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青晏撑起身体, 感到自己后背在冒汗。
从陆预的接触中汲取的力气似乎被他挥霍光了,他的四肢发软, 头有些疼, 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
五月的天,即使裹着厚实的衣服, 他都觉得身体冷得如从冰窖中捞出来一样。
一门之隔的地方, 脚步声嘈杂。
楼青晏咬住牙齿,往屋子里面走, 躲到了偏角里。
突然,他感到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头到脚笼罩了自己。
他猛地一躲。
一把飞刀插到了他刚才的位置上
他转头发现,房间的暗处竟然有几个人。
他们穿着秘法部队的衣服
一瞬间,各种思绪都在他的头脑里交织完毕。
楼青晏和陆预认为太后会为了处理老守陵人而作出布置,所以陆预将秘法部队的人调到附近潜伏
所以, 这里是
楼青晏的眼珠往另一个方向瞟了过去。门缝中透出了极度灿烂的火光。
这里是宴会厅的后厨
秘法部队的人在这里潜伏
然而, 楼青晏和陆预做的交易是绝密, 秘法部队的人不知道他的立场, 他也不能露面
一切的思绪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下一秒,秘法部队的人向他袭来
楼青晏拖着病躯没有向两边躲闪, 而是疯狂地往后退
然后,一肘敲在通往宴会厅的门板上。
秘法部队的人停了下来。
楼青晏压低声音“我再往后一步, 你们的布置就都没用了。”
他感受到,面前的几个人已经泛了杀意。
他走不出去。
浑身的肌肉在脱力的最后关头爆发全部的力量。
秘法部队的人全部震惊了。
楼青晏转身向宴会厅冲进去了
光亮在一瞬间吞没楼青晏的身形, 将他无力的四肢都藏得好好的, 不被身后的人发觉。
秘法部队的人想要追出去, 但还是停住了。
他们的命令是蛰伏待命,不能暴露自己的位置。
宴会厅里的侍卫在一瞬间警觉了起来。
陆预在看到楼青晏闯进来的一瞬间瞳孔紧缩。
即使楼青晏做足了伪装,他都能将人一下子认出来。
楼青晏也在进入宴会厅的第一时间看到了陆预。
四目相接。
陆预悄悄做了个手势,刚拔剑的暗卫全部退下了。
楼青晏的眉头紧皱。他不能暴露,陆预也只能从暗中帮他逃走,明面上需要“捉刺客”。
如何脱身
两边的侍卫都围了上来。楼青晏在急中生智,一下就发觉了要点。
他直冲太后而去
太后大惊失色。
楼青晏冲过去的时候掀翻了一堆桌案。由于在皇陵附近,不能铺张,桌案上的菜品都朴素适量,碟子都是朴素的青瓷,此时全都打翻了,奏响了清脆的声音,仿佛一首有趣的交响曲。
“都退下,不然我杀了她”
在陆预授意下的暗卫不仅没有上前,反而装作对峙的样子,挡住了普通侍卫的路。
楼青晏掏出了一把匕首,挟持了太后
老人家此时脸色煞白,浑身战栗,牙齿磕得咔咔作响。
陆预佯装为难“你要怎样”
“放我离开,离开后就放了她。”楼青晏故意用沙哑的声音说话。
侍卫长叫了出来“陛下,不可他逃离之后会对太后不利”
陆预装出努力思考的样子,终于松口“好。”
楼青晏和陆预就这样心照不宣地配合着,让楼青晏逃离了皇陵。
当然,陆预没放弃演戏。以十一为首的暗卫跟了一路,最后“不幸跟丢”。
太后被楼青晏挟持了一路,牙齿打颤“你,你要什么,哀家都给你,别杀我,别杀我。”
楼青晏眼睛眯了起来“你放心,我不会杀你。”
“我接到的任务,可不是让你有一个好名声,安稳地躺入地下享受身后名。”
“你这是胡闹朕让你不要轻举妄动”
楼青晏的脸色苍白得仿佛一张纸,嘴唇没有血色。
他抱着药碗,垂着眼睛,安静地听陆预咆哮。
陆预好久没有这样过了。他的眼睛通红,脸部肌肉紧绷,站在楼青晏身前,死死盯着楼青晏。
嘴唇微微翕动,但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楼青晏自知理亏,不敢抬眼去看陆预,但也没做出什么祈求原谅的表情,至始至终仿佛没有听到陆预说话一样。
这件事,是他鲁莽了。
药碗里的液体苦而涩,难以下咽,热气腾腾,将这种苦涩的感觉在楼青晏仿佛雕塑一样无表情的脸上弥散开,挡住陆预锋利的眼光。
陆预握着拳头,盯着默不作声的楼青晏良久,终于将自己的拳头松开了。
楼青晏抬眼“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朕说的不是这个。”陆预的眼睛眯了起来,“你能爱惜一些自己的身体吗”
楼青晏将药一口气吞了,放下药碗“我会的。”
“朕不会再放心你一个人行动了。”
楼青晏笑了,扶住桌子起身“别说这些了。其实这一趟,我有收获。”
“你别转移话题。”
“我们现在是合作的关系。陛下就当是让我体现一下自己不只有添乱的本事吧。”楼青晏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锦囊“这是从太后身上偷来的。明黄制式,绣龙,不是她的用具,应该是先帝的遗物。”
太后果然将东西随身带着,而他劫持太后的时候趁机偷走了。
陆预的心思却明显不在这些事情上,眼神贴着楼青晏苍白紧绷的下颚线。
楼青晏注意到他的视线,无奈地说“陛下,说正事的时候专心一些。我都打算好好按你的剧本、你的计划走了,你也尊重一下我的决定。”
陆预原先想说的话咕隆一下吞回了喉咙底。
“好。”
“锦囊长期与外面接触,没有过多残留。但锦囊里面有一块手帕,保存得很好。从上面的残余来看,都是一般道士炼丹用的配方,除了一味腥蕨。”
陆预一下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腥蕨本身并不足以致命,但是足以致人精神失常,配合朱砂会有积骨之毒。”
楼青晏点点头“毒虽少,积少成多,最终使人毙命。”
“朕看过当年炼丹用的药方子,没提到腥蕨。这必定是他们偷偷加入的。”
“腥蕨在夏国的产量很少,每年运入夏国的腥蕨都有载册。可事情毕竟过去了八年,从通商路的角度来看难以将罪名引到太后身上。”楼青晏说,“但总归是有了证据证明先帝的死是有人故意为之。”
陆预点点头“人证那边也准备妥当了。”
太后宴请的老守陵人和之前楼青晏救下的守陵人,是最后两个见证老皇帝死状的证人。
第一个稍年轻的守陵人是因为当时职位不重要,所有人都以为他没有见到里面的情形,但他其实有过临时抵了他兄弟的班。
而老守陵人曾参与先帝的殓尸。
他是个半瞎的皇室旁支成员。天生眼疾者被认为灵魂可通天地,因此见不得世间污糟,所以他承担了殓尸的步骤之一。也因为他半瞎,不仅看不到老皇帝的面容,而且带着些神神鬼鬼的意味,所以太后在处理当年殓尸人的时候放了他一马。
最近风声鹤唳,太后想要再除掉他们两个,为时过晚。
“他们两个一个是摸的,一个是看的,都明确记得先帝死状与通告的病因有出入。”陆预说,“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一切罪名敲实在太后身上。”
“时隔八年,要想找到当年的线索很难。再加上太后本人处理得很干净,没有马脚。”楼青晏说,“这事很难做。”
陆预摇摇头“朕有计划。既然无法找到证据,那就诈太后。”
“诈这位太后可不是省油的灯。”楼青晏皱起眉头,“她既然知道你已经心生怀疑,会更加谨慎。”
“朕自有计划。那两位守陵人可以还原出先帝合棺前的模样,再佐以一些手段压下不提。”
楼青晏问“为何压下不提”
“你如今身子骨这样,朕怕你再次意气用事。因此,这些事情还是由朕来处理。”
陆预扶着楼青晏的肩,将他硬生生扶到了一边的卧榻上“最后,只需要你们北星阁能出来对这些事情负责,不要让朕出面即可。”
楼青晏没说话。刚才和陆预说了那么多,消耗体力,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良宇端了第二碗药进来,放下,行了个礼就走了。
楼青晏拿起碗,感叹道“良宇又是当侍卫,又是当跑腿的,可惜他了。”
“他是那个时候出现的紫衣人”陆预疑惑,“当时觉得他们都是些稳重的人。”
“他从小就没下山,被前辈教育成了一个规规矩矩、不苟言笑的接班人,可是跟了我三年,在江湖上混着混着性子突然就皮了。”楼青晏一口干了药,像是要找新的话题转换下气氛,随手从旁边的盘子里掏了块话梅。
他的脸埋在毛茸茸的貂绒里面,看上去有些慵懒的惬意。话梅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让他嘴里的苦涩慢慢被中和,连带着眉间的苦恼神色也褪去了。
陆预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先前的愤怒逐渐消失。
他坐到楼青晏身旁“三年里,变得何尝是他一人。”
“我知道。你也变了,做事的手段和心性成熟了。”楼青晏回头看着他,“所以,你也别认为我这三年是白度过的,行吗”
陆预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你”
楼青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有很多人针对的不是北星阁,而是我这个人。我这三年,习惯了一个人行动,有时明知不可,但总会不自觉地勉强自己。所以昨天习惯性地行动了。”
陆预的表情柔和了下来,眼睛像是要说话似的,蕴含了千言万语。他仿佛又变成了之前那个对着楼青晏撒娇的师弟,而将包裹自己的那层帝王的皮给脱下了。
“你这三年过得很难吧。”
楼青晏没回答。
陆预知道,楼青晏遇到的事情比他表面上的要多得多。天下的矛头都在北星阁。外人轻松道来,北星阁阁主如何神出鬼没,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背后的故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楼青晏放下药碗,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陆预能用情感将他的毛捋得顺顺的,他也能,于是不由眉头一挑“所以,陛下别生气了”
“不行。”
“嗯”
陆预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胳膊,在他一头雾水的时候突然将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他怀里。
“你把天鹰符给我,你怎么调动秘法部队”
陆预说“朕不会让你单独行动的,你一直跟着朕,朕自然可以调动。”
楼青晏“”
陆预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一双眼睛认真而清澈。
楼青晏很想说“你在我面前装乖乖,真当我不知道你背后的小心思吗”,但思量再三,他没有说出口。
陆预以为他默认了,眼角挂上笑意,开开心心地搂过他,把自己的脸埋进楼青晏的脖颈“师兄最好了。”
楼青晏被他抱着,幽幽地说“陛下,其实我现在仍是将我们之间的关系当做利益相关而已。”
陆预的后背一僵。
“但,你认为,我为什么会仍由你这样抱着我又为什么要顶着病躯去帮你找证据这些都不符合我们之间的关系。”楼青晏继续说。
陆预有些不好的预感。
楼青晏慈爱地伸手摸上了陆预的脑袋,老气横秋地说“我在主殿里不仅看到了你母亲的记忆,还接受了她的嘱托。她感受到你为她报仇的欲望,但担心你勉强自己,于是嘱托我照应你。”
“死者为大,更何况是个可怜的母亲。我答应了她就会做到。所以,别自作多情,我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尽力帮你的。”
“懂了吗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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