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谷饭庄。
叶久和祁韶安寻了个靠窗的位置, 刚坐定,小二就快步来到了桌前。
“二位客官,要来点什么?”
叶久看了眼祁韶安,便道:“你们这儿有什么特色?”
小二闻言, 扶掌笑道:“公子您这就来对了,我们店里福谷三味可是京城一绝啊。”
小二见叶久有些不明白, 又接着解释, “这福谷三味,便是由桂花, 菊花, 槐花分别制成了咸, 苦, 甜三味, 又辅以米浆……”
“小二哥, 就来一份吧。”
祁韶安打断了小二滔滔不绝的介绍之语, 淡笑着开口,“再来上荷包酥糜, 如意小卷,还有姜汁白菜。”
小二一听愣了一下,随后了然,“原来夫人是熟客啊, 倒是小的卖弄了,二位请稍坐片刻。”
叶久闻言面上带着些许诧异,“韶儿, 你来过?”
祁韶安但笑不语,轻轻扬了下下巴,示意叶久把身边的东西拿过来。
叶久见状“哦”了一声,低头把椅子上的食盒拿了上来。
“韶儿,我可是头一次见自己带饭来下馆子的。”
祁韶安毫不在意的拿开盖子,边把里面的碗拿出来,边道了句:“哪里的规矩不让人自己带吃食了?”
叶久拿了双筷子递给她,“倒是没说,只不过我有些好奇罢了。”
祁韶安接过筷子,放到了碗上,只不过她没有吃,而是推到了窗边。
叶久收好食盒,看着那一碗薄汤清面,感觉口水有些泛滥。
“客官,菜来咯~”
福谷饭庄后厨的速度极快,就这么说话的功夫三道菜就接连上来了。
叶久看着面前那道荷包酥糜,唇角抽搐了一下,炸茄盒,瞧见没。
她目光又落到了如意小卷上,嗯,豆皮卷菜。
最后一道姜汁白菜,叶久已经不抱任何幻想了。
她抱着臂支在桌子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最后叹了一句,“看来这菜不是用来吃的。”
祁韶安闻言微微一怔,随后弯了弯唇角,看着叶久,轻启朱唇,“何以见得?”
叶久朝她面前那盘姜汁白菜努了努嘴,“我打赌你肯定不会碰那道菜。”
她随后抬起头看向祁韶安,挑了挑眉,“要是咱俩吃,你百分百不会点它。”
祁韶安轻笑了一声,“阿久果然聪慧。”
叶久撇了撇嘴,“这有什么聪慧的,还不是了解你。”
祁韶安闻言莞尔一笑,隔着面纱,就像是开了局部虚化,带着一丝朦胧之美。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忽得轻声一语:“阿久,你看那海棠开的多好啊。”
叶久愣了一下,随后坐直了身体,朝窗外看去。
她们的位置正对窗子,从二楼往外望,旁街的民居院子基本看了个清楚。
在隔着一条小巷的地方,一株粉白相间的花树静立在砖瓦之间,花枝开得茂盛,有的已经越过庭院,伸了出来。
叶久脑子里想起突然想起了那句美妙的“一树梨花压海棠”,她如今算是见到了这被压的海棠长什么样。
虽然平常喝过海棠花茶,但像这种挂在树上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韶儿,这花怎么有的红,有的白啊?”
祁韶安眸中清婉,轻声开口,“那是西府海棠,花苞之时为红,内里却是白色,待全开时,便是红底白花,纯而不妖,好看得紧。”
叶久闻言点点头,刚想夸一句“韶儿你懂得真多”,却突然顿住了。
海棠花?
她感觉面前的空气一下子都不流通了,感官被无限放大,鼻息间是满满的海棠香。
她家韶儿……身上长带那股冷香……不就是海棠吗?
叶久觉得瞬间全身冷了好几个温度,她低头看了这满桌子菜,还有窗边那碗熟悉的面。
她脑海中突然蹦出来那句不知什么时候钻进耳朵的话:“二哥最爱吃的,便是我做的面。”
叶久彻底不淡定了。
她盯着祁韶安那平静的侧颜,手指轻轻颤抖。
“韶儿……”
祁韶安听着她的语气,就明白她已经知晓,于是也不再隐瞒,转过头,声音依旧轻轻的,“阿久,今日是我爹娘和大哥,故去的日子。”
果然。
叶久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吞了吞口水,却不知该说什么。
“小二,麻烦来坛女儿红!”
小二隔着回廊,遥遥应了一声,“好嘞公子!”
叶久抿着唇,轻柔一笑,“岳父大人好那一口,韶儿怎能忘了呢。”
祁韶安深深的看了叶久一眼,眼底慢慢蓄起了泪花,她连忙转头看向了窗外,身子开始有些颤抖。
叶久看在眼里,心底刀剜着一般疼。
小二很快拿来了酒坛子,叶久压下内里浮起的酸楚,翻起酒杯开始倒酒。
倒了三杯之后,叶久突然愣了一下。
好像祁二哥还没死。
她想了想便没再继续,而是给自己和祁韶安各自斟了酒。
“韶儿。”
叶久端着酒杯坐到了她的身边,把其中一个塞到了祁韶安手里。
祁韶安背着她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转过身来。
叶久一瞬间有些怔愣,眼前咫尺之遥的人儿,那通红的眼眶和被打湿的面纱,她看在心里,忍不住鼻头一酸。
有些事她不敢问,祁韶安也从不提,而她就这样压在心里,那该有多苦。
“韶儿,岳父岳母若泉下有知,能见你安然无恙,想来是会瞑目的。”
祁韶安半趴在桌子上,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而就这俯仰之间,那炙热的泪珠,直直洒在了叶久的手背上。
叶久咬咬牙,把她扶起来,轻轻揽在怀里,也顾不得她们在大厅之内,就这样紧紧的搂着。
她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这种刻骨铭心的痛,带着一股深深的无力之感,是什么语言都无法纾解的。
而自己能做的,只有给她一个发泄的港湾,用怀抱告诉她,你还有我。
祁韶安濒临崩溃的情绪在落入叶久怀中的一瞬间,便彻底崩盘,她双手死死拽着叶久的束腰,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可即使她再竭力控制,破碎的泣声和不断颤抖的身体,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叶久的心一揪一揪的,她的手落在祁韶安的颈后,磨砂着她的发丝。
远处海棠正盛,迎着春光,格外舒展。
耳边哭声渐轻,叶久心底却越来越沉。
良久,她听到怀里突然一声低低的哽咽之语,终是让她忍了许久的泪,径直掉了出来:
“阿久,我没有家了……”
……
福谷饭庄东面一条街外,是一片住宅区。
里面既不是贫民,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多是一些京城小官,以及中富商户的宅院。
祁韶安的父亲祁正则自扬州调任入京,初时品阶并不是很高,后来得太子赏识提拔,这才一步步爬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
只不过福祸相依,没成想被皇家赏识的代价,却是最终赔了全府的性命。
叶久站在那两开门的棕色府门前,看着头顶上“萧府”两个大字,微微叹了口气。
论规模、论摆设,这里的府院和镇远侯那财大气粗的模样一比,显着有些单调。
叶久巴拉了下手指,京城守备说起来算是个四五品的官,不过祁父位居三品时都没挪地方,他住在这里倒也不算是亏。
没错,曾经的吏部尚书之府,现在已经变成了京城守备之府。
“祁府”的匾额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浑厚大气的“萧府”。
叶久转过头,看向身侧的祁韶安。自她们踏上这条巷子之时起,这丫头就开始慢慢的不正常了。
而到了府门口,她甚至直接低下了头,完全不看一眼。
叶久皱着眉,轻叹了口气。
近乡情怯,心底有多渴望,临了就有多么忐忑。
“走吧,我们去看看。”
叶久紧握着祁韶安的手掌,带着她慢慢往府门口走去。
直到脚迈上台阶,祁韶安才仿佛从梦里清醒过来。
一步,接着一步。
这条路她走过许多回,去胭脂铺子的时候走过,去半砚斋的时候走过,去刚来的福谷饭庄时,也走过。
可往日哪一次,都没有如今这般激动,这般挣扎。
她任由叶久领着,若不是那温暖牢固的手掌,她怕是早就转头逃了。
“麻烦通禀你家大人,就说镇远侯府上的林时堇求见。”
敲开府门,里面有一小厮露出了头,叶久拱手道。
小厮打量了她们一下,连忙行礼,“二位来的实在不凑巧,我家大人今日出去了。”
叶久愣了一下,“那萧大人可有说什么时候回?”
小厮闻言摇了摇头,“这就不好说了,我家大人公事繁忙,有时甚至深夜才回。”
叶久皱紧了眉头,她侧过头,看着祁韶安微垂的的脑袋,心下不忍,却也只能道:“那烦请小哥等萧大人来时一定派人到镇远侯府知会一声,林某谢过。”
说着她往小厮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小厮接过来,拱手道:“我定会和大人说明,公子放心。”
……
叶久和祁韶安并没有立即走,两人消失在萧府所见范围内后,她便拉着祁韶安一溜烟绕到了后院位置。
本来一直陷在自己世界中的祁韶安被叶久风一样的卷跑,她停下好久后脑子都是嗡嗡的。
祁韶安微微睁大了眼睛,轻皱眉头,看着叶久有些不解。
叶久回过头正好看见祁韶安懵懂的眼神,配着一身素色衣裳,两只眼眶红红的,活像一只迷了路的小兔子。
她没忍住伸手掐了下祁韶安的脸颊,轻笑一声,“别急,在旁边等一下。”
随后,她四下寻找,搬来几个破凳子和一只竹筐。
她仔细摞好,确保已经很是结实了以后,撩起袍子踩了上去。
祁韶安错愕地眨眨眼,这一言不合就爬墙头是哪门子兴致?
“阿久你快下来!”
她心口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朝四周看去,所幸周围并没有人。
祁韶安皱了皱眉,这要是被人逮住,可算是没完了。
叶久却是毫不在意,她扒着墙头,伸手拽下了最下面那段花枝。
那枝子被压的够呛,摇摇欲坠,是以叶久并没有费多大力气。
叶久看着手里的海棠花枝,满意一笑,转身朝祁韶安递了过去。
“喏,给……韶儿小心!”
只见祁韶安身后,两三个乞丐模样的人,径直朝她扑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十五求生欲:文明赏花,请勿辣手摧花。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