他周围的空气都隔绝出空寂的味道,他所给出的回应也不过是曾经受过的良好家教所残留下来的习惯。
泽田弥于是也跟着安静下来,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鸦羽般的墨色碎发搭在佐助秀挺的鼻梁上,黑发后的眼眸黑白分明,却没有一点生气。这个俊秀漂亮的孩子像是从一张用笔精妙的黑白画作上裁下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也跟着枯萎褪了色。
最后是晴明打破了这片突然的安静。
“小公子是想要回去了吗”他直接开口问。
佐助的回应是再次点了点头。
大阴阳师微微笑了一下,也并未多说什么挽留的话,“姬君能够平安归来全赖公子援手,如果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希望公子能够给在下一个交还人情的机会。”
泽田弥站在原地看看佐助,又看看晴明,然后就见大阴阳师浅笑着转向她,“姬君,外面的路不好走,劳烦你送一下这位小公子吧。”
小萝莉听话地点头答应。
其实她原本是想留佐助下来用顿饭再走的,但是现在看来他似乎也没有吃饭的兴致。
作为一个十分懂得体谅别人心情的小姐姐,泽田萝莉什么都没有多问,乖巧地领着佐助往前院走。
穿过庭院的青石小路,路两边的野花正开得绚烂,几只漂亮的蝴蝶优雅地在阳光下飞舞。其中某只娇小玲珑的蓝紫色蝴蝶刚立在花瓣上打了个瞌睡,抬眼看到穿过院子的人,立刻扇了一下翅膀跟了上去。
“你一会儿要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哦。”泽田弥认真地叮嘱身后的小孩子。
对方没多大反应,她想了想,干脆转身拉起他的手,领着他一起跨过门槛。
门檐下大红的灯笼照亮了门外一成不变的夜色,守门的石狮子懒洋洋地趴着仿佛睡着了。蝴蝶精先一步飞出来,在前方空地上转了几个圈,扇着翅膀洒下点点金粉。细碎的粉末轻飘飘落地,凝成一条通往未知前方的盘曲小道。
泽田弥习以为常地领着人往前,但只走出一步就走不动了,她身后的人僵在了原地。
她有点疑惑地回头,看到了佐助震惊的脸。
比起刚才如一潭死水的样子,他现在这个表情反而多了点生气。
泽田弥“怎么啦”
佐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前方的路,然后猛地回头。
朱红色的大门沉稳厚重地立在原地,仰起头能够看到笼罩在身后宅院上的阴沉夜空。
然而倒退半分钟,在他跨过那道门槛之前,头顶上的天空还是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
“这里是哪儿”佐助的声音都有些飘忽起来。
泽田弥眨了眨眼睛,“咦,我忘了说吗这里是梦境世界呀。”
泽田弥把恍恍惚惚的佐助送走了。
她回来时一袭白色狩衣的大阴阳师正坐在廊檐下煮茶,茶水沸腾,带起氤氲的茶香和水汽。
她穿过长长的走廊,便看到他正将星沙般的吴盐洒入浮浪中,一边便头也不抬地道。
“姬君带回来的那位小公子,身上有命运的痕迹。”
小萝莉眨了眨眼睛,在他面前坐下,困惑问,“命运”
“是。叛友离乡,至亲相残,前半生颠簸坎坷,爱恨贪嗔痴具作一碗茶饮下。”
大阴阳师抬起手,白色的袖摆拂过桌沿,将煮好的茶水挪到她面前。
泽田弥低头看看白瓷茶杯中碧玉一般的清茶,又想了想刚刚送走的那位俊秀苍白的小少年。
他像一捧烧到尽头残留下的余烬,冰冷而麻木,但这余烬尚未完全冷却,底下还埋着火星。一旦这复仇的火焰被挖掘出来,就会瞬间席卷成燎原大火,他的灵魂也将被一并填进去作为薪材。然而这场大火褪去之后,也并不会给他留下什么,余生只剩空虚和荒芜。
老实说,十分棘手。
泽田弥有点迷茫,“所以这是命运决定的吗”
“姬君知道报应吧”
泽田弥点点头。
“佛家认为有施必有报,有感必有应,故现在之所得,无论祸福,皆为报应。虽然我不太认同和尚们讲的大道理,但是在总结世间规律上他们做得还是不错的。业力反噬,那位小公子的情况便是如此。”
“业力反噬”
“是,那位小公子的世界,规则体系已经失衡太久。他所在的那个族群所创下的杀孽早已开始反噬,那位小公子是神裔,故而首当其冲。”
泽田弥想起了佐助苍白中带了一丝茫然的脸,垂眸入神,不知想到了什么。直到她听到晴明忽然又喊了她一声。
“姬君。”
小萝莉回过神,抬起头,对上了大阴阳师一双清冽如寒潭的眼睛,“既然与那位小公子结缘,姬君以后怕是还会遇到他。命运之事无可逆转,世界的报复也不是凡人能够插手的,姬君此后若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在小萝莉迷茫的目光中,他微微垂眸,端起桌上茶水抿了一口,又轻轻笑了。
“罢了,此事还是由姬君自己做决定吧。这大千世界,姬君一直都是那唯一的变数,未来如何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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