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青晏再次睁开眼睛。
剧烈的疼痛像是要撕裂他, 将他的灵魂生生从身体里抽离再塞进时空碎缝中一样。
这里是军帐。
他醒来后呆坐良久, 将发生过以及正在发生路上的事情全部梳理清楚。
他重新回到出兵的那个夜晚。
这个时候, 陆预刚去玄元山阻止二师叔自杀。楼青晏孤身留在军帐中主持大局, 方龄在他们军营里动了手脚引诱他出击。
赌约还没结束,方龄还没死, 大阵没有开启, 陆预还不是大混元, 荣国的大混元也没死。
楼青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喉结微微颤动。
身体里还有熟悉的真气流动,伏矢还安然躺在封印里, 辅助面板也一切正常。
那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从那个出兵的夜晚到他们出卧龙山, 再到陆预死在他怀里,他再开始读档,总共不过一个月罢了。
一个月虽短,楼青晏却觉得它无比漫长。这一个月里, 失去力量的楼青晏只能接受外力的摆弄, 接受自己的无力。这种能够重新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就像将一条濒死的鱼重新放回大海。
他还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在陆预赶到前线之前, 他要尽力避战, 以免凑齐三万条人命开启大阵。
李闻和第一次一样来找楼青晏,告诉他军营里出现了怪状。
楼青晏听完, 云淡风轻地召集了北星阁可靠的自己人, 直冲北营。他亲自破了城门上的封印, 在军营里大张旗鼓地进行巫术搜查, 将中了招数的人集中起来隔离,他择日替他们统一解咒。
李闻被他雷厉风行的手段震惊了,不由问“阁主,如此打草惊蛇不好吧对方肯定时刻关注我方。”
“无妨。”楼青晏的眼睛眯了起来,“蛇早已出洞。”
当晚,楼青晏搬着椅子上了城门,躺在椅子上斜眼看着远处耸动的人头。
李闻心惊胆战。虽然他们知道阁主擅长巫术,但是这样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总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小心地问“阁主既然对面要出兵,我们该如何是好”
“拖着,不开门。”
“那他们若是冲门,我们是否要反击”
“不用,”楼青晏眼睛眯了起来,“有北星阁。”
北星阁众人结阵,直接在城门前展开一张真气的网,阻挡军队前进。
荣国军队里面也有高手,光是北星阁的阵并不能挡住他们的冲锋,可是这个阵的核心是楼青晏。大混元的真气直接掺入大阵。
李闻“阁主这不太好吧,对面没有出大混元,您率先出手不是在逼郑幸出手吗”
“我没出手啊。”躺在城墙上远程输送真气的楼青晏漫不经心,“你看,这个阵是北星阁的人立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这里风景好躺在这里不行吗”
李闻“”
果然,对方见到北星阁的大阵之后停下冲锋的脚步。
郑幸没有出手,因为方龄在卧龙山里布置大阵,需要他守着山口。楼青晏算准了这一点,所以外安心地插手两军对峙。
一直到陆预回来,夏国和荣国都没有打起来。
陆预风风火火赶到营地“阁主呢”
统领连忙回道“在城墙上。”
“打起来了”陆预的瞳孔紧缩。
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没呢,就等着陛下呢。”
隔得远,噪声多,传到陆预耳边的时候不过轻轻一阵微风。然而,陆预却像触电了一样,在杂乱的环境中找到了声音的来源,猛地回头。
对陆预而言,不过离别了一天罢了。
对楼青晏而言,却相隔了一个世界。
陆预脸上的焦急、紧张和在迸发边缘的怒火都在顷刻消失殆尽。如释重负的双眼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丹凤眼。
“没事就好。”陆预双眸像是钉在楼青晏身上一样,声音空洞而疲倦,让仅剩的庆幸暴露无疑。
楼青晏走近了,随手将身上的薄甲解掉,扔到小跟班良宇手上,一路上双目没有离开陆预的眼睛。他看着陆预风尘仆仆的样子,心里感叹了句,第一次的时候自己怎么就没看到这样的陆预呢
忽然放下紧绷神经的陆预在纷乱的军营里外醒目。两鬓的碎发被灰土和汗水打湿,脸庞却因感情的流露而显得干净纯粹。
楼青晏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真像个少年啊,在球场上挥斥汗水和青春的单纯少年。或许,曾经的他也这样看着自己,而自己没有发觉。
极端焦急后的沉静绕在他们两个之间。
“对面退兵了。短期内不会进犯。”楼青晏走到陆预面前,“陛下能和我谈谈,如此焦急的原因吗”
楼青晏在军帐中替陆预点上了檀香。前线军情紧张,出入者众多,陆预好久没有点香了。
熟悉的气味抚平了他们两个的神经。
陆预把二师叔的故事一板一眼地讲给楼青晏听。
重新来过,抱有第一次记忆的只有楼青晏。陆预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讲得万事具细,紧急之处语气甚至会焦急起来。
然而,楼青晏关注的重点不在这里。
“所以,方龄和你其实都是月国皇帝的儿子,但你们两个不足月的时候就被调换了。你如果不被带回玄元,本该是方家的人。”
“嗯。”
“大阵需要三万条人命。这一战,谁输谁赢并不重要,他们的目的只是产生足够的人命而已。”
“你说得对。”
“所以朕一路奔袭而来,想要早些告诉师兄。还好,师兄没有上方龄的当。”
“是的。”
楼青晏一直在从上到下打量他,像是找回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
陆预突然停下了。他看出楼青晏有些心不在焉。这些信息非常令人震惊,为何楼青晏看上去这样淡然
还没等陆预发问,楼青晏先动了手。他伸手将陆预的长发都撩开,用手遮住,像是在想象他短发的样子。
陆预还保持着讲述的姿势,哑然,不知道楼青晏在干什么。
“师兄,听明白这些故事了么”
“嗯。”楼青晏敷衍地应了他一声,还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世界中。
陆预皱起眉头,伸手将楼青晏拨弄自己头发的手拉下握住“所以,师兄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了”
他像是一个明知道学生没有认真听讲还提问的老师,坐等着楼青晏回答不上来。
“一,不能应战,不能产生三万条人命。”
“二,需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破坏掉大阵。”
陆预没想到他神游成那样还能答出来,眉眼有些差异。
但是,楼青晏的回答还没结束。
“三,”楼青晏顿了顿,“我好想你。”
陆预面对突然抱过来的人有些不知所措。楼青晏从不会这样主动。他这样子让旁人看见,可能认为他们分离了一年而不是一天。
陆预的眼角弯了起来,回抱住楼青晏,没有问他原因。
他侧过脸,对着楼青晏的耳根喷出热气,声音轻柔磁性“我也想师兄。”
但是对楼青晏而言,他们分别的不是一天,不是一年,而是生死之间。
陆预死在第二十八天,他在那之后等了整整两天才能开启读档。这两天里,他陪着陆预的尸体,神智一半留给盘算读档后的计划,另一半留给了冰冷的尸体。即使知道读档之后他又能见到陆预,那种莫名的痛苦还是萦绕不去,多看一眼都会在心上多剐一刀。然而楼青晏的眼睛却不能从陆预逐渐青紫的身上离开,硬生生将自己剐得遍体鳞伤。
这两天对楼青晏而言是最煎熬的折磨,将他放到铁板上生煎火烤,万火炙心。
陆预并不清楚这些,因此当楼青晏在他怀里因为情不自已微微颤动的时候有些愣住了。
他抱住楼青晏的肩膀,将他微微提起来,与自己四目相视。果真,那双丹凤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眶发红,却干燥得没有一点水迹。
“师兄,如果有事就对我说吧。”
楼青晏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悲怆被强行吊起的果决掩盖“没事。”
陆预看他的脸色有些不放心“真的。”
“真的。”楼青晏特意提起嘴角,看上去没那么悲伤,“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楼青晏伸出手,摆弄他鬓角的碎发,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你别叫我师兄了。我从一个地方得知了一个称呼,与师兄类似。”
陆预歪头“什么”
“学长。”楼青晏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放出探查的光来,“你叫我学长吧。”
两人身体相贴,陆预的身体很明显地一僵。他眼中的疑惑、震惊、恐惧不过一瞬就被掩盖得好好的。虽然楼青晏说出这个称呼的时候,他作为穿越者的身份让他起了反应,但他还是选择装傻。
楼青晏这样说就是为了试探他,也是一个信号。从上一次推进来看,陆预早就确认他是穿越者了,但却主动隐藏自己的身份。楼青晏想了很久都没有揣测出他隐瞒的原因。
这次他主动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暴露出来,如果陆预愿意,他完全可以和楼青晏摊牌。
但他只重新挂上一个微笑“学长是在书塾进学的前辈的意思吗可我还是觉得师兄比较顺口。”
“那随你吧。”
陆预还不知道楼青晏已经知道了,还以为楼青晏企图用现代人的知识同化一个古人。
楼青晏心里一空。陆预不想告诉他。或许有什么原因,楼青晏压下心里的疑惑和满肚子想说的话,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陆预,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说。”
“什么”
楼青晏认真地说“我们中止血咒吧。只要两方都同意,虽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是仍能中止血咒。”
陆预沉声“为何你不实际将这次赌约视作珍贵的机会吗”
“我不会争你的皇位,就算你将皇位让给我,我也不要。”
陆预跟不上重活一次的楼青晏,眨巴了下眼睛,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竟生出几分撒娇的泪意来。
良久,他才说“可是,我非常想要胜利。”
楼青晏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掌心有咒痕的手,握住陆预的,猛地一推,将他硬生生推倒在两人坐着的长榻上。他的长发从肩上落下,扫到陆预鼻尖。
或许是今天楼青晏反常已经够多了,陆预竟没生出多少诧异来。他对楼青晏一切反常的行为都接受良好,甚至挑眉眯眼,饶有兴致地看楼青晏打算做什么。
“师兄,你这是作甚莫不是我不同意解除血咒,你想威胁我”
“不。”
轻柔的吻落到陆预的面颊上。他的瞳孔逐渐收缩。他感到自己身上的这个人在发抖。
楼青晏的声音隐忍而扭曲“就算我们没有赌约,你没有赢,我都一辈子陪着你。”
陆预深深呼出一口气,双手搭上楼青晏的腰肢,亲昵地贴着他“真的吗”
“真的。”
“伏矢的拥有者永远指向皇位。你不要夏国的皇位,如何才能完成宿命的任务”
楼青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是月国皇帝的儿子啊。”
陆预一怔。
“陛下,我们做个交易吧。扶持我去找那便宜老爹篡位,等我成功了,咱们战场上见。到时候,你想打一辈子,我都陪你。”
就在他怔住的时候,楼青晏的手搭上了他的腰带,嘴角勾起弧度。
差点忘了,这个时候的陆预不止是没有成为大混元而已。
对楼青晏而言,他们早已肌肤相亲;而对陆预而言,他们什么都没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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