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竞折腰(25)

小说:正始十一年 作者:蔡某人
    话音一落, 利箭齐发,李闯反应十分迅捷把嘉柔往怀中一压,翻个身,滚了出去。

    嘉柔面色大变, 不顾一切挣扎叫道“住手住手”

    耳旁又是一阵嗖嗖箭鸣, 这一回,却是如流星般纷纷射在了两边,桓行简停在两人身上的眼神晦暗至极,眸光冰冷

    “再敢往前一步,你们两个我一起射死。”

    这句话,分明把两人都给定住了。李闯愣怔看着四周落下的箭羽,茫然间,箭头又对准了两人,他猛地回神,虽还想带着嘉柔赶紧逃开, 脑子里却如闪电般窜过了个念头

    他没办法保护嘉柔。

    少年人一下变得沉默,可两只眼, 说不清是恨是不甘心地瞪着桓行简,红了眼眶。

    “大将军”嘉柔一张脸早吓得惨白, 推开李闯,直冲到桓行简面前, 浑身直抖, 软软在他跟前跪了下来扯他衣角, “大将军, 你放了李闯吧,他跟我本素不相识一片好心而已,你念在他山野少年莽撞的份上别跟他计较,求大将军高抬贵手”

    说着,两只眼里已然是一片水光,桓行简低头看她,见她凄凄楚楚替别的男人求情,心情更差,犹似磐石般动也不动“松开。”

    嘉柔不肯,将他衣角攥得更紧“我不走,我不走了,只求大将军放李闯回去,是我的错,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时冲动,大将军饶恕他吧”

    那边,早上来几人把李闯捆了,他这次却不再挣扎,只又急又躁地对嘉柔叫道“柔儿,你别跪着地上脏,你的裙子都脏了”

    嘉柔默默听着,一咬牙,站起扭身走到他跟前,冷淡道“我裙子脏关你什么事我的事你少管,李闯,你听好了,我知道你对我有心可惜我不喜欢你,你不要再自作多情跟着我了,回你自己家去。”

    她怎么了李闯惊痛地看着她,这不是她,她说话从来都轻轻柔柔不会让人难堪。可这分明又是她,娟秀的眉,嫣红的唇,那双眼睛永远柔情万千此刻却覆了层霜雪。

    “你,”李闯喃喃开口,“你嫌我不是大将军是吗”

    春光洒遍,他那张少年明亮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和不服输,嘉柔看在眼里,一阵喟叹,顺势点头道“对。”

    说罢坚决转身,不再看李闯,走回桓行简身边把哀求的眼神一望,却听李闯在身后叫了起来

    “我要从军我愿建功立业”

    旁边石苞乜他一眼,暗道,你早干嘛去了方才观他身手确实不俗,便也情不自禁望了望桓行简。

    “把他先带下去,”桓行简冷冷丢下一句,“饿两顿。”

    话音入耳,嘉柔心中长长松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后背早湿透了,转念想方才情形,又是阵寒颤

    他刚才真的要射死自己。

    这么一想,心里彻底死灰一片,目光垂落,看双履腌臜不成样子染了些青锈,一时觉得自己连蓬草也不如。

    出神间,腰肢被人一揽,桓行简已携她上马,出了军营,骏马一路奔驰到寿春城东南的溪岸边。

    湖光山色,粼粼的水面荡着碎金般的涟漪,袅娜柳枝的影儿落到脸上,经暮春的日光,便是一顿,明明灭灭的。岸边,泊了一叶小舟,芦苇丛青翠摇曳,远处则白云压峰奇秀挺立,脚下这汪碧波奔流似乎往天际去了。

    此山此水,如此秀丽,本该消心中块垒。嘉柔迷离着眼,以手遮额,极目远眺片刻一句话也没有。

    仿佛,刚才经历的生死一刹,如梦似幻。桓行简脸上不咸不淡的,把她手一牵,跳上小舟,长蒿一点,船便晃晃悠悠离岸了。

    他身形高颀,迎风而立,衣袂被吹得猎猎舞动,嘉柔抬眸,一双眼倏地被刺痛“大将军好虚伪的一个人,不是要杀我吗”

    “不错,我确实要杀敢背叛我跟野男人私奔的女人。”他侧眸冷睨嘉柔,“柔儿,你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就不知道害怕吗”

    “我怕,我当然怕,我怕我要是死了父亲姨母他们该如何伤心,我不愿他人为我伤心。”嘉柔转过脸去,一伸手,搅进清凉的河水之中,眼泪就跟着掉了进去,连小小的浪花都不起。

    “我性命捏在大将军手里,也许,朝生暮死,”她望着水面中自己破碎的脸,想起正始四年的春,跟着父亲,听他讲了一路魏武争霸时期那些各路豪杰的英雄往事嘉柔忽的想起一人,竟轻促笑了声,“大将军知道我最爱听谁的故事吗我父亲给我讲过许多人的故事,其实仔细算,也就是几十年前的人事。”

    桓行简看她神思恍惚的,长蒿一丢,撩袍坐在她身边,上下打量一番,好手好脚,除了衣裙鞋子脏了。

    “好好跟着我,我不喜欢人背叛我,当然,如果有人敢背叛我,我宁肯毁了她。”他说一不二的口气让嘉柔愈发惘然,她定定看着他,“我背叛大将军什么了大将军又把我当什么笼中的鸟高兴的时候,逗逗我,不高兴了,就弄死了换一只来,你既然都找到了新的鸟,刚才为何不射死我”

    桓行简冷嗤“柔儿,不要想着来挑战我的底线。如果你是为别的女人吃醋,大可不必,除了你,别的女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只是一个个女人而已,或美或丑,或贤或愚,没什么分别。”

    嘉柔徐徐摇首,眼睛噙满了泪“桓行简,你让我好好跟着你,我怎么跟我若是不如你的意,你立刻就能杀了我,”她忽然滞住,瞳仁一缩,踉跄着就想从船里站起来,“姊姊是你杀的,她是你杀的那天,那天,她一定知道了你什么”

    身子一晃,他出手如电倾身揽住了她,含住嘉柔的唇,狠狠吻下去,不让她再有半个字泄露出来。

    唇舌纠缠,他气息浓烈得让人晕眩,嘉柔拼命推搡,唇瓣忽然吃痛一嘴的腥甜,桓行简两只胳膊死死箍着自己,渐不能动弹。

    “不准你再提她,”他突然把嘉柔一松,一双眼,变得极其阴鸷,“柔儿,因为她的事你一直对我耿耿于怀,我说过了,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你为什么不肯放下心结待我你跟着我,在公府住了那么久,我是放浪形骸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吗还是,我身为大将军赏罚不明用人不清你到底对我哪里不满”

    他少有这般咄咄逼人待自己,眉毛拧着,显然是被惹毛了。嘉柔瑟缩往后掣,两片薄唇微微抖着“我怕你,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大将军,生杀予夺,就像刚才,如果不是李闯护着我,我现在早就死了。你说杀我就杀,我不知道,”她痛苦地直摇头,揪紧了他手臂,“我不知道你哪天又翻脸,我想过,好好陪着你,可我不敢”

    手上骤然发力,忽又软塌塌地从他手臂上滑了下去,嘉柔忍泪,像只无措的小翠鸟,黯淡着脸“西凉有高僧讲佛法,我跟出云仙仙去听过。那时候,我还不懂,可有的句子我记在心里了。有几句话,我如今仿佛有些明白了,佛经里说,譬如群鹿为渴所逼,见春时燄,而作水想,迷乱驰趣,不知非水。我来寿春见到你,夜里,你跟我说那么多话,其实,我也很高兴,想着你把心里话都跟我说了,也许我对你而言,真的不一样,你是有情人。可我发现我错了,我就是那头鹿,以为找到了水,欢欢喜喜奔到眼前才发现不过是日光照耀的沙地。”

    一席话说完,心里又烫又痛,嘉柔捂住了脸,哽咽不已“大将军,我也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明晃晃的日光下,她乌发雪肤,像最纯净的玉石,桓行简久久凝视着嘉柔,忽皱眉把人搂进怀中,下颌在她青丝上一蹭,胸口微微起伏“好,我知道了。”

    泪水湿透他衣襟,一片温热,渡到肌肤上,桓行简由着嘉柔哭累了,低首吻去眼角泪水,带她回军营。

    日暮时分,帐外多了欢声笑语。篝火燃起,兵丁们砍来的松枝聚堆,山林里打来的野兔、野山羊等一架,火苗哔哔剥剥直响,滴落的膏脂便飘香甚远。

    桓行简巡查完营地,把嘉柔从帐子里领出,寻了一处,盘腿坐下给她烤野麋,火架上肉滋滋作响,头顶星辰璀亮,城郊静谧非常只有四下草虫鸣奏杜鹃阵阵。

    火光映照下,嘉柔那张脸愈发显得光洁柔和,颊上醺红,桓行简静静翻动着鹿肉,时不时轻瞥她两眼。

    “来,尝一尝我的手艺。”他轻笑,似乎白日里发生的一幕幕早抛到云端,脸上一丝异样情绪也无。

    嘉柔托着腮,神情里说不出是悲是喜,她没动,只余光微微一扫。桓行简轻咳一声,塞到她手中“能让大将军亲自烤肉的,除了太傅,你是第一人,不高兴吗”

    她勉强一笑,还是摇头“我不想吃。”心里已经挂念起李闯,他被关押在哪里桓行简真的不会杀他可她不会再问什么,她越问,桓行简便越有可能杀了李闯。

    桓行简哼笑了声,拿回来,自己撕着一口口吃了“你今天,说你父亲跟你讲了许多魏武打天下的事情,最爱听谁的”

    断了许久的话头,又被他挑起来,那样子,似乎兴致盎然的。嘉柔捡起一根松枝,拢了拢“郭嘉,我最喜欢那个叫郭嘉的谋士。”

    “哦”桓行简笑了,趁势往嘉柔半张的红唇了塞了块肉,“你尝尝,很香。”

    嘉柔无奈,只好慢慢咀嚼品尝了,肉烤得焦黄,又酥又透,盐巴放得正好,果然满嘴的香气。

    桓行简凝神专注瞧着她,见她樱唇一动一动的,眉眼舒展了,边笑边给她撕起肉“郭奉孝那个人,不治行检,当时陈泰廷诉他多回,天下豪杰无数,你怎么偏偏留意到他”

    “我知道,陈泰总告他的状,可他一点也不在乎。就为这个,所以我喜欢他。我听父亲说,那时候魏武门下谋士如云,有人高风亮节,有人城府极深,有人刚正寡言,可就独独一个郭嘉,活得最过瘾,他这个人纯粹,跟着魏武就是为了一展聪明才智,献计献策,不是为门户,他也从来不过问任何政事,只为壮志,这样的人不纯粹吗”嘉柔嘴巴上添了抹油光,眉宇间,在说话时又不由得多了几分较真。

    桓行简听得发笑,却若有所思,身子一倾,手指张开抓来个酒碗,仰头饮尽了“嗯,听上去确实潇洒,我辈只能神往,毕竟据我所知不为门户的人的确不多。”

    嘉柔罕有见他也有豪气干云的一面,瞄了几眼,说道“我也想喝酒。”

    “想喝酒”桓行简微微惊诧,随即一笑,竟很痛快地答应了她,“好,喝过吗我怕你撑不了一刻就要醉。”

    嘉柔摇头“没喝过,我想醉,醉了就什么都不会去想了。比如,我就不会记得大将军其实想杀我这件事。”

    桓行简咀嚼着她这两句话,依旧只是笑笑,亲自给她斟了酒,不多,递过去“这酒后劲大,你悠着点儿。”

    “那你刚才为什么一饮而尽”嘉柔偏头不太高兴回道,桓行简莞尔,“我是男人,喝惯了的,你小姑娘家怎么跟我比”

    “可是我没见你在公府喝过酒。”

    桓行简笑道“对,我年少时也爱饮酒,只是现在节制了。公府那么多事,我得时刻保持清醒,你知道人年少时总是更恣意些的。”

    嘉柔很自然地接道“我知道,你年少时也是玄学领袖,精于老庄,跟一群勋贵子弟互相题表,位列四聪八达。先帝说你们浮华交友,你被免了官,好久都只能在家里,对不对所以,你一定是后悔那时的所作所为,现在才不乱喝酒服散,因为你有太多事情要做。”

    这本是他最不愿别人提及的往事,毫无预兆的,被嘉柔悉数抖落出来,桓行简面不改色,并未不悦,只微含着笑意

    “这么了解我的过去啊”

    嘉柔抿了口酒,辣得冲喉,她忍不住咳了起来。桓行简替她轻轻顺了顺后背,蹙眉道“柔儿”说着想拿走酒碗,“别喝了,我去给你换茶来。”

    酒碗却被嘉柔死死卡着,她固执得像孩子“不,我就要喝。”

    桓行简松了手,一抚额头“好好,你喝。”

    果然,嘉柔渐有了醉态,一张脸,红扑扑的,眼波也跟着迷离起来“我听说,你年少时很健谈,是个风采夺目的子弟,可惜我那时不认识大将军,我也不是少年郎。如果我是少年郎,又早早结识了大将军,说不定也能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像郭奉孝那样快活,压根不怕陈泰告状让他去告呀,魏武更喜欢郭奉孝了,真有趣”

    开始胡言乱语了,桓行简拿她没办法,把酒碗夺下,抱着她进了营帐。

    刚放倒榻上,嘉柔忽把他脖颈一环,哼唧唧地笑“大将军,你怎么不谈老庄了你跟我说说,你们一群人是不是天天在一起互相吹捧,先帝看不下去了,所以你们一个个的都给免了官”

    桓行简捉住她两手,弯着腰,咬牙笑“等你醒酒了,我再收拾你。”

    “你说,你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想当乱臣贼子了,这样,谁都管不着你了我明白,你想杀谁就杀谁,我早晚会死在你手上,我知道”嘉柔浑身躁得难受,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去扯衣领。

    他脸色微变,不知她这会是真醉还是假醉,不错眼看了片刻,嘉柔五官忽皱巴起来,她猛地趴在了床沿,哇的一声,全吐在了桓行简身上。

    “郎君,雍凉那边”帐外,石苞忽冲了进来,话没完,就闻到了空气中一股令人很不愉快的气味弥漫了开来。,,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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